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案录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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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妖湖诡岛(一)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河北省唐山市发生里氏七点八级地震,震源深度十二公里,罹难人数超过二十四万。与此同时,与唐山市相距不过百余公里的察哈尔省塞北市亦有强烈震感,幅度超过六级。

而地震前夜晚上十一点,却是家住塞北市鸢山镇南房子村的渔民王红忠永生难忘的日子,甚至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他都能感觉到彼时空气中的潮湿和阴冷。因为那一刻,他其实提前知晓并看到了他们村四个小时以后那场可怕灾难中即将离去的每个人。

没错,所有人;是王红忠觉得本应该能活下来的人。

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天黑以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王红忠从停在纸鸢湖边的自家小船中爬出来,抬头望着对面黑黢黢的北鸢山悠悠叹了口气。吃晚饭的时候多喝了点酒,醒来就已经这时候了;这里距村子还有十多里山路,恐怕凌晨才能到家。想到这儿王红忠把船拴好,拿了顶斗笠扣在脑袋上,迎着打在脸上的冰凉雨丝顺着湖边小路往家赶,琢磨着早点回去睡觉也不耽误明天早上出工。

谁知道刚走了没几步,王红忠就看见眼前湖边不远处弥漫着一团淡淡的紫烟,在雨中氤氲起好大一片;烟托雨势,雨借烟尘,愈发显出一种莫名的神秘与狰狞。他左右瞅了一眼,心里不禁打个突突,因为他脚下正是通往湖心岛的一条必经水路,也是整个纸鸢湖最浅的地方——老湖口。

想到湖心岛,王红忠的头上开始冒出冷汗。要知道纸鸢湖湖心岛上那爿明代古宅可是塞北市出名的阴宅鬼地,最近几年风闻尤盛,传得左近很多渔民都不敢夜里出船。素日里王红忠是出了名的胆大,可今天晚上蓦然看到这团凭空而生的神秘紫烟,多少也有点发毛。就在这时候,紫烟已经弥漫至王红忠身遭,他立时感觉到一股极度的阴寒之气袭人而来,从脚底瞬间凉到了脑袋顶,皮肤好像在水里浸透了一般,冰冷的感觉像病毒一样贴着肉往骨头里钻。

若有若无的眩晕感开始在王红忠头顶弥散开来,他估摸着这烟是不是有毒?念及此处,王红忠加快了脚步,想着赶快离开这里也许能好点。可就在这时候他隐约看到前面草丛里有个人影,虽然黑糊糊的看不清容貌,但从身形上看像是村里的外来户杜老四。杜老四又不是渔民,来这里干啥?王红忠正纳闷时眼前的人影晃了一下,接着杜老四的身形消失了。王红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远处一阵披荆斩棘的水浪声响,接着一条大木船向自己这个方向开了过来。

木船本来没啥新鲜的,在南房子村由于离纸鸢湖近,所以一多半的人都是半职业渔民,可这开船的人还是吓得王红忠一时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原来船头掌舵的是他们村的原老村长老孙头,可这家伙早死七八年了啊?冷汗顺着后脊梁往屁股沟里灌,浑身上下好像触电般动弹不得。王红忠望着目光炯炯的老孙头,两人的视线正好相对。

“孙……叔……”王红忠舌头打结,自己听自己声音都瘆得慌。老孙头的脸上倒是一片笑容,他撑起竹嵩往身后一指,对王红忠高声说道:“红忠,去岛上玩呗。”

“这啥时候了……去岛上干啥?”王红忠往老孙头身后瞅了一眼,见密密麻麻地挤了二十多人,都是本村的,男女老少坐在一起面无表情,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最令他惊奇的是他发现老危同志也坐在船里,对自己和老孙头的话充耳不闻,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老危同志是前一阵才从外地来南房子村找人的,还托王红忠帮他忙,可没几天就失踪了。本来王红忠以为他走了,谁知道今晚却在这儿遇到了,才想打个招呼时老孙头突然撑起了竹篙,笑眯眯地看了王红忠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阴寒:“还能上一个人。”

“啊……”王红忠没再话,揣着一肚皮的疑问望着老孙头的船缓缓远去。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已经随着船离去老远的老危慢慢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王红忠,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往岸边一棵垂杨柳方向指了指,接着与所有人和那只船一起悠悠消失在紫雾中。

