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叛徒
梁九图是解元出身,对四书五经的《易经》不说十分精通,但也绝不陌生,见得这般情形却是大惊道:“法师,这却是六爻里没有的。”
只见李春初道:“此乃太极之象也,是为混沌而不可知,当是天机不可泄露之象!如之奈何?”
这些人都是面面相觑,一时竟都是失声。
只有李春初自己心里清楚,他自己对八卦方位倒是很清楚,但要他算卦、念咒、施展什么大法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毕竟他虽是见过,这东西可不是他专长,被人戳穿了,却是没了在这些人面前的权威性。就只好玩了这么一个小把戏,以图了事。
梁九图长叹一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梁九图走到一块放在案头的黄蜡石旁以手摩挲着,摇着头叹息着。
梁九图本是书画大家,生性散淡,极是喜爱奇石,他在游览衡山湘水,南归之时,船过清远,购得纹络嶙峋,晶莹剔透,润滑如脂的大小黄腊石十二块,运返佛山,以石盆乘放,这是其中的一块,作为案头清供,时时赏玩。
此时,他心头愁绪阴霾,不自觉地又走到黄蜡石旁,以手抚摸奇石来减轻心头压力。
劳重勋却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这时候陈享站出来道:“不如这样,现在也不急于一时,不如让李真人回去准备一下,给各家画上一些符箓,以真人的大法力,免除兵灾也未始不能!十三行二十家也都重金请了真人的符箓驱邪避灾,佛山各大族也依样画葫芦亦不是不可以!”
陈享这么一说,梁九图和劳重勋立刻转过弯来,立刻便又是作揖又是打躬拜请李春初给他画符。每家都奉上纹银千两求请符箓。
这一下倒是让李春初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
谈过了符箓问题,李春初又问:“此乱党起事之说究竟是何处来源?”
劳重勋犹豫了一下便道:“学生在叶制台幕府忝为文书参赞之事,虽不曾见有此类文书密报,但在门下奴仆中却有参了三合会的,那日正因事捆拿了那奴才,那奴才却是与学生叫嚣不出数日,便要领人洗荡了我族以报此仇。
本是以为他是虚言恫吓于学生,却是有与他相熟的奴才说了,其是三合会的会党,所言当非大言炎炎之语。
由是,学生便留心了此事,且得获知‘发匪’头目罗大纲派其部下张清芳、韦日昌及上海小刀会反贼刘丽川之弟刘杜川来粤联络会党起事,意图搅乱朝廷围剿‘发匪’之计也。然‘发匪’狡诈,不知藏匿何处,终未有所获,但会党起事却是千真万确!”
李春初心中就如惊涛骇浪一般,不禁追问道:“会党起事时间可知否?”
劳重勋摇头道:“不知,只说有百万之众!”
这时候,梁九图突然插话道:“时下便是真有百万会党也不为过。”
梁九图十岁就能作诗,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年纪轻轻就去广州府参加乡试。到了放榜前夜,耐不住煎熬,跑到贡院外头的墙头上偷看写榜。当时写榜,照例是从正榜第六名写起,写至末一名再写副榜,副榜写完,写正榜第五名第四名倒转上去,写至最末尾才是第一名解元。梁九图从正榜第六名起看至末一名没有自己的名字。看完副榜也没有,心中非常失望。再看第五名第四名以至第一名梁九图,他高兴之极,大喜过望,登时摔倒在墙外,结果跛了只脚,成了跛脚解元,没能再去参加后面的进士考试。
但梁九图才学出众,书画称绝,对政事也是十分熟悉了解。他一说话,众人都向了他看去。
李春初看向他道:“请梁公赐教!”
梁九图道:“咸丰二年、三年,广州等府连续遭遇水灾,官府仍征赋税,甚至加以倍之,多有卖田卖地弃耕而逃,啸聚山林,打家劫舍者,不得走者亦纷纷加入三合会以求庇护。今年春日,便有开平大饥,米贵至升米钱七十文,鱼米之乡,桑麻之地却人多饥死。广东各府也是如此,米价腾贵,民丧其地,此乃祸乱之根苗也。
然叶、柏等大吏只顾自身,不顾救灾,亦不以此灾祸上报天听,至有乱生。百万会党岂非能立时揭竿而起?”
