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
随着内官唱声响起，苏瑾赶紧将碗中姜汤一口饮尽，随即起身退到了一旁：
“臣，苏瑾，拜见陛下。”
在尚书房大门打开刹那，苏瑾便躬身作揖，长长一礼。
礼行的倒是无可挑剔，就是那只拿在手中的玉碗，使他显得有些怪异。
欧阳靖嘴角噙笑，伸手托住苏瑾双臂将其扶起，“今日风雨交加，朝会又耗时颇长，爱卿想来也劳累的紧，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着，内官也紧跟上前接过苏瑾手里的玉碗。
苏瑾却在将玉碗交给内官时，摇摇头，极为认真道：“陛下宠爱，臣受宠若惊，但君臣之礼却万不可逾越。”
瞧着苏瑾这般恪守臣子本份的模样，欧阳靖开怀大笑道：
“爱卿有心了，快坐快坐。”
并在举步走向龙案时，不忘叫内官再取一碗姜汤来。
“谢陛下。”
苏瑾行礼，待天子落座后，方才将半边屁股放在椅上。
欧阳靖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也未曾说些什么，而是单刀直入，与苏瑾聊起了对如今朝堂局势的看法。
“这……”
苏瑾面露为难，嘴中的话也犹犹豫豫脱不了口。
欧阳靖笑道：“无须顾虑，心头有何想法见解，均可一一道来，不论错说了什么，朕均赦你无罪。”
“是。”
苏瑾应声，然后在一阵沉吟中缓缓开口。
至于内容，也无外乎如今朝堂格局处于三足鼎立，相互牵制、起到平衡作用等众所周知的话罢了。
但随着后续内容一点点展开，欧阳靖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苏瑾沉声道：“科举制度虽是一步既能广罗天下有才之士上为君用，又能打破门阀世家与勋贵集团把控朝政的妙棋，却因牵扯太大，不得不退而次，先行顾及士族，如此一来，也就导致进度极为缓慢，难以彻底遏制士族对地方行政的把控。”
“以武安侯府为例，嫡长子苏承鄞承袭爵位，入伍统军。次子苏睿，太学院就读，广结好友。三子苏彦英就职雲州布政司，麾下商贾不知几凡，就连京中都有不少产业。五子，即臣苏瑾，金榜题名，递进三元。六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长女苏……而且这还不算那些投靠依附，家族旁支……”
欧阳靖目光复杂，“你倒是有什么说什么。”
苏瑾诚声道：“为人臣，忠君事！”
话落，苏瑾组织了番言语，再道：“但相较以武安侯府为首的勋贵集团，臣认为大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还是在于门阀世家。”
“毕竟勋贵权势纵然再盛，那也不过依仗开国功臣这一身份罢了，可门阀世家不一样，它们传承悠久，底蕴深厚，纵观千年来的王朝更替始末，均能看到门阀世家影子。”
话到这里，苏瑾便止住了。
更详细的东西，哪怕欧阳靖明说赦免无罪，也不好再讲。
“所以臣认为，当前朝堂虽看似三足鼎立，实则只是假象，即便皇族竭力扶持新贵一系，但根基终究太过于浅薄，且不论与千年传承的门阀世家对抗，就连已经隐隐有脱离掌控迹象的勋贵集团也逊色一筹。”
“倘若某天用以维持平衡的利益被打破，那么第一个被清理出局的便是新贵一系。”
欧阳靖叹道：“奈何有些人看不透啊。”
苏瑾闻言，大致也能猜到这位年轻天子口中的某些人是谁，却没有多嘴的意思。
沉默中，奉命离开的内官也取来了第二碗姜汤。
苏瑾致谢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吹走热气喝上一口后，便继续等着天子问话。
他清楚，询问朝局见解看法并非真实目的，而是为了后续要提及的东西抛砖引玉。
果不其然。
就在苏瑾才将口中姜汤吞下不久，欧阳靖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朝局如此，不知爱卿可有肃清整顿之法？”
此话一出，饶是苏瑾深欧阳靖对自己很有好感，已当作心腹来培养，仍被惊得不轻。
须知这可不是聊聊朝局那么简单，而是实打实与皇权挂钩，听从建议，且不说自己才刚获得官身，区区一介翰林编修，就连翰林主事都不一定具备资格参与。
毕竟翰林院虽为大景政治核心，经手天子诏书、上疏奏章，却不具备参政议政之权。
可现在……
‘看来我的出现对欧阳靖而言，远比预计还要重要啊。’
心思转念间，苏瑾一副从骇然中回过神来的模样，诚惶诚恐道：
“陛，陛下……”
“此事询臣，恐怕有些不妥……”
欧阳靖笑笑，似乎早料到苏瑾会有这等反应，安抚道：“爱卿不必惊惶，今儿种种，就权当你我君臣间的一次谈心罢。”
“…这……”
苏瑾故作迟疑，然后在犹豫后咬牙道：“既然如此，那臣便直言不讳了。”
“臣以为，肃清整顿之法不在朝堂，而在地方行政。”
“地方行政？”欧阳靖诧异，念及先前苏瑾所言勋贵集团的布局，“莫非爱卿是认为欲清朝堂，必先借门阀世家之手瓦解勋贵在地方行政的布局？”
苏瑾摇头，“勋贵集团虽日益壮大，却还未曾彻底脱离皇权掌控，但门阀世家不一样，明面看似顺服皇权，实则超然于外，再加上新贵一系底蕴不足，若向勋贵集团动手，届时朝堂就恐怕不是相互制衡，而是一家独大了。”
“相反，若一开始就将屠刀对准威胁最大的门阀世家，即便不能一举达到肃清朝堂的目地，也能有所建树，削弱其实力，将之优势转嫁到勋贵集团头上，继而在勋贵集团实力暴涨之际再予发难。”
欧阳靖皱眉，“此举朕与左相也曾谈及过，却碍于手段无法实施。”
提出建议不难，可实施很难。
稍不留心，便是一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苏瑾道：“若启用举察制，与科举并存呢？”
“二制并存？”
欧阳靖不难理解苏瑾计划，可好不容易废掉的制度一旦启用，再想废除可就难了。
要知道举察制完全就是门阀世家用于服务自己，延续家族的一大核心手段，自第一个王朝雏形出现便已存在，足足影响历史长达千余年之久，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一说，也是由此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