好半天,缓过神的时候王红忠才发现自己的腿还在微微打战。想起之前老危嘱托的事和他今晚的表情,王红忠愈发觉得奇怪,便决定明儿天亮了找他二哥商量商量,谁知道就这么一耽误他还没走到家,地震就发生了。

本来南房子村的地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应该是可以避免或少受损失的。怎奈村里大多数房子年久失修,加上这几年没有加强这方面的建设,所以不少人在睡梦里稀里糊涂地就送了命。待王红忠到村口的时候村长高文株已经带着大伙救援了,看王红忠一身水一身泥地跑来,高文株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红忠,快点过来帮忙,邓大眼一家子全被埋房子里了。”

“邓大眼?”王红忠心中一懔,想到刚才船里见过邓大眼和他老婆及两个孩子,冷汗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随口说道:“怕是都不行了吧?”

“放屁,你小子咋咒人家呢?”高文株出了名的火暴脾气,再说下去恐怕耳光就上来了,王红忠只好抄起把镐就跟着干。说也凑巧,待他们弄塌陷的土墙时才发现邓大眼一家四口都已经被砸死在坑上,血肉模糊的。

见到邓大眼一家尸体的时候,王红忠脑袋就嗡嗡地一个劲地响,一瞬间昨天晚上船上的每一张面孔都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接着他又一一验证了他们的准确性,最后干脆是王红忠带着村长和大家搞救援,每到一家他就问问是谁家,要是遇到他扭动就走大伙就知道肯定没希望了。直到第二天下午一队解放军救援队赶到的时候,整个南房子村一共死了二十三个人,除老危外所有尸体都找到了,也全都在老孙头那艘船上见过。

一时之间王红忠成了神仙,连高文株都围过来嘘长问短。王红忠知道,村民们对于未知的一切表现只有恐惧和崇敬两种,他明显享受到了后者的待遇。当然,这个时候王红忠还没有打算揭开谜底。于是,在好不容易摆脱掉大伙的纠葛之后,他疲惫地坐在自家院门前望着裂开大口子的墙壁喃喃自语:“只剩下那一个人了!”。

王红忠是个光棍,灶王爷贴在腿肚子上走哪儿都是家;房子损失也不大,所以自己没啥事就算没大事。此时他想起昨天晚上那艘船和老危的表情,恐惧到了极点,愈发又对老危临行前的暗示极度好奇。琢磨来琢磨去还得找二哥王红权,让他帮忙断断吉凶祸福,要知道二哥可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

一个星期后,村里的抗震抢险工作基本稳定下来,解放军和医疗队也开始逐渐转移到其他损失更严重的村镇。王红忠悄悄从坑底摸出那瓶藏了多年的“莲花白”,还特意下山去镇合作社搞了点炒花生米和午餐肉罐头,强拉硬拽地拉着王红权和他喝酒,待两个小半碗白酒下肚,小脸儿变成酱紫色的时候,王红忠才敢一五一十地把地震前一天晚上的事告诉二哥,临了还不忘把老危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这是说这个老危在你那天晚上遇到他之前已经失踪三天了?”

“没错,他让我悄悄照看的人我一直给他照看着呢,这叫啥来着……”王红忠想摸颗花生米放嘴里,可手却有些不听使唤,在桌上划拉了半天把一块吃剩下的红薯皮放到嘴里咂吧起来:“监视……对吧?那两人失踪好几天,我都一直没找到他把情况汇报一下。”

王红权一如既往地冷漠而稳重,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默默地打量着王红忠,说道:“他给你钱了?”

“给了,还说完事后再给这么多。”

“多少?”

“五十……”王红忠伸出赤红的巴掌在眼前晃了晃:“……五十块钱外加二十斤全国粮票,说只要监视那俩人一个星期无论有事没事都再给这么多。”

王红权又喝了口酒,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到底监视什么人?”

“七里屯的……夫妻俩,男的叫赵伟男……女的叫佟捷。”

“为什么要监视他们俩?”

“我不知道。”

“这老危啥来头?”

“我不知道。”

王红权想了想,突然把右手平抻到王红忠面前。王红忠显然吓了一跳,端着酒碗的手一哆嗦:“二哥,你干啥?”

