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也许它能推翻历史
上午8点55分，东大文学部1号馆本馆，一楼102教室。
“还好还好，差一点就迟到了！”
蛇喰丽在几名男生的注视下从后门偷偷溜进教室，然后将挎包往桌上一甩，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我妻梦子身旁。
一本包装精美的小说被她啪嗒一下按在梦子眼前。
梦子疑惑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大岛光老师刚出版的小说《人间三十年》，签名限定版。给你的谢礼。”
蛇喰丽瞥了眼桌上散开的一堆资料，好奇问道，
“这是什么？”
“最新回群像新人赏刚公布的评委阵容、评选时间与地点，还有入围名单。”
谈起文学类相关话题，平时性格内向和害羞的梦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哦哦，这东西今早在丸善·丸之内书店看到过。”蛇喰丽从梦子手里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抬头看了眼讲台前正襟危坐，正认真看稿的竹内老教授，“这节不是近代文学鉴赏课吗？”
“竹内教授也入选评审委员会了。”梦子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一张a4纸，小声说道，“教授说这堂课就给我们看看今年入围群像新人赏的佳作，然后每人写一份长评当课后作业。”
“啊呀...《群像》的人真烦，干嘛选这个老顽固当评委啊。”
蛇喰丽郁闷地拍了拍桌上的资料，她对竹内教授有挺大的偏见，倒不是因为这位教授的授课能力差。
相反，竹内教授在东大是出了名的学识渊博，在近现代日本文学的研究上有极深的造诣。
但他这人太迂腐古板，评价文学作品和教导学生时总是毫不留情，该打59分时，不管你是谁，都绝不多给你1分！
听说在日常人际交往时他也这样，导致明明学术能力很强，资历也老，却在出版界和文学界都吃不开。
别说五大新人赏这样的热门奖项，很多普通文学奖都不会请他做评委，生怕他不懂“人情世故”，直接把获奖作品喷得狗血淋头。
去年蛇喰丽就挂了一门他的科，现在还有心理阴影。
“丽酱，不可以这么说竹内教授哦。”乖乖女学霸梦子用资料轻轻拍了拍闺蜜的头，低声道。
就在此时，上课铃声响起。
古板的竹内教授猛地起身，还遵循昭和时代的习惯，让学生们恭敬行礼，听完他的训诫后，这才开始上课。
一份份打印稿从上面传下来。
竹内教授自然不可能把50篇入围小说的全文都拿过来给学生看，这里只截取了这些小说的前两章。
发完小说，他便自顾自坐下，顺手拿起了其中那篇在今天被广泛议论的新人新稿《且听风吟》。
从上次怒喷芥川奖越来越商业化后，竹内治已经有两年没再接到任何文学奖的评审邀请了。
身为一名在东大文学部任职了约20年的教授，这种情况无疑让他十分尴尬。
但再来一百次，他依旧还会怒喷那届芥川奖！
纯文学为何会渐渐走向没落？
就是因为有这批商人从业者和商人作家在里面胡作非为，让读者越来越失望！
这次《群像》编辑部的安原显打来电话邀请自己进评审委员会，起初竹内治是想拒绝的。
因为安原显就是他口中那种唯利是图的商人从业者，短短几年以造星的低劣手段捧红了数名实力一般的作家，把文学界搞得乌烟瘴气。
但后来想想毕竟是曾经的得意门生，竹内治还是同意了。
拿到评审信息后，竹内治第一时间就被北川秀的《且听风吟》给吸引了。
倒不是被这篇小说吸引——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正文，而是被北川秀这个纯白纸作家的身份，以及内推进入围名单的事情而吸引。
白纸作家，内推入围，邀请评委......如此熟悉的操作，让竹内治不禁皱眉。
要是这篇小说写的很烂，别以为邀请我做了评委，我就会给他说好话！
竹内治咳嗽了下，铺开稿纸。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
他轻轻诵读了开头，文笔倒是没他想象的那么拙劣。
继续往下读，接下来的一些东西就让他有些气粗了。
