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后一次努力

小金看着顾家跑进办公室，后面还跟着一个不情不愿的徐晟，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顾家当然知道小金的困惑，她对格子间里的小伙伴们说：“来不及和你们解释，把PPT给我。”

小金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递给顾家，顾家迅速坐在工位上，一篇一篇再核准。徐晟无所事事地站在顾家身后。小金迟疑地喊了一句：“徐总？你……”

顾家立刻打断她，指着犄角里一个靠窗工位对徐晟说：“你就坐在最里面，一会儿给你买吃的。你想吃什么？”

徐晟傻着脸，张口说：“肯德基。”

顾家低声对小金说：“帮我订个外卖给他。他车祸受伤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以为我是他妈，以为自己只有十五岁。他说什么你都别介意，当孩子哄着他就行了。你有什么低幼的游戏，给他弄一个玩玩，等我答辩完了再和你们解释。”

顾家语速极快，一秒钟说出了几十个字。小金听着，嘴巴越张越大，以为自己在看电视剧。

顾家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怎么看怎么听都不是在编故事。小金只好照做。她狐疑地给徐晟打开电脑，点出一个“连连看”，把鼠标递给徐晟，说：“要不，你先玩会这个……”

徐晟看看小金，冲着这个梳着短发、穿着墨绿色帽衫的小姑娘道谢，说：“谢谢阿姨。”

小金捂着嘴，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赶紧转过身，背对着徐晟，用嘴巴向顾家发着唇语。顾家看着她，淡定地说：“都告诉你了，不是装的。”

好在，此时组里的人没有空八卦徐晟的细节。

炸鸡和汉堡到了，徐晟大口大口吃起来。电脑桌面上的游戏，他玩的顺风顺水，一杯加冰可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掉半杯。

顾家紧张地看着电脑屏幕，还在检查PPT。小金电脑的上挂着的微信发出提示音的响声，小金赶紧点开，HR的语音飘了出来：“该你们组了，请顾家来会议室答辩。”

听到了。

顾家抱着电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她全组的工位和会议室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平常工作，每天都要进进出出五六趟。这次她走起来，觉得好长啊。

小金和其他组里的小伙伴，站在工位上，看着顾家走出去。小金在她身后小声喊：“顾姐加油啊！”

顾家能感觉到身后几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她紧张地手在抖。离婚签字的时候都没抖过。

见她走过来，守在门口的HR帮她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

一张能容纳20人的长条桌，董事会的新成员们依次坐在会议桌的两边。长条桌的尽头是投影仪的幕布，距离投影仪最远、坐在幕布对面的，是公司的CEO。

进门后的顾家，一眼就看到投影幕布上展示着自己PPT的首页。

“Ta要脱单”是顾家项目的名字，也是PPT首页上最大的一行字。

顾家做了一个深呼吸，链接好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向屋子里这群她一点都不熟悉的人介绍自己的项目。

公司原来的领导层有一大半已经被换掉。此时出现在会议室的这些面孔，对于顾家都是陌生的。他们也不认识顾家。在他们桌上摆放的资料里，顾家是谁、干过什么，无足轻重，他们甚至不需要知晓她的名字。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不能为公司赚取利润的部门。

唯一和顾家说过话的人就是CEO。这个比顾家小四岁的青年才俊，是重组后的宠宝公司董事会从南方高薪挖过来的职业经理人。他说话声音不高，但是语速很快。

顾家不是一个社恐的人，和不熟悉的人交流也不会吭哧瘪肚。但是第一次来到新上任的总经理办公室，顾家还是有点紧张。她背负的，是全组人的饭碗。

CEO的胡须刮的很干净，长着一张南方青年的脸，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顾家面对他，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年龄焦虑。

她暗暗叹口气，对自己说：“这么大的孩子都是总经理了，难怪自己要被淘汰。”

顾家有了这个念头，就很快想起了徐晟的脸，他好像就在自己眼前，鄙夷地笑着，对她说：“被我说中了吧。35岁的女人，哪个公司还肯养你？”

徐晟的话，他的表情在顾家的脑子里挥之不去。CEO看出了她的神游，还以为她在犹豫什么，就和蔼可亲地问她：“你找我是不是要说什么事？”

