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虚空
无月的夜,我脚踏在回家的小路上。
蟋蟀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断断续续的幽鸣,西风携着残音席卷而过,一同打破这静谧但不和谐的夜晚——还有我踩在水洼中雨水飞溅的轻响。空气虽然不刺骨但或多或少的带些冰冻的意味。而我好久没有下班走夜路了,这一切似乎也倒还算正常,很正常。
我心里盘算着回家后不怎么丰盛的夜宵该吃些什么,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速食泡面,尽管已经吃吐很多次,但生活逼迫着我此后的很长时间都要与它为伴。小时候吃过的各种美食从我工作那时起就飘飘然离我而去了。我边走边想,不时地去借着微光扫一眼时间,又担心凌晨2点之前能不能到家,时间过得好快。
踏、踏、踏,每一步都特别沉重。不知道是何种原因,我没由来的心慌,而且这心慌不安的感觉在我心里越来越强烈。我故作安宁地扫过眼前的每一处景物,可是路灯忽明忽闪,我感觉这一切都好不真实,不,又真又假。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它们在真与假的裂缝里默默看着我,又在无限延伸的虚幻里皱眉忧愁,静谧中悠悠响起空灵中梦的呓语,扭扭转转弯弯曲曲地闪动失色——我从来没有这样感觉过。
我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避开硌脚的小石子,但无法避开那大大小小的水洼。雨水与泥水沾染我的裤脚,如同洁白的纸张无辜受到浓墨喷薄污秽。最近工作很紧张,我一整天都在加班。也许真的是神经过敏了吧,我想。我依然慢慢走着,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周围没见到一个人,对,半夜三更怎么可能会有人闲来无事在小路上游走呢?有的就是像我一样熬到深夜的不眠人罢了。
可我眼中还是未曾闪现过人影,气氛死一般的凝固,我吸了一大口气,是泥土的气味。
闪动的微光下,我看不清路边杨树,但那股阴暗的浓绿依然透过微光渗透在我视网膜上,使我越发地感觉寒冷。水洼里滴滴雨点绽开回旋波纹,进而密集又多变。小雨,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下起小雨?我把公文包放入怀中,生怕它被雨淋湿。一切都显得那么阴郁,那么不自然,我重新感觉到了那时的心慌不安,加快脚步。走夜路多久了,为什么还没有到家?
踏、踏、踏、踏
内心的不安感愈来愈强烈,脚步愈来愈急促,目光愈来愈游离。洼中水花连连迸溅,惨淡的阴云悄悄凝聚。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慢慢浮现:绝对有人在跟着我!绝对!我疾走中本能的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可那种心慌与不安,依旧不停折磨我。一咬牙,我最终迈开腿开始飞跑,紧紧抱住我的公文包。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柔风变成疾风从我脸边撕裂而过,雨滴似一刃一刃的尖刀一般割在我身上,我的表情似乎开始变得狰狞丑陋。疾风细雨中,路灯突然停止刚才的忽闪,目光定格在黑暗无比的前方,我什么也看不清。
哗啦
一块石头把我绊出几米远,我倒在水洼里,迎接满脸的泥水,甚至浸到鼻子。泥土味的呼吸,使我难得冷静地去审视一下自己与周边,除了死寂,一切皆无。我惨笑一声,原来就是自己吓自己,而自己是个何等的大傻瓜。无用地拍了拍身体上的泥土,我刚想要站起身来,身子却忽而一晃——
深渊中的歌吟从我意识深层传出,紧接着是狂热的异响,连脑浆也震动,奏起轮回多变的旋律。
刹那间闪过的惨白,大脑发疯一般蠕动扭曲,某种顺滑的东西从我耳洞边慢慢刺透钻出。痛楚,强烈的痛楚,我仅存的神经控制我双手扒紧土地,分不清手里的到底是掺着泥的水还是掺着水的泥,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那堆黏糊糊的东西是我流出来的脑浆。毁坏中的大脑,已然忘却断裂的梦,忘却堕落深渊,忘却你我他,忘却知觉,忘却心灵,忘却我,忘却眼前的想象的拥有的渴望的虚幻的一切,唯独剩下…
虚空在说话,虚空在说话,低吟着禁忌而充满诱惑的话语,我却听不真切。周围的一切,树、灯、风、雨——一齐被替换为等价的蓝紫色真空,散发恶毒的诅咒与迷恋,一齐冲入我的全身各处。在虚幻的操控下,无人能保全自身的清醒和真实。假如所有的所有都归于虚无,那么这个世界还仅剩什么?还有何意义?我进行混乱而飞速的思考,而又注定得不到答案。我又有什么理由去为此生活过呢?
我张大嘴巴想要说些什么,滚动到喉咙里的字却一个也吐不出来。我的眼神在黑暗中爬走,进而消失。我,所有的器官已经全部丧失知觉,只有残缺大脑在接收的最后的讯号,谁?到底是谁?敢不敢站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无声呐喊,无力倒地。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将死的气息,幻灭成流于大脑的破碎尸骨。此时此刻,一定有某人在暗处呜咽呜咽地笑着吧,我不要再想,不敢再想,不能再想,想已无法可想。
…颅内骤然一顿冰冷,灵魂隐隐约约地疾步狂奔,而我的意识被冻得模糊,呻吟着,而阵阵尖啸。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