“粮票我不要,给我二十五块钱就行。”王红权说话的时候眼神很坚定,直勾勾地盯着王红忠涨红的脸。谁知道本来看似看喝多的王红忠一提钱突然机灵起来,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可是我一个星期的辛苦钱,不能给你。”

“那我现在就走。”王红权说着就要起身,却被王红忠一把按住:“有话好商量二哥,你这是干啥?”听他这么说,王红权才哼了一声,笑道:“红忠,哥可不白拿你钱,你不就问你为啥会看到那死人和那个老危的下落么!”

“怎么,二哥你已经知道了?”王红忠拿起酒瓶给王红权满上,看着他夹起块午餐肉放到嘴里慢慢品着,好久才说道:“当然,如果你所言不虚,那见的到的就是阴魂脱体。”

“啥叫阴魂脱体啊?”王红忠听得有些发毛。

“传说人死之前三魂七魄中的二魂六魄先得去鬼门关报到,若是阴气重的人就能看见它们。你当晚看见自然是咱村那些先去鬼门关报到人的二魂六魄,由之前相识的老村长接引也说得过去。”

“不是黑白无常拘魂么?”

“过了鬼门关以后等时辰一至,凑齐三魂七魄才交给黑白二无常,那便是上了黄泉路。”王红忠哦了一声,又道:“你说的是这么回事么?我咋听着像小时候二爷爷给咱讲的故事?”

“废话,二爷爷说的也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还能有假?”

“那个来调查的老危同志怎么回事,他还给我指了指岸边?”

“他肯定死了,也许是给你留了啥东西在那里。”

“啥东西?”

“没准是——”王红权故意拉长了声音:“他的尸体!”

“啊!”王红忠被二哥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碗扔了。就见王红权轻蔑地哼一声,斜睨着道:“当年你还他妈想跟我盗墓呢,就这点胆?”王红忠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是害怕二哥,我是说还有五十块钱二十斤粮票没弄到手。”

“那就瞅瞅去,我觉得这个老危不是怂包,没准身上有啥干货呢。”说话的时候,王红权眼里微微放射出一道诡异的光芒,之前只有在向王红忠炫耀年轻时下古墓那会儿才有过这种神色。王红忠虽然对那似梦非似甚至有些荒诞不经的幻觉有些不屑一顾,但还是点头和王红权去湖边看看。

可那里真有老危的尸体么?

王红忠忐忑不安地跟着二哥身后,俩人借着酒劲走夜路飞快,没到中夜就已经来到了纸鸢湖边的垂杨柳畔。王红权不愧是行家里手,马上就抄起带着的家伙在树下挖了起来,最后换到第三个地方的时候,他和王红忠的脸色都由红润转成了苍白,最后竟然变得湛青,甚至连这个见多识广的老油条的嘴唇都开始发抖。

因为他们虽然没有挖出老危的尸体,却挖出了更让他们恐惧的……

自打地震之后,七里屯村就开始闹妖怪,传得沸沸扬扬,眼瞅着还没天黑打谷场上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村支书王茂田披着老羊皮袄皱着眉头在村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叹着气回到村委会。这儿被省调查部来的人当作临时办公室兼宿舍已经一个多星期,在村里吃在村里住,不厌其烦不说还白白消耗村里不少的粮食,要是佟捷和赵伟男两口子真被确认成敌特,恐怕自己这个村支书也当到头了。

佟捷和赵伟男是外来户,干活还对付,待人也算和蔼可亲。素日里赵伟男好喝点酒;佟捷喜欢和神经病似的低声吟诵点古诗古词啥的,有时候还唱两句。可除此之外看不出啥问题啊?

想到这里王茂田抬头看了眼西边天空下苍黄踟蹰的落日,有点犹豫明天是不是该去镇革委会张委员那儿反映反映情况。可这会不会让调查部的同志误会呢?