顾家的思绪被这句话牵引回到现实。她暗暗骂自己，真是被徐晟洗脑了，现在自己倒的霉都成了徐晟的合理化判断。顾家用左手悄悄地掐了掐自己的右手手背，疼痛帮她清醒。

回到现实的顾家理顺思路，礼貌又不失耿直地诉说自己本组业务线即将被裁撤的不公。CEO本可以不用理会这些。他自己也是个打工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也会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是，看上去比顾家年轻很多的CEO还是耐心地听顾家把话讲完，没有从中打断或插嘴。这让顾家感到舒服。虽然双方的地位不对等，但至少对方给予了自己尊重和表达空间。

气氛是和谐的，态度是和蔼的，但是CEO的话也是坚定的。

裁撤业务线是董事会的决定，顾家和团队可以选择，要么走，要么留。留的前提是业务线要调整。顾家团队是否能拿出新的方案？即使拿出了方案，董事会是否能通过，CEO并不知道。

总之，没有人强迫顾家做什么事，选择的主动权，仍然在自己手中。

从CEO办公室出来，走回到自己的工位，看着团队成员迫切的目光，顾家想明白了，自已又一次被洗脑。相比徐晟的咄咄逼人和直抒胸臆，这个年纪轻轻的CEO显然更会使用怀柔之术。

不管怎样，顾家都要带着全组做最后一次努力。哪怕不成功，她心里也会释然些。

一边是自己亲手砸碎的婚姻，一边是小心翼翼缝缝补补也要保住的岗位，刘阳子在三人视频时问顾家：“你真觉得工作比你老公还重要吗？”

顾家并不这么觉得。一段心灵相通、彼此交汇、共同进退的婚姻，当然比工作更重要。可这不是没有吗？

刘阳子又劝她：“你将就将就就过去了，我给你介绍个中医，调理调理，赶紧生个孩子，你俩就啥事都没了。”

顾家还没说话，赵芳菲就不乐意了，说刘阳子：“两口子过日子，怎么能将就呢！”

顾家借住在赵芳菲的小屋里，两个人在婚姻的观念上很早就达成了一致。宁缺毋滥！别说什么，35岁的女人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为啥非要嫁出去呢？自食其力的过日子，不用侍候和讨好任何人，不香吗？

不过，以赵芳菲多年采访上市公司、财经大佬的经验，她也劝顾家给自己找条后路。宠宝公司这次的裁员和所有资本渗透企业后的做法是一样的。

“如果我是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下一份工作。”赵芳菲歪在沙发上对顾家说。

顾家既没有听刘阳子的，中止离婚进程，回归家庭、重塑舒适圈；也没有听赵芳菲的，对这份工作及时止损，寻找下一个岗位。

她兢兢业业地带着团队做出了今天这份方案。资本要挣钱不假，但是挣钱之前都要先烧钱。通过烧钱打下价格，打退竞争对手，垄断市场，随后就有了议价权，就可以在垄断的市场上随心所欲。

顾家站在“资本家”的角度替公司想，如果自己拿出的这份方案，不用烧多少钱，又能占据市场，是不是自己的团队就可以留下？

顾家的这份方案是给宠物找对象。虽说现在给猫猫狗狗到龄就绝育的宠主大有人在，但也有不少人，担心这么做对猫猫狗狗太残忍。顾家的团队做过调查，现在持有“生育一次之后再绝育”的宠主也有不少人呢。就算是已经绝育的宠物，也有交友社交的需求。

给猫猫狗狗找对象、找朋友，就能吸引宠主在平台上停留、活跃，有了用户数量和活跃度，就有了商业变现的可能。

老实说，对于后面要打造设计的商业变现路径，顾家并没有想好。这正是她和她的团队的短板。这么多年一直做公益项目，即使有品牌找上门想和她合作，也是出于对某一个时间节点或是某个项目比较倾心。顾家手里，并没有可以牵引的商业资源。

顾家没有时间去做市场调研，更没时间做一份看上去完美的商业计划书。她揣着“赌一把”的心态，来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讲完全部PPT，董事会的成员们礼貌性地看看她，有的人微微点点头，有的人低头在表格上写写画画。

