第2章 时间过得飞快
为我们改名的杨措老师把我们带到三年级，她就又折回去教一年级了，重新带了一个“从零开始”的班级。虽然杨措老师和我们彼此都很不舍得，但也没有办法，幸好接替她来当我们班主任的是可爱的白玛老师。
白玛老师教我们汉语，她是个特别的人，她有特别长特别长的头发。长头发有时盘在脑后，有时编成辫子，偶尔也会因为洗了头没有干透而散在身后，不论她怎么改变发型，我们都觉得她十分好看，她爱穿时髦又飘逸的长裙子和细细的高跟鞋，身上总是飘着一股很特别的香味，为了闻她的香味，我们常常故意找借口跟她亲近，比如明明记住了她布置的作业，还要去她办公室再问一遍，尤其是嘉羊，简直恨不得成为白玛老师的影子。
白玛老师也叫我小尼，叫的次数格外多，因为我是她的课代表。
我的汉语成绩不如美拉措和德吉卓玛好，连嘉羊和曲吉多吉也不如，但是，白玛老师还是选了我做她的课代表，我想，我的名字叫得顺口肯定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有就是我勤快而且有力气，可以帮她和班里做很多工作。我这可不是顺口一说，我有证据，凡是班里搬东西或者跑腿的活儿，我几乎一次也没有漏掉过。当然，我并没有抱怨，反正我都习惯了，我从被老师点名到现在主动站起来就去干，自觉得很，人人都知道我是“热爱劳动的好小尼”。
我用自己的勤快赚得了好名声，人缘越来越好，快乐越来越多。因为这份快乐，我对学校和班级的依恋也越来越强烈，可惜，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我们就成了毕业班的学生。
春季开学的第一天，白玛老师就感慨地说：“时间这家伙跑得真是快啊！同学们，这是你们在这里待的最后一个学期，要珍惜这一段美好的时光哦！”
白玛老师这么一说，同学们心里那点新学期的欢喜劲儿直接就减掉一半，我也有点失落，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马儿撒开四蹄也没有它跑得那么快，那么不知疲倦，而且从不稍息。
转眼我从一年级的小娃娃变成了一个六年级的毕业生，杨措老师为我和尼玛才让撞名儿为难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这六年发生了些什么，我一时还真是想不齐全，只有几个瞬间还清晰。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我阿爸得了一场重病，也不能算生病，准确来说是他在一个大雪天喝醉，摔了一跤然后昏迷在雪地里，直到半夜被阿妈在村边的树沟里找到，他在医院住了好久，然后又在家里整整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才恢复如初。
四年级那个儿童节的时候，我在疯狂迷恋上了足球这项运动的同时，也疯狂热爱上了藏文书法，并在那年的春天成为达日师父的徒弟，他开始给我藏文书法启蒙。
五年级的时候，我被学校的少先队辅导员刘源老师推荐成为校少先队的大队长，被全校老师和同学认识，收获了更多善意和友好。
想到这些瞬间，我也会感觉这些时光并不是虚度，有很多事在生命里留下了痕迹，有了这些用时光换取的记忆，便不再为时光飞逝而纠结。而且，我们都应该乐观地想，这个学期结束了，还有下个学期啊，还有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新的学习生活，一切都还值得期待和憧憬呢！
坦白地说，在某一个瞬间，我不仅不伤感，还悄悄地盼望着这个学期快快结束，因为我在期待几个月后的那个暑假，阿爸前年就承诺要带我和阿妈去西藏过一个长假。阿妈计划去布达拉宫旁边的那个曾经幽禁过一代奇僧根敦群培的雪监狱，她前年看了一本书，叫作《根敦群培传》，看得泪水涟涟，被那位传奇高僧的人生深深地打动。她看完书就去了一趟黄南州，那里是根敦群培的故乡，她在那里待了一周，回来之后，正准备再去拉萨，继续探寻根敦群培的故事，因为根敦群培在拉萨待了很多年，他人生最精彩的那部分也几乎是在圣地拉萨度过的。结果我那时候踢球摔断了胳膊，她得留下来照顾我，等我胳膊好了，又因为其他事耽误了，去拉萨倒成了她的一个愿望。
阿妈读过大学，她是我们村搬迁到这里来之后的第一位大学生，她毕业之后在读书的城市工作了一年又回到村子里，她说她不习惯太热闹的生活。最终让她决定回来的原因是饮食，阿妈说内地人对食物的执着和浪费让她害怕，他们热衷于追逐各类令人眼花缭乱的美食，把各种食材做成五花八门的东西摆上餐桌，铺张得很，让人产生罪恶感，似乎天地万物都可以被人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真是令人恐惧。