他摸出烟袋锅子来装了袋烟叶,在门前找了个向阳处蹲下,吧嗒吧嗒抽着等村干部和派出所的张秀林等人回来,心想他们回来兴许就能确定南房子村那两具尸体是不是佟捷和赵伟男的,没准顺藤摸瓜也能把村里闹妖怪这事解决解决。

说起妖怪,王茂田更头疼了。起先是震前佟捷和赵伟男两口子失踪,再加上最近有传言这一带有敌特分子活动,于是省调查部安全厅派了个叫程剑南的干部过来了解情况,陪同他下来的是鸢山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张秀林,也是王茂田的老熟人,本来想着在村里转悠两天就回去的。可没想到这个程剑南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竟把佟捷和赵伟男扒了个底朝天,甚至连这夫妻俩解放前逃荒至此的经历都要问清楚,大有不找到他们是敌特的证据不罢休的架势。

“王支书,按你说的意思这佟捷和赵伟男在民国三十七年结婚后不久就来咱们七里屯村了,当时他们多大岁数?”问这话的时候,身材修长的程剑南把自己裹在乌黑发亮的雪花呢大衣里,永远是一副不阴不阳的甚至可说是冷冰冰的表情,手里点着支有过滤嘴的香烟。他的烟瘾挺大,一支接一支,谁也不让,只顾自己抽。这一点让王茂田很恼火,有几次他故意在程剑南抽完一支少做休息准备再取烟的时候伸过手去,自然也能凑上几次他以前认为所谓“中央领导”才能抽得起的过滤嘴纸烟。

“应该是二十多岁吧,当时也没啥详细记录,就是和村里登个记就完了,是老支书安排的。”王茂田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把已经烧至过滤嘴的烟又吸了一口:“现在他早不在了,咱能问谁去?老一辈都快死完了。”

程剑南点了点头,眯起眼睛用电一般的目光扫射着村委会的几个干部,无论是谁,被这凌厉的目光击中首先都会打个哆嗦。“快三十年了,按说这二人也五十左右了吧?你们说还和小伙子小丫头一样年轻?”

“还真是。”接程剑南话的是张秀林。他今年也三十六岁,在鸢山镇派出所干了七八年,和每个村的干部都挺熟,是公认的老好人,人蔫脾气也好,也没啥不良嗜好,就是人有点小懒。“我刚来的时候就以为他们俩三十多岁呢,这快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年轻,不知道人家是咋保养的。”

程剑南又低头摸出支烟,蓦地把目光对准了张秀林:“平津战役的时候解放塞北市那一仗是什么时候打的?”张秀林显然被他问懵了,回头望了眼王茂田才迟疑地回答他:“四八年嘛。”

“嗯,国民党塞北市保密局也是那个时候撤的吧?”

“程同志,您是说……”

“不。”程剑南摆着手摇了摇头:“这没任何依据,纯属猜测。”“这事还得细察,将来有机会我会中央调查部打报告的,看看能否查出当时保密局有没有这两个人。”“不过失踪未必就是敌特,小心点没什么坏处。”

张秀林他们只能一个劲的点头,也没人敢说什么。其实这程剑南做事也忒认真,一个小小的七里屯从古至今也没出过啥大人物,还能真出个特务?解放前这个地方相当闭塞,出了塞北市就进了广袤的蒙古大沙漠,听说沙漠那头都是原始森林和草原,住着不少原始部族。

反正没啥特务就是了。

一袋烟抽完,王茂田把眼袋锅子在墙上磕了磕,插回怀里。继续琢磨村里闹妖怪的事。因为自从赵伟男和佟捷失踪,发生了地震以后就有人开始发现有不干不净的东西在村里出没。由于他们七里屯村距离纸鸢湖只有五六里路,所以人们都说是水妖干的,当然谁也没亲眼见过。只是隔三差五地总有家畜失踪,而且无论是羊牛还是鸡,都是血淋淋的被抓走,而头总会丢在圈里。

啥东西能把畜生的头生生拽下来?想到这儿王茂田就有些不寒而栗,他相信这水妖肯定和赵伟男夫妻俩失踪有关,没准他们被水妖抓走吃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当然程剑南还说他们是失踪,但就王茂田看肯定是被水妖弄走了;这省里来的人对地方上这类事情没啥处置经验,甚至连派出所的同志都不信他的话,一个劲说恐怕有人捣鬼。

捣啥鬼,水妖就是水妖,不明摆着么?要是搁以前,他早找个捉妖的茅山道士啥的来了。不过如今村里有大人物坐镇,王茂田只能听从安排。今天早上,南房子村长高文株带人来说他们村民兵在纸鸢湖边的树底下发现了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有人说是赵伟男和佟捷,于是村长徐二虎代表七里屯陪着张秀林程剑南他们过去查看了,没想快天黑了还没回来。