这群平均年龄45岁的中年男子，一个个保养的还算得当。他们中有几个人甚至穿着训练服，看样子，在决定完顾家的职业命运后，他们就要奔赴高尔夫球场。

只有CEO饶有兴趣地多审视了几眼顾家。今天的顾家挽着丸子头，穿着灰色的硬领衬衫，下面穿着直筒的牛仔裤和一双小白鞋。素面朝天。

这和她第一次来找自己时不同。那天的顾家，穿着正式的小西装和阔腿裤，比今天可要讲究很多。

看样子，是董事会临时调整的答辩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点狼狈。

顾家是当天最后一个接受答辩考察的待定组。CEO看了看表，还有一点时间，他出于对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女性的尊重和一点点同情，又加问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

为什么？顾家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只有研发出新产品新项目才能给自己的团队争取一线生机的时候，顾家脑子里就蹦出了这个点子。

非要问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三毛吧。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顾家加班晚归。她和徐晟住的别墅在市郊，家里的车徐晟在开，她通常是打车。那天晚上因为下雨，很久都打不到车。顾家只好乘地铁再倒公交。

从公交上下来，走回自己的小区，还有一段路。这段路黑黢黢的，路上行人、商铺很少。顾家的心里是有点怵的。

她站在公交站台上，第一反应是给徐晟打电话，虽然她知道大概率这个男人指望不上，但是还有一丝侥幸，万一他已经到家了呢，当然希望他能来车站接自己。

可是徐晟也在外面，正在应酬。觥筹交错的声响从电话里传过来，徐晟急促的声音也传过来，对顾家说：“我还没完事，你自己打个车吧。”

这不是打不到吗？！

顾家再一次翻看打车软件，前面排了50多个人。算了，她一咬牙，就走回去吧。

顾家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我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我自己都这把年纪了，没人能对我动什么歪心思。真要是倒霉遇到打劫的，就把钱包给他。

她撑着雨伞，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胡思乱想地走出了200多米，就看见路边的绿化带里摇摇晃晃地跑出来一团小黑影。动作不快，那也吓了顾家一下。开始她以为是流浪猫，定睛一看，比猫体型大，原来是一条串种的中华田园犬。

黑漆漆的看不清小狗的毛色，顾家只看到这是一只长毛的狗狗。它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身体在瑟瑟发抖。额头上的毛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和鼻头上，在顾家的手机照明下，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顾家。

顾家对小动物求助的眼神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但是她此时也毫无办法。她狠狠心，自顾自地朝着小区走。小狗呢，也不叫也不跑，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公交站到小区之间有一段路没有路灯。快走到这段路的时候，小狗突然提速，小跑着走到了顾家的前面。

它跑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看看顾家，等着她跟上来，再接着往前跑。因为它的带路，顾家的步伐也跟着快了起来。她俩一前一后走到小区门口，顾家进门的一刹那，小狗乖乖地坐在了大门外，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帮顾家开门的保安和顾家打招呼，问她：“后面这条小狗是您家的吗？要是流浪狗我就轰走了。”

听到这句话顾家心里一紧。回过头再看看小狗，一动不动地坐在大门外，眼巴巴地瞧着自己。顾家一咬牙，对小狗说：“你想跟我回家吗？”

小狗真地听懂了，摇着尾巴，撒丫子就跑到顾家跟前。

然后，顾家就多了一条狗。身边就多了这样一个生命。

回到家，顾家认真地给小狗洗澡、吹干，用火腿肠给它来了一顿夜宵。整个过程，小狗不叫不跑。在给它吹毛的时候，它甚至乖巧地伸出舌头，温柔地舔了舔顾家的手。

就这一下子，顾家的心就被融化了。她知道，这个动作表示这条小狗已经认准了自己。

小狗很健康，就是很瘦弱，在外面应该流浪了不短的时间。顾家给它取名叫“三毛”，在多次招领无果后，三毛就在顾家的家里住了下来。

顾家疼爱这只聪明通人性的小流浪，可徐晟不待见它，嫌它脏，担心有了它，顾家更怀不上孩子。

可顾家坚持留下了三毛。不过，白天家里没有人，晚上回来后才能带着它在小区里运动。顾家看得出，三毛很希望自己也能交到几个同类朋友。可是因为一直流浪的缘故，三毛对人、对狗都有一定的警惕性，想帮它建立一个社交圈，还真是不容易呢。

当CEO问起顾家，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顾家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三毛。

宠物交友求偶，是它们作为生命的权利。众生平等，作为地球生物链顶端的人类，应该为它们营造宜居、和谐的环境。

说完这句话，顾家心里暗暗想，这回上的价值有点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