这些话，是阿妈在跟她的好朋友隆吉阿姨聊天的时候说的，隆吉阿姨跟阿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没有读过大学，但她在我们村里的妇委会工作。她常到我家做客，跟阿妈聊村里那些新鲜事儿，东家的拉姆要离婚，西家的卓玛要创业，阿妈会很耐心地听她讲。
有一次，隆吉阿姨讲完自己想说的，就问阿妈：“达娃，好不容易考出去，为什么不留在长沙呢？回到村子太无趣了，长沙是个多么好的城市啊，我们想去还去不了呢！”
阿妈淡淡地笑，然后说了很多理由，其中，我记住了她说到食物时候的话。阿妈对食物要求很低，她吃得很少，也很单一，对糌粑和酥油茶有难以言说的迷恋。不像我和阿爸，喜欢吃汉餐，尤其爱吃川菜，麻辣鲜香，爱得不行。我觉得我和阿爸就是阿妈不喜欢的那种把世间万物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的人，阿妈有时会皱起眉头说我和阿爸像饕餮，我和阿爸就会问她：“什么是饕餮？”
阿妈看着我俩那无知的样子，无奈地摇头，给我们解释，说饕餮是汉族传统文化里的一种贪吃的凶兽，羊身人面，长着锋利的虎牙，最特别的是饕餮的眼睛长在腋下。
哈，这也太奇怪了吧？阿妈居然把我和阿爸比作这种又丑又贪的怪家伙，不过，我不生她的气，因为我有时也会为自己的贪吃羞愧，我不仅贪吃，还会被肚子里的馋虫勾引，想到一样食物会想得心慌意乱。
阿妈还说，追求那么多的美食，也是一种极度的浪费。她说“劳动是幸福的右手，节约是幸福的左手”，要想过幸福的生活，除了要热爱劳动，还得学会节约，不能浪费。
阿妈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吃得很少，也不像其他阿妈那样买很贵重的衣服和首饰，但是，我后来才发现，她也并没有比别人少花很多钱，只不过，她把钱花在了其他事上，比如她买很多书，比如她还会经常出去短途旅行。
阿妈盼着暑假去拉萨是因为根敦群培，而我期待暑假快快到来去拉萨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想去拉萨那家叫作“回锅肉传奇”的馆子里大吃一顿。那家馆子是一位四川籍的老奶奶开的，她是店家也是主厨，她做的菜，我想起来都流口水，我还是在上三年级的时候，跟阿爸去吃过一次，就那一次，再也忘不掉了。
当然，去大吃一顿这样的话不能明着说，毕竟，阿妈不喜欢贪吃的小尼。我跟她说，盼望着暑假去拉萨是为了去拜访一位书法名家，阿妈喜欢好学的小尼。
说到拜访的那位书法大师，我的话就多了。
我想拜访的人叫格芒·江白，他是四川甘孜人，现居拉萨。两三年前我在一个电视节目上看见他被一群人围着用藏文书写了一幅丘伊体的汉族诗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事实上我当时几乎是被震惊了，原来藏文还可以写成这样，写成这样，是一种艺术、一种美！
我一看完电视就马上去翻开我的课本，再翻开我的作业本，细细地看。第二天上学，我早早地到教室，跟在学习委员美拉措身后，等她把全班的作业本都收齐了，我再抱过来，一个个地翻开大家的作业本，一页页地看，我觉得这些字体各不相同。
然后，我把这一摞作业本抱到杨措老师的办公室，请她给我讲讲藏文书法的事。
杨措老师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给我讲了一个大概，虽然是个大概，但是我算是听懂了，也了解了一些内容，自那天起，我爱上了藏文书法。
我记住了那个叫作格芒·江白的书法艺术家，我阿妈帮我收集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网络上还有他的照片和视频，我反复地看，把他当作我的偶像，渴望有一天能够见到他，认识他。
阿妈说，如果我一直喜欢书法，一直练习书法，菩萨就会安排我和格芒·江白见面。
今年过藏历年的时候，阿妈送了我一件礼物，跟格芒·江白老师有关。阿妈送我的新年礼物是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就是她终于找到了格芒·江白，并跟他认识了，把我介绍给了老师，还给他寄了我的书法练习作品。没有想到格芒·江白老师居然很欣喜，说我有天赋，邀请我们雪顿节去拉萨做客。
我跟阿妈说，等到见到格芒·江白老师的时候，一定要诚心地跟他学习。
所以，对暑假的期待大大地弱化了白玛老师给我们较早就渲染的毕业时光的惆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