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读推理小说时,我们在读什么?
没有哪一类大众文学会像推理小说一样,让我们无须经过大学语文的阅读教育,就产生一种“把书读薄”的自觉性。通观二手书市,就数推理文学的折旧率和流通率最高。在日本的无数市民图书馆里,东野圭吾的新书总是被房小又缺钱的读者预约满满。
对我们来说,推理小说是文学财库中的“身外之物”。它提供一种可量化的财富:既打通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向我们兜售逻辑学、精神分析学、刑侦学、法医学等各领域的知识,又平易近人,提高我们对知识的拥有感,还不占大脑空间;比“言情文学”更有智商价值,又不像“世界名著”那样需要终生纠结。因此不难理解,在搞不懂恋爱的年纪,我们就开始迷恋破案和解谜了。纳博科夫和博尔赫斯这样的伟大作家都在孩提时崇拜过福尔摩斯,我也有自己小小的私人推迷史: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号称“死神小学生”的“名侦探柯南”尚未诞生,多数中国读者对侦探推理这一题材的认知还仅仅停留在知道福尔摩斯的名字和译制片《尼罗河上的惨案》上,国内原创侦探推理文学几近无米之炊,国外翻译作品亦缺粮少肉。小学生的我,靠着偶然得到的几本警察出版社翻译改编的日本推理文学谜题选集《一分钟推理破案故事》,成为一个忠贞不渝的侦探推理小说迷,从此患上长期的饥渴症,一有“新粮”便狼吞虎咽。直到新星出版社、群众出版社等开始大量推出中文简体版外国推理作品,直到“悬疑推理”成为当当、京东图书分类当中最靠前的小说类别,直到国产影视剧、综艺节目也有了侦探推理的一席之地,直到剧本杀和密室逃脱作为新的大众娱乐方式遍地开花……好胃口再也不怕填不满。
可问题在于,读了很多或好或差的推理小说,我们通常仍不会写哪怕是最烂的那种,这一点再正常不过;但在收集了无数烧脑谜题和答案之后,却似乎也没有提高智商,这种虚假的充实感,就未免令人心有不甘了。
财富感不等于财富,文学与人生的关系也同样是——你不理财,财不理你。
如是,我们这本书,其实有点“财富分析师”的意向。它要解决的是这类问题:如何才能从侦探推理文学当中最大限度地获取精神财富?在此之前,要解决的前置问题是,这种文学带给我们的上瘾感,究竟所从何来?
——其实并不是“尸斑在死后多久产生”这类冷知识。提供知识这个特质,其他类型文学比如科幻小说也具备。知识含量并非侦探推理文学的根本特色,除了资深推迷和工科男女,一般读者也不会过度痴迷于物理诡计。牢记约翰·迪克森·卡尔的密室手法并不能使我们活得更加透彻;能靠搜索引擎查到的知识也不会带来真正的快感。小说中所有的诡计、手法,如果不跟某种东西结合起来,那么就一定无法走远。
那种东西是什么,才关系着侦探推理这种文学类型真正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