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姬东辰篇【一】少时旧事
朕总是觉得这一生像大梦一场,少有清醒之时。
命运无情,却也对朕不薄:父皇留下的基业稳固,天下归心,满朝能臣皆是忠君报国的可用之人;皇后精明,手腕强硬,朕不用因后宫烦心。
后来啊,朕还遇见了一个人,她是最独特的真实,是最绚丽的彩色。
从此只觉相见恨晚,定当此生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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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比朕更清楚,朕不是块当皇帝的料。毕竟朕自幼读过的书里,唯有诗词、志怪故事之流深得朕心,其余典册在上书房的夫子督促下虽也有所涉略,却只觉得君道苦闷,政道枯燥,商道阴险,武道粗俗。
朕就是这样,任性且爱玩。虽是东宫嫡出,夫子也夸过朕聪颖,父皇和母后却未曾强求过朕应当如何,毕竟朕上头已经有个出生即被封为太子,而今沉稳可靠、文武双全的嫡亲大皇兄了。朕当时只盼着早日及冠、开府,心说自己定要拜会各路风流才子,与之共赏美景、吟诗作赋、宴饮流觞,而后踏遍这万里河山,如此才算不负此生。
朕向来有自知之明,奈何世事难料。
太子皇兄突然病倒了,天下名医皆被父皇重金请来为皇兄诊治,却齐齐面露难色,竟无一人可医。只道是皇兄幼时染过的疫病伤了根基,如今受到刺激彻底爆发,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母后日日以泪洗面,父皇也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那是朕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生”与“死”的威慑力,朕以往从未想过昔日的幸福是如此脆弱的,阴阳两隔与朕也不过一步之遥。
朕无法接受这样的认知,朕始终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只是误诊,万一下一刻会出现奇迹......朕再也不想着远游了,朕只想父皇母后和皇兄能和从前一样......
朕再也不对古书里说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之类的言语不屑一顾了,原来每一个和亲人相处的“此刻”竟才是世界上真正的瑰宝。
奇迹没有发生。太子皇兄的脸色仍旧苍白......他又瘦了,像极了冬日里摇摇欲坠的枯叶。酸楚和悲伤化为了无底洞裹挟着朕不得出,朕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可又别无他法,只好时刻守在皇兄身边。
可怜我皇兄那未过门的妻子,两人本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感情深厚,婚期已定,原本定能在未来成就一段帝后佳话......谁料这一遭,我的准皇嫂茶饭不思,什么也不顾了跑来东宫照顾皇兄。
一日辰时,皇兄似乎好了些,但却仍旧莫名令人不安。皇兄叮嘱了朕许许多多事情,最后只道他有失孝道,辜负了准皇嫂。皇兄摸着朕的头,一如小时候他偷偷塞给朕美味的糕点一般,温柔而关怀备至。
“阿兄没有办法护着你了......阿弟......要长大了......”
那是皇兄留给朕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大晋皇室在子嗣继承上的规矩向来只立嫡,只有在无嫡子的情况下才会选择立庶子。皇兄离去后不久准皇嫂也跟着去了。父皇母后虽然也是极度悲恸,终归是顾及到身份责任,他们还得培养我这个闲散惯了的不成器的幼子。
朕及冠那年,母后给朕择了寇太傅家最受器重的女儿为妻,说是叫做寇女瑶。
是谁对朕似乎也不那么重要,只要合适便好。
寇女瑶的确很合适,她性子虽然有些慵懒,手段却是的确极其厉害的,行事也是雷厉风行、妥帖至极。站在皇储的角度上——朕很欣赏她,虽然她跟朕属于日常聊天和喜好牛头不对马嘴的那种。朕不爱她,但朕会给她绝对的敬重和独一份的地位。
皇兄薨逝后,父皇本就不再硬朗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朕成亲没多久后,父皇驾崩了。
如梦似幻的,这皇位落到了朕的头上。
朕在二十岁那年登基了。
这冠冕和华服似乎格外沉重。朕只知道,从此,朕这一辈子的使命便是居于宫墙之内,立帝王之威,继盛世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