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猝不及防
一片枯死的叶子从高高的枝头打着转,落在了萧萧的腿上,此刻正值寒冬腊月,大年初九,家家户户都还沉浸在欢乐的农历新年中。她穿着一袭黑色的羊绒大衣端坐在离家不远的河道公园的长椅上,河水已经凝结成冰,这里铺设了平时人们健身走路的步道,绛红色的,与她此刻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起身抬手翻起了大衣的衣领,扶了扶脸上的金丝框眼镜,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炯炯坚定地注视着远处天边惨淡的余晖,这个画面一下把她拉回了十年前那个和现在极其类似的一天。
妈妈在厨房里哼着小曲,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雪白的汤圆随着水翻滚着,一锅的汤圆马上就要熟了,灶台上已经放好了四个等着盛汤圆的碗,这个寒假弟弟萧子昂刚刚读完了大一的第一学期,下午三点的火车又要离家返校回上海,萧萧赶着上中班,大学毕业却在一个物业公司做着简单的办公室行政,她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普通的大学烂大街的专业。
四个人围着老式的折叠餐桌吃着各自碗里的汤圆,这个家并不大,五十多平米,家具很旧,这间房子见证了萧萧和萧子昂从小长大的一切,一家四口生活普通节俭但还算如意。
妈妈李玉琴急急忙忙起身捏起了筷子和面前的碗,她干什么都很麻利,“萧萧你快点,一会儿别迟到了。”“我知道了,有点烫。”萧萧嘴里还含着半个没咽下去的汤圆。
爸爸萧强义没有说话转身伸手扯掉了新买的年历,嘴里默默嘀咕“这几天的怎么忘了”,日历上显示的日期是大年初九。筒子楼的楼道里萧强义已经在开他那辆年头久了的大28凤凰牌自行车的锁,扭来扭去嘎吱作响,这是和李玉琴结婚时候的唯一一个大件,一晃几十年,一直是萧强义的得力助手,擦得锃亮,车尾因为年头太长黑色油漆剥落斑驳,但从来没有耽误过萧强义的任何一件事。
萧强义年前刚刚退休,这下这辆大28自行车就彻底成了他的玩伴。萧萧背上了挎包,就站在家门口倚着墙看着老父亲捣鼓自行车的背影,谁也不知道她的这次注视,是和萧强义的最后告别。
“爸,我走了哈,上班去!”
“嗯!你走吧,一会儿我和你妈去送老二到火车站”。
“不用送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了,大冷天的”,萧子昂执拗并心疼。
“我锁已经开开了,我骑自行车提前出发,你妈和你坐公交后面来,我们火车站汇合。又快又能锻炼还省两块钱,他自顾自地一只脚踢起了自行车支架,麻溜地上了自行车”萧强义倔强了一辈子怎么肯听儿子的。
李玉琴收拾了碗筷灶台,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传统的农村妇女,目不识丁,这是她抱怨了命运一辈子难解的心结,所以她性格要强干活麻利儿,她觉得也只有这样才能在人前和别人所差无几。
现在能让她自信并且在人面前抬起头来开心的事,就是女儿萧萧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儿子萧子昂考进了名牌大学。“儿子,我们几点走啊?到火车站多久?”她没有主意等着儿子回应。萧子昂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表,“妈,已经一点一刻了,我们一点半出发。”
二人收拾停妥,走到了摊在地上的行李箱前,这里面装满了李玉琴给儿子带的各种吃穿用的东西,李玉琴生怕儿子去学校有一点不合适。萧子昂单膝跪在行李箱上,一旁的母亲搭手拉着拉链。
各自穿衣戴帽,因为还没出正月十五,李玉琴专门围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衬托得她脸色红润好看。
等他们二人坐着26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到了火车站,萧强义已经等候多时,推着那辆大28站在火车站停车场的空地上非常显眼,他穿着儿子的那件灰色防风衣,萧子昂已经比父亲的个头高了很多,他不想穿的衣服都落给了父亲,萧强义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没有褪去。顺手弯腰锁上了身边的自行车,三个人一同向火车站大厅走去。
萧子昂就这样在新年踏上了返回上海的火车,老两口看着儿子挥手告别有些落寞,双双从远处走向了自行车,“你坐公交回去,我骑车回”,萧强义给媳妇李玉琴说。
李玉琴应声背着洗白的帆布包“嗯”了一声走向了公交车站。公交车晃晃悠悠,嘎吱嘎吱,冬天的西北到处都是一码的暗灰,就像拍出来的黑白照,李玉琴望着窗外,还有两站到家,无意识地下了车,“闲着没事,走回去吧!”
远处的十字路口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玉琴带着好奇的心情,向那边看了看,原本继续向前走就是回家的方向,可她却鬼使神差地想探个究竟,向十字路口走去。身高一米七三的她,站在了人群的外围,远远看到的只是一辆大客侧翻,挡风玻璃上有一个大洞,不远处躺着一个人,倒在满地的血泊中,那血的红比她脖子上的红围巾还要艳。
她踮起脚尖仔细端详倒下的那个人,一瞬间全身无力,大脑一片空白,那是萧强义,身旁围观的人看见有人瘫软在地,迅速上前搀扶,“那……那……那是我家萧强义啊……”,这个时候她的痛和惊吓已经大于了眼泪。她扒拉开前面的人,颤抖摇晃着向躺倒的萧强义走去,紧接着是一阵号啕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是李玉琴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夕阳的余晖惨淡的毫无颜色,好像满地的鲜血把天空所有的颜色都抽干了。
120急救车亮着灯停在了萧强义的旁边,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迅速上前,各项检查后互相摇头示意,一张雪白雪白的白布从萧强义的脚盖到了头顶。“救救他呀!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他”李玉琴抓着一个白大褂的裤腿歇斯底里的哭声和颤抖混合在一起,是那么绝望。
萧强义这样一个一生刚强爱家爱孩子的男人,在这个严寒的冬天,在新年中,在他刚刚退休还没来得及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一场车祸结束了他的生命,是那么猝不及防。
旁边热心的路人,上前搀扶,“大姐,给家里的亲人打个电话吧!”
“我没有电话呀!”生活节俭的李玉琴不识字也不舍得给自己买个手机,萧强义身上的那一部老旧的老年机在这场意外中,也已经摔在一旁成了两半,她从来没有想过,拿手机急迫地给萧萧打电话是在这样的时候。
萧萧的单位规定,上班时间不能接打电话,她一直很遵守纪律,看到电话响起,她毫无顾虑地按了接听键,“喂!您好。”萧萧保持着应有的客气和礼貌,电话那头的李玉琴已经声音嘶哑泣不成声“萧……,你爸爸……你爸爸……你爸爸出事了,你快来呀,在南桥,快来呀”?接听电话的萧萧还在发蒙中,仔细辨认嘶哑的声音,确定是妈妈李玉琴的,一副惊恐“妈,你说什么?我爸怎么了?”“快来呀!你快来……”李玉琴还没讲完话就被路人挂断了。萧萧如雷轰顶,头蒙眼晕,对同事说“我爸出事了,帮我请假”,没有来得及换工作服,飞快地提起椅背的黑色长羽绒服狂奔而去。正在火车上的萧子昂耳朵插着耳机斜躺在去火车的下铺上,他对一切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