村里村外转了两圈,正想着晚上吃啥的时候远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接着众星捧月一般来了群人,正扬着尘土往村委会这个方向走来。王茂田吃了一惊,心想不用问准是张秀林徐二虎他们回来了。

他猜的没错,打近了果真看到徐二虎正陪着两个大人物走进来。王茂田连忙迎了上去,和张秀林徐二虎打过招呼,才怯生生地对着面无表情的程剑南喊了声程同志辛苦。

“回屋说。”程剑南身上永远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这是一种王茂田从没感受过的气质,也许这东西就是古书上说的“气场”吧?他觉得虽然说对待水妖的问题上程剑南还兴许还有些不成熟,但这气场还是有的。王茂田读书少,但对读书人的崇敬礼数从来不缺。

进屋倒茶递烟,一圈该走的程序走完,五大三粗的徐二虎才在程剑南张秀林的首肯下说了经过。原来早上他们三人跟着高文株到南房子村,在村头的破房看到了挖出来的两具尸体。

“那两具尸体早烂得分不出模样了,就从衣着打扮上看像是赵伟男和佟捷夫妇俩。”徐二虎斟酌着说道。

“你认准了么?”王茂田从程剑南手里接了支烟,边抽边说。

“当然,他俩我还能不认识?”

“后来我问高文株经过,开始他还不太愿意说清楚。好说歹说才告诉我们他们村有两个二流子,是兄弟俩,哥哥叫王红权弟弟叫王红忠,据说解放前都干过不正经的勾当,四五十都还是光棍。平时这俩人好吃懒做,一点活都不愿意多干。可地震那天王红忠突然像邪神附体一样带着村民救人,竟然还把在地震里死的人找了出来,邪门极了。”

“有这种事?”王茂田偷着看了眼,张秀林正在低头喝茶,看不清啥表情;可程剑南依旧冷冷的样子,好像没听见徐二虎的话。就听徐二虎继续说道:“是啊,高文株也觉得奇怪,就对他留上了心。谁知道没一个星期,王红忠就带着他哥哥半夜到纸鸢湖边,在一棵柳树底下挖出两具尸体来。”

“就是赵伟男和佟捷?他们咋被埋哪儿了?”

“谁知道啊,高文株当场就把他们二人抓住了,可他们说啥也不承认人是他们杀的。王红忠还说当晚见了鬼,死多年的老孙头带着村里所有在地震中死去的人提前上了湖心岛。”说起湖心岛,徐二虎和王茂田都阴森森地吃了一惊,因为在当地这可是个禁区,据说是个鬼门关。

“那后来呢?”王茂田听得胆战心惊,连烟都忘抽了。徐二虎晃着脑袋继续说道:“后来有人说像是咱们村的人,高文株就来了。程同志说他还有点别的发现。”徐二虎说完把目光转向程剑南,等着他发言。

迎着王茂田询问的目光,程剑南不慌不忙地掐灭烟头,揣起茶碗喝了口水,用他那种独特的、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我们仔细检查了尸体,发现尸体曾经浸过水,所以很多相关特征也消失了。不过在两具尸体贴身的秋衣秋裤上,我发现还有些许微小的颗粒分布。用放大镜仔细检查,这些颗粒是混着人、牛、羊等生物粪便的组织颗粒。”

“粪便?”王茂田吃了一惊,琢磨半天才道:“这和他们有啥关系啊?”程剑南冷哼一声,说道:“自然有关。王支书请想,什么人经常和粪便打交道?”王茂田这时才明白程剑南的用意,想了想道:“自然是拉粪的了。”

“村里有几户拉粪的?”

“嗯……”王茂田情不自禁地又去摸烟袋锅子,却见程剑南提前一步将没有印字的白皮纸烟盒递了过去:“抽这个吧。”

“好。”王茂田巴不得程剑南把整烟都给他,拿起来点了一支,喷着淡灰色的烟雾说道:“一共三家。其中二老奎六十七岁,已经很少套车上镇上拉粪了。现在主要拉的就是赵六家和马志成家。”

“那谁现在还在村里?”问这句话的时候,程剑南眼时微微闪动着一点狡黠,显然他之前已经从徐二虎那里问到了答案。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秀林开口了:“这事我们之前已经问了二虎,赵六和他媳妇震前去镇上拉粪一直没回来,地震后也没了踪影,已经列为失踪人口了,对吧老王?”