李春初却是一笑道:“广州府不过三百万人,岂有三人便有一人为会党乎?”
劳重勋道:“虽是如此,便是十一之数也有三十万之巨也!”
李春初道:“三十万人同举事,需得多大规模?多少兵器?便是斩木为兵,广州府的竹竿都不够用了!”
劳重勋道:“就算只有数万人也自可怖。”
李春初点点头道:“广州府下团练便有数万,加之绿营官兵两万,足可胜之,劳先生却是杞忧而已!”
劳重勋业自失笑道:“李法师有周公瑾之能也,八十一万曹军三言两语成了不过数万精锐而已,这百万会党到了法师一言,也就是数万而已。”
梁九图沉默了一会儿,道:“李法师为我佛山许多人家如此操劳,真乃我辈幸事!可惜叶制台只知道吕祖太白,却是不顾民生,便是洗剿了会党起事,也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
李春初道:“贫道不闻政事,所言不过是聊为诸公解颐耳!”
说罢,呵呵一笑:“贫道回去斋戒沐浴,准备纸笔朱砂等物,为诸公奉上符箓以消此兵灾。届时,贫道当请善信为诸公送至。只是这上品符箓一次书写许多需大耗元气,贫道奉上后需休养一些时日,请诸公谅我!”
宾主欢声笑语,李春初敷衍了一番后,便行辞别。
去到铁线拳馆,今天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李文茂看了看周围,低下头,又咬了咬牙站起来朝李春初躬身一礼道:“师父,弟子有话回禀。”
李春初道:“你想给陈开堂主提醒一下是不是?”
“是!”
“这是你应该做的,派人报告一下陈开,不过,你需要的是跟陈开进言,尽快查出泄露起事时间的人,立刻执行诛杀,切不可手软!”李春初淡淡地说。
“太平天国派来的韦日昌是北王韦昌辉的族兄弟,张清芳是弟子在凤凰仪戏班的师妹,与弟子相处甚好,她随洪宣娇一起参加了金田起事后追随而去。这次来,张清芳师妹和韦日昌、刘杜川都找过弟子,要弟子说服陈堂主起兵后加入太平军。弟子没有答应下来!据说他们还找过陈满堂、周春、陈金釭等洪顺堂的兄弟,我想他们也应该见过陈开陈堂主了!”
李春初悚然一惊。
李文茂继续说:“不过这些时日他们都没有再来找我们!”
李春初道:“除了刘杜川之外,韦日昌和张清芳还有广西覃家兄弟都被我杀了!”
李文茂脸色一变,嘴唇颤抖,眼眶立时便红了,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了。
李春初叹了一口气道:“我接到他们用洪门的方式传信约我去白鹅潭见面,想让我投太平军。被我拒绝了后,二十多个翼王殿杀手一起向我下手,我便反杀了他们,包括韦日昌和张清芳。后来除夕夜他们又来铁线拳馆杀我和梁坤,我又杀了覃家兄弟,他们才退走。我也是不得已!”
李文茂“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眼泪在一张国字脸上滴滴落下,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李春初站起身来,伸手将李文茂扶起道:“文茂,抗清义军们这样的自相残杀窝里斗是亲者痛仇者快,但是如果不是他们动手在先,我也不会痛下杀手。更不知道他们与你们交情深厚。
不过太平天国也确实不是成夺天下气候的义军,这等手段用在我洪门身上,便是不杀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李文茂咬着牙道:“弟子自幼随戏班闯荡江湖,也在戏里面学了忠孝仁义的道理,弟子知道师父的苦衷,但是,但是,师妹她是……”他哽咽着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师妹她是个好人呐!”
李春初道:“她朝我挥起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文茂低着头答道:“是!师父!”