竹内治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变得沉重，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这篇小说的写法和内容。
首先，他几乎可以肯定不存在一名叫做哈特菲尔德的美国作家。
依文中所示，哈特菲尔德应该是一名荒诞派的作者，这个流派的美国作家，他基本都了解。
要是那种完全没名气，连翻译稿都一篇也没的家伙，也不可能有文中所写的那种对文字的敬畏感和痴迷感。
若真存在这样一名作家，还被美国文学界所忽视，他都要怀疑大洋彼岸那堆读者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以此类推。
第01节主要写了“我”和“鼠”的对话，用不同于现在文坛上所有纯文学小说的写作手法，十分简洁明了的表述了作者的文学思想。
语句怪诞精简，没有任何繁琐的修饰，偶尔还掺杂着一些“美式幽默”，这点又佐证了竹内治刚才的那个想法。
哈特菲尔德是虚构的。
之后的第02节开始走正式剧情。
开篇是“我”捡到了一名宿醉少女，她的左手只有4根手指，然后怀疑“我”在昨晚趁着她神志不清时侵犯了她。
故事在“我”送她去上班后戛然而止。
细细读完这简短的一部分内容，竹内治长长出了口气。
有多久没这么着迷的读一篇小说了？
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仅仅一万字不到，他其实不好说这篇小说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但可以肯定的是，入围一个区区新人赏绝不成问题。
小说的剧情没什么好谈的，这点内容还看不出太多端倪，内容像是纯文学比较少触及的青春言情故事。
关键是他所展现出的写作技法和文风。
于现阶段的日本文学，仿佛一束刺破了满是泥泞的天空的光芒，突然间照亮了整片黑暗的大地。
这几十年，尤其是近十年来，竹内治一直在研究一个课题。
现在的日本文学是否必须严肃繁琐，才能达到读者和作家心目中的境界？
当然这个课题是不会被认可的。
研究这东西，就等于物理学界在研究推翻“牛顿定律”一样，会被业界人士耻笑和不满。
但最后“牛顿定律”不就被证明是不完整的了吗？
他相信日本文学的道路亦是如此。
如今，通过这篇小说，他的疑惑似乎能被解答了。
捧着手里的稿纸，竹内治想了很多，思考了很多，都没注意到下课铃声已经过去许久。
实在等的不耐烦的蛇喰丽不顾梦子阻拦，小跑到他身边，轻轻喊了声：“竹内教授。”
竹内治瞬间回过神来：“有什么事吗？蛇喰同学。”
“教授...那个，下堂课就快开始了。”蛇喰丽其实不想当这只出头鸟，奈何她的下堂课是文史研究，去年刚挂了一次，她不想再挂第二次啊！
“已经下课了吗？”竹内治疑惑看向后方的座钟，意识到自己莫名拖堂了许久，看着下方一个个面色焦急又不敢提醒自己的学生，他满怀歉意，连忙起身说道，“各位同学，万分抱歉。现在下课，你们赶快去下个教室吧！”
“是！谢谢教授的指导！”学生们赶忙鞠躬回礼，然后一个个抱起资料冲向大门。
蛇喰丽松了口气，正要跟着开溜，却被竹内治给喊住了。
“蛇喰同学，你课后作业选了哪篇小说？”竹内治扶了下眼镜。
“那篇《且听风吟》。”蛇喰丽如实回答，因为这篇小说是新人新作，而且看了几眼，确实有点意思。
“嗯，写完评论后明天直接交到我办公室。”竹内治看了她一眼。
他想看看学生们对这篇小说的评价。
蛇喰丽这孩子虽然跳脱，但其实文学素养很高，是个不错的苗子。
“啊——”蛇喰丽的脸色顿时黑了。
自己为什么要当这只出头鸟啊！
梦子此时也拿着资料缓步走来，她下堂没课。
蛇喰丽宛如见到救星般拉过她：“竹内教授，梦子也选的这篇小说！”
“嗯，那明天两人一起来。”竹内治说完起身，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且听风吟》，想看后续的内容是否还如此高质量，已经等不及了，准备直接杀去讲谈社要稿。
一头雾水的梦子抱着好友手臂，还不知道自己被坑了一发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