“哦。”王茂田停顿了一下,狠狠地点了点头:“他们要是拉粪一定住大车店,到时候去镇上的车店问问就是了。”谁知道张秀林爽朗一笑,站身上踱了几步才道:“不用你,我们昨天就去镇上查过了。”他的话音刚落,就引来了徐二虎的疑问:“张所长,你们……啥时候去的镇上?”

“昨天晚上啊!”张秀林笑着指了指程剑南:“睡不着觉就和程同志商讨案情,后来我们就连夜去镇上确认了一下。大车店里有赵六的骡车没错,但是没有他们入住的登记。况且地震对大车店的损失也不大,基本可以确认只是有人把他们的骡车停到了大车店,但赵六夫妻俩并没有入住。”

“可咱们十点多才睡,你们连夜去连夜回?几十里路啊!”不仅徐二虎惊愕,连王茂田都感到奇怪,这张秀林平时那儿都好,就是办事爱拖拉,肉得很,昨天咋连夜说走就走,这么勤快呢?可张秀林那边却没理会他的想法,继续循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如果王红忠哥俩发现的真是赵六二人尸体,那真正的赵伟男和佟捷去哪儿了?为什么要把和他们二人差不多身材的赵六夫妻伪装成赵伟男和佟捷,有什么目的?”

张秀林问得徐二虎和王茂田目瞪口呆,就听程剑南突然接口道:“这只能问赵伟男和佟捷,恐怕只有他们才回答得上来。”

“对。”张秀林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他们恐怕在演戏,而目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引他们二人出来。”

“你有思路么?”

“虽然没他们的线索,但近期所有发生的事情未尝不是和他们无关,所以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件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秀林和程剑南的对话听得王茂田莫名其妙,心想村里现在闹水妖你们不说想点办法竟在这扯闲天,真不知道组织上是怎么安排的,敢明儿真还得和去镇革委会找张委员聊聊这事,自打地震以后还没见过他呢。话是怎么说,眼看到吃饭的时候了,王茂田开始考虑今晚上去那户村民家吃饭的问题了。

就在这时候,村东头的谢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他脸色苍白,一进门就直奔王茂田:“支书,村长,不好了,那妖怪又出现了。”

“这次是谁家的羊?”王茂田又从程剑南的烟盒里摸了支烟,还没点燃。可谢强波浪鼓摇着脑袋:“不是羊。”

“鸡?”

“不是鸡。”

“难道还是牛么?”徐二虎插嘴问。

“不是。”

“那是啥?”王茂田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不妙。就见谢强咽了口唾沫,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有人在赵伟男家破败的后院发现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王茂田手中的烟和火柴瞬间掉到了地上,就听旁边程剑南突然问道:“谁的头,认识吗?”

谢强看了看他们,说出了个让在场每个人都没想到的名字。

宋修玉坐在自家门前的青条石上,望着通往山下的小道抽烟。沧溟的暮色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往村口方向迤逦而来。宋修玉站起身,心想这么晚了咋还有外人进村,这人怎么没见过?正狐疑着,那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操着陌生口音问路。

“同志,请问这是七里屯村么?”来人应该比宋修玉大点,约莫五十岁年纪左右,方面大耳,脸上的皱纹很少,黢黑的皮肤外加结实的身板,怎么看上去都有着与这个年龄不太相称的异常壮硕。宋修玉打量半天,从鼻子里淡淡地哼了一声,才点头道:“你找谁?”

“哦,请问危保四在这儿住么?”

“危保四?”宋修玉很疑惑地摇了摇头,看看天已经擦黑儿,估摸着家里的饭也做得差不多了,便想抽身离开:“没这么个人,你去村委会问支书吧。”说着正要走时被那个男人拽住了:“同志慢走,他应该是……”男人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个小纸条很神秘地瞅了几眼,遂抬起头来笑道:“他叫赵伟男。”

“哦,老赵家啊。”宋修玉点了点头,往村里一指道:“村中头往西拐,有很漂亮的木篱笆院就是他家。”谁知男人突然松开拉着宋修玉衣袖的右手,从怀里掏出张十块钱的“大团结”来:“帮帮忙,带我过去呗?”