李春初道:“我以至诚之道入丹道大门,所以这些事情上面,我不会对你们有所隐瞒,希望你能够明白!”
李文茂扬起一张肤色微黑的脸,道:“弟子省得!”
“好!文茂,就这个事情你必须尽快通知陈开堂主,我们现在就要开始调查叛徒,进行诛杀清洗!”
“另外,达亭,须得重申军纪,我护剑堂下洪门兵不得有扰民之举,举事之后,绝不可重蹈李闯张献之覆辙,更不可随意勒逼百姓赋税,钱粮一应均需自官府府库出或自筹。洪顺堂的军纪不是我等能整顿,但我洪兵绝不可滥行,破坏地方!”
陈享道:“堂主说得是!我定会把握好军纪!”
“文茂,你麾下整顿得如何?”
“回禀师父,文茂以粤班健儿为核心,编为三军,小武(角色行当名)、武生等为文虎军,二花面、六分架为猛虎军,五军虎、打武家为飞虎军。戏班中武功好的,也就是师父所练的二百人马作先锋斥候,战必先行,攻必先登!”李文茂抹去脸上泪水,冷静下来回答道。
“好!文茂,你们戏班红船子弟都是知道忠孝节义的,须得向他们说明当如岳家军一般,不扰民不害民,这样才是为穷人打得了天下,复得了我汉人乾坤!”
“文茂明白!”
“师父,那梁九图、劳重勋那处如何处置?”梁坤问道。
李春初道:“我今日是有意安他们的心,以利于以后起兵他们不至于纠集起来族人奴仆与我洪兵对抗。这样,我这些天也画一些符箓出来,用红色符纸来画。让他们贴到门上显眼的地方,凡是这些贴了门的家族,洪兵不得入内骚扰。这样到时我们再去与他们交涉钱粮捐助之事便会好办很多了!”
梁坤眉花眼笑道:“这确是个好主意!”
“另外,起事在即,陈开又在佛山境内,也需通告他一声,尽量不要破坏我等与佛山大族的关系,尤其是梁氏与劳氏。”
过了几天,李春初派人给劳重勋、梁九图送了一批红色符箓去。让护剑堂细查泄露消息的来源之处。
也并没有费多少功夫,很快李文茂和陈享两边都追查了出来,分别是陈满堂、甘先、周春、陈金釭的部口有人走漏了风声。
居然不是一个!
那广州的叶名琛、柏贵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都必须处死。
陈开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心肝乱颤。这等绸缪已久的大事还未发动,就有这么地方走漏了风声,这怎么了得,那叶老贼和柏贵老贼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一旦得知,做了准备,莫说攻不下广州,只怕立时这广州府一十四县便会被杀得人头滚滚,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白白送了性命去。
陈开立刻通知李文茂在佛山迳口的一个村子里开刑堂。
也请了李春初参加。因为他毕竟是总堂派下来的监军。
李春初在李文茂的亲自引领下,来到了一座颇大的废弃的屋子,堂屋里面早就有人布置好整个香堂的样式。
只见堂上高挂着一文一武两张画像,分别是国姓爷郑成功、陈永华。左右高悬着洪门十诫、洪门十刑的条文。
下面正中供奉“五祖”神牌(少林五祖),左右各有两个小神牌,左边为“宋江主位”,右边为“桃园文位”。两旁摆着交椅,
陈开坐在左边第一张大交椅上,左右各站立两员手托大刀的大汉,其余交椅上,坐着麾下内八堂、外八堂以及各分堂口的“舵把子”。
所有人头上扎着红布,腰间扎着红色布带。
李春初也是如此,他被安排坐在陈开的侧边客位。这是“制皇”之位以示他在香堂的身份高贵,但是属于有地位无实权的。
内八堂、外八堂以及各分堂口的“舵把子”们依排行论坐。
堂上摆设刑具,刀斧手站立两旁。
香堂之中的气氛十分肃杀。
只听得一声高喊:“带人犯——”
便有数十条壮汉如鹰拿燕雀一般,提溜着数十个面如死灰的男女进来按在地上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