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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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译者序 你的情绪劳动值得被看见

大学时,我有一个好朋友——女生,身材娇小,但很有主见,口才很棒。她加入了学校的辩论队,时常和我们分享一些在辩论队训练的故事。有一次,她和我分享辩论队男队长的好意“教导”:作为辩论队中的女性成员,一定要比男辩手有亲和力,起到团队和赛场润滑剂的作用。我之所以对这个“教导”印象深刻,是因为这让我感叹成为一个好的女辩手真难,既要坚定地捍卫自己的观点,又不能攻击性太强,还要凝聚团队。后来,我发现,在其他群体中,女性也受到类似期待——只有专业能力是不够的,还必须发挥女性特质,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要像一个“知心姐姐”。

孩童时代,女孩在表现得文静甜美,像“小棉袄”时,最容易得到长辈夸赞。在文艺作品中,在歌谣中,无私的母爱被定格成了一种伟大的女性形象,永远伫立在道德的至高点。我看过一部纪录片,其中有一个社会实验:一个小演员假扮成无家可归的小孩,蹲在街头,停下脚步和伸出援手的人,大部分是女性。同时,女性更擅长共情的说法也被普遍接受。

在学术界,人们经常使用“大五人格模型”描述人格,也就是将人格分为5个维度,分别是外倾性、开放性、尽责性、神经质和宜人性。宜人性表现为更加利他,更愿意为他人的感受让步,更具同理心。一项横跨53个国家,有20万人参与的调查表明,在所有参与者当中,女性的确表现出更高的宜人性和开放性的性格特征[1],同时遗传学的研究表明,宜人性是所有性格特质当中遗传度最低、受环境影响最大的特质[2]。

在女性的成长过程中,她们会目睹女性长辈承担了全部家务,还会发现逢年过节时,祖母更能把一大家人聚到一起,彼此联络感情,创造更深的情感联结。在女性步入婚姻时,她们也理所应当被母亲教导,女孩子一定要会做家务,会照顾人。在她们成为母亲之后,会遇到一个两难问题:怎么兼顾家庭和事业。在婚姻生活中,她们要不断提醒丈夫按时体检,陪丈夫去医院,甚至每天把丈夫要吃的药分门别类地装进药盒,还得提醒丈夫吃药。在寒冷的冬日,女明星裸露着大片肌肤,她们虽被冻得皮肤通红,但仍展现出大方得体的笑容。在为大众提供审美享受的过程中,女性是最重要的生产力,同时进食障碍患者中高达95%是青春期女性……

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这些叙事和材料不断在我脑海中闪现,我也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的词——“情绪劳动”。这个词源于组织行为学,用来描述员工通过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实现组织目标的过程。例如,海底捞就是通过让员工提供大量的情绪劳动来增加顾客的积极体验,让顾客感觉自己的每一个需求都得到了关注。这种服务模式也创造了巨大的商业成功。一言以蔽之,情绪劳动就是让他人感觉良好,把他人的感受置于更重要的位置,为此可以付出时间、精力,并忽视自己的感受,也就是更宜人、更利他。一个情绪价值较高的人能给别人带来舒服、愉悦和稳定的体验。在年轻人中,能否提供情绪价值甚至成为寻找伴侣的指标。

在这本有洞见力的作品中,哈克曼结合自己做记者和女性的经验,将情绪劳动从组织行为学的学术象牙塔中拉出来,拉进我们的日常生活。对每天都在大量做,但却遭到忽视、价值得不到认可的“工作”进行命名之后会发生什么?到底是谁在付出情绪劳动,又是谁在无偿地享受服务?女性真的天生更擅长处理情绪吗?是能者多劳吗?“亲和力”“温柔”“体贴”“美丽”这些专属女性的标签如何与情绪劳动绑在一起?实现情绪劳动平等的社会应该是什么样的?在这本书中,你会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谈论性别话题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因为会被贴上另外一个标签——“挑起男女性别对立”。在仍身处男权社会的大前提下,女性主义并不是走向当下社会的对立面,实现女性压倒男性,而是要看到,无论男女,都是父权制的牺牲品。

在心理学研究领域,有一个词叫作“述情障碍”,又称“情感难言症”,指一个人难以识别、描述和表达自己的情绪与情感。这种特质与多种精神和躯体疾病有关。研究表明,男性有更高的述情障碍水平,而且这种障碍还会增加男性的死亡风险,而不会影响女性的死亡风险。[3][4]也就是说,在传统的性别框架中,男性不被鼓励认识和理解情绪:一方面,这似乎是为了展现男性的阳刚气质;另一方面,男性的患病和死亡风险也大大提高,女性也因此被迫承担更多看护和照顾男性的工作。

哈克曼的主要素材和故事基于美国本土社会,无可避免地涉及美国当下最受关注的某些议题,如种族问题和性少数群体等。但是情绪劳动本质上是关于处在更弱势地位的群体的情绪资源如何被更高地位的群体无偿占有和剥削,这与性别有关,因为女性是一种结构性弱势的处境,而不单单是一种性别(上野千鹤子)。

在男性群体内部也存在等级结构,掌握更少资源和权力的男性必然需要进行更多的情绪劳动,向掌握更多资源的男性提供更多的情绪价值。因此,我想,无论男女,都能在这本书中找到共鸣。我希望从这本书开始,情绪价值能走入大众的心灵和头脑,希望这本书能够启发一些学者对情绪劳动进行更多本土化研究,也希望我们可以向这样一个未来努力:刻板的性别框架能被打破,女性将从世世代代的情绪劳动的劳役中解放出来,男性也因此获益。希望我们的后代生活在一个更加平等、利他和共荣的社会。

徐航

2024年1月6日

注释

[1]Lippa,R.A.,Sex differences in personality traits and gender-related occupational preferences across 53 nations:testing evolutionary and social-environmental theories.Arch Sex Behav,2010.39(3):p.619-36.

[2]Bergeman,C.S.,et al.,Genetic and environmental effects on openness to experience,agreeableness,and conscientiousness:an adoption/twin study.J Pers,1993.61(2):p.159-79.

[3]Terock,J.,et al.,Alexithymia is associated with increased all-cause mortality risk in men,but not in women:A 10-year follow-up study.J Psychosom Res,2021.143:p.110-372.

[4]Levant,R.F.,et al.,Gender differences in alexithymia.Psychology of men&mas culinity,2009.10(3):p.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