“你这是啥意思?”看见钱,宋修玉的眼睛蓦地闪动一丝亮光:“村里来生人可得和村委会打招呼。”

“那我们绕着走嘛。”男人把钱塞到宋修玉手里,指了指自己说:“我叫危保七,是赵伟男的亲戚,你叫我老危好了。”

接过钱,宋修玉掂量了一下,估计从村后绕过去应该没人发现,到了赵伟男家就和自己没关系了,这十块钱不挣白不挣。于是半推半就地接了,带着危保七从小路去赵伟男家,边走边聊:“你是赵伟男的亲戚还是他媳妇的亲戚?”

“他媳妇?”老危愣了一下,好像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他的族弟。”宋修玉点了点头,领着他站在赵伟男家篱笆院外往里指了指:“你看这个时候烟囱冒烟,肯定是在做饭,进去吧。”

“好,那谢谢你了。”老危点了点头,转身踅进赵家,头也没回。宋修玉眼瞅着他进了院才回家,吃饭的时候把这十块钱的事和老伴一说,谁知道吓得她脸都白了:“这人咋这大方?带带路就给十块钱。从村口咱家到他家才几步?莫不是来搞啥破坏的特务?”

“你是说赵伟男家也有问题?”

“这谁说得准,他家外来户,几十年也没见有个亲戚,两口子也没孩子,保不齐有啥问题。”老伴越说越来劲,语气也愈发阴冷。宋修玉被说毛了,问老伴难不成把钱给他们退回去?老伴接过十块钱看了几眼,慢条斯理地说道:“别急,也先别和村上说。你不行一会儿去他家悄悄瞅瞅,要能蹭蹭墙根听听他们说啥更好,万一咱们猜错了这钱不就留下了。”临了还补充道:“我是说小心一点好。”

宋修玉点了点头,草草扒拉了几口饭,看时间都过九点了,才戴上草帽出了家门,从小路小心翼翼地来到赵家,看着里面灯光闪动,显然还没睡,便从后面翻过篱笆墙,蹲在墙根处听动静。

“你们俩加起来都两百多岁了,白修炼这么多年,怎么一点事理都不晓。”说话的是老危的声音。“族上只要两条,一是交出秘术二是回族领罪,缺一不可。”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是你们能把危云二的下处告诉我,我回去一定为族长面前给你们美言几句,不处极刑便是。”

他说完话,屋里窸窸窣窣的传出一些响动,似乎是有人点倒水点烟,接着就听赵伟男小声说道:“你既然来了我们也就不再瞒你,我们的确不知道云二的下落,当年我们也是各走各的。再说了,你说啥族长也未必听,我们的罪我们自己清楚。”

“清楚还不说实话?”老危的口气愈发严厉起来。“我告诉你保四,你们俩人的事情族上都知道了,快说才是正经出路。”说着是他喝水的声音。就听屋里沉默了一阵,传出佟捷的声音:“保七大哥别急,容我们想想。下山后这些年我们的确没见着他,帮你找找还不行?”

没听老危说话,似乎是点了点头。接着就听赵伟男叹了口气,说道:“我出去抽口烟,凉快凉快,明天帮你找着他还不行?”说着竟推门走了出来,慌得宋修玉连躲的机会都没有,正和赵伟男迎面相遇。好在赵伟男只是一怔,然后啥也没说对他招了招手,示意往前走走。于是俩人摸黑一直走到离赵家挺远的地方,赵伟男才眯着眼睛打量宋修玉:“老宋,你来俺家有事啊?”

“啊……”宋修玉估计赵伟男没看到自己偷听,胆子也大了一点:“这样,我这不是来找你坐坐嘛……”

“啥事?”

“嗯——”宋修玉拿出烟袋,先给赵伟男填了一锅,然后自己也装了烟叶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你瞅我家占个村口,人来车往的也不安全,我也想让你给我装个篱笆墙。”其实之前宋修玉早就和赵伟男说过这事,只是对于赵伟男开出的价格他一直不太认可而已。没想到今天赵伟男答应的竟相当爽快,大大地抽了口烟点点头:“行,你准备点东西,我后天给你弄。”

“那敢情好,不知道这工费咋算?”

“咱哥们要啥工费,算了。”赵伟男一挥手,大度地说。宋修玉见他如此表现,心里又嘀咕起来:莫不是他心里有什么鬼?想到刚才那个老危说赵伟男和他媳妇加起来有两百多岁,宋修玉一直以为听错了,这会儿又记起来,恐惧开始表现在脸上。赵伟男可能猜出了他的心思,从怀里摸出双新布鞋说:“工费虽然免了,但你的腿费可以得给我出出。”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鞋:“我家来客人了,我明天出船想捞点湖鲜款待人家,可又怕今晚上喝多了起不来。这样,你帮我现在连夜把这双船鞋放到我船上去,我到时候直接去不耽误,要不然忘记了可麻烦。”

宋修玉接过鞋,见是双新纳的千层底布鞋,左近的村民出船都穿这种鞋。心想这老赵这小气鬼八成是怕晚上睡觉的时候被人家把鞋要走吧?要不然怎么会这大半夜巴巴地送鞋?好在村里离湖不远,他也就接了过来,和赵伟男打好招呼,宋修玉来到湖边找到赵家渔船,按他的要求把鞋头朝下放到船头,然后才回家睡觉。

第二天早上,宋修玉把昨天晚上听到的情况和媳妇说了,惟独没说送鞋一节,也省得媳妇唠叨。两口子分析了一会儿,都觉得那个老危一定是和老赵是亲戚,有啥钱上的纠纷他们才逃到这儿的。但怎么说也不算是敌特破坏,十块钱就收得心安理得了。转过天赵伟男并没有如约来给宋修玉装篱笆墙,害得宋修玉溜溜白等了一天,眼见天黑了,他又穿上鞋直奔赵家。

可这次宋修玉根本没见着赵伟男,甚至连佟捷和那个老危都没在,如此一来二去一个星期过去了,宋修玉这才意识到老赵家可能出事了。于是宋修玉到村里做了汇报,支书王茂田狠狠批评了宋修玉,让他以后有啥事及时报告。眼瞅着天色已晚,王茂田便约了宋修玉第二天到镇革委会找张委员说说。

谁知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唐山大地震,七里屯村虽然受破坏不重,但咋说也死了七八个人。王茂田便把这事放下,一直配合着镇里来的领导和解放军战士救灾,里里外外忙了半个月,宋修玉也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待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震后一个星期了。晚上,宋修玉提着耙子挖猪菜回来,远远地看见赵伟男家好像有啥动静,便往前走了几步,待近前一看差点坐地下。

皎洁的月光之下,分明可以看到篱笆墙上插着一个狰狞的人头,血淋淋的正冲着宋修玉笑,一瞬之间宋修玉就感觉裤裆里湿漉漉的,甚至连意识都没有他就已经吓尿了裤子。接着一阵风吹来,人头的散发迎风飘开,分明就是那天给他十块钱的老危。

“啊——”宋修玉实在忍不住了,鬼哭狼嚎的叫声响彻了半个村落。接着就听远处人影晃动,几个小伙子已经奔了过来。

“宋叔,咋回事啊?”说话的是老谢家的大儿子谢强,长得虎头虎脑。宋修玉指着篱笆上的人头,征征说不出话来。谢强见状也是吃了一惊,好半天才道:“妖怪又来了?”

“老危!”

“他叫老危?”谢强显然不认识这人。

“对,他是老危。”其实宋修玉也不是胆小的人,但此时此刻不由他不害怕。为了不让大伙看到他已经湿透的裤裆,宋修玉很想回家换条裤子。可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篱笆墙下,腿弱得像两根面条,根本动弹不得。

不多时,村支书王茂田带着村长徐二虎,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张秀林和省里的领导一块儿赶到了,听说他们最近一直住在村里办啥案子。就见他们低声商量了一阵,那个省里来的领导冷冷地说道:“既然村里出了妖怪,那我们就和它斗上一斗。支书,你找几个人我们今天晚上就和妖怪来场硬仗!”

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妖怪在哪儿吗?宋修玉看领导这架势,猜他要和妖怪决战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