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夺安州（四）
但周庄坞堡又与寻常子城大不同。
四角望楼高耸，再以城墙相连以为庇护，没有城头堞雉，因城墙上方已加棚盖瓦覆盖，遮蔽得严严实实。
在棚墙上开孔，大小形状各异，如此或发矢或投石防御丝毫不差，却可避免堡外贼人的杀伤。正中处，堡门上方，加高棚盖厚瓦，多开四方孔，孔口也更大，当等同于城楼之用。
如此一座坞堡，建的如龟壳一般，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穷尽几代人心血方成，但也不负它的作用，教贼人欲来攻时不知如何下手。
坞堡外整个周庄人烟绝无，甚至无一鸡犬，庄内财货早一并输入坞堡内，连一颗米粒都未曾留下。临近坞堡的庄院全拆了院墙，外加纵火焚烧，只给贼人留下些断壁残垣和片片焦土，显示其死守的决心。
岑炳领大军至，尚未派人劝降，倒是堡内先缒下一人，来责问岑炳。
“安州与随州百年交好，从未曾有兵戈，可听闻‘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使君开安随两地战事先例，就不担忧两地自此战火连绵，永无安宁日？使君为一己私欲，致两地百姓荼毒，于心何忍！自使君入随州来，安州礼遇有加，更未有丝毫亏欠，先前使君言志在山川田野，安州上下俱是推崇，俱言使君仁义，为何今日却出兵来犯？言而无信，有出使君之右者乎！如此待人，何以御下？”
若要说理，岑炳确实理亏，无从辩白。
岑炳亦不愿浪费口舌去说势。今天下形势，纷争不休，强者食弱者肉，再无可安居世外的安宁地。安州出兵鄂沔，不也是一般的道理？
岑炳只道：“若周氏愿弃坞堡，某亦愿礼送周氏出安州境，保尔等性命，绝不至于赶尽杀绝。”
不出所料，周氏拒降。
还放出话来，誓要与岑贼同归于尽，同葬身此坞堡下。
对岑炳来说，如何攻坞堡，确是个难题。
先前并未打算来攻，只派一队人马监视便可：若坞堡内有人要外逃，便由得他们自去，若外面贼人想进到坞堡里去，则截杀之。可如今得闻坞堡内储有安州一半钱帛粮米，计划有变，务求尽快攻破坞堡。
一来围困无益，凭着里面存储的食物，不知要围到何年何月。
二来，夺安州，首夺安州的人户、田地、钱帛和粮食，怎可放由财物不取？
许存对峙周庄坞堡已久，亦有了破敌之策，只此法过于狠辣，暂未提出。
后见岑炳苦思未果，许存方献言：周庄地势低洼，可引水灌之。
岑炳问其详。
许存道：他先见周庄内外曲水蜿蜒，供周氏子弟观赏游玩之用，便思忖水之由来，后亲往溯寻，于丛山中寻得一湖泊，雪水融注加数道泉水灌注而成，周庄引水皆发端此湖。而自湖泊处观去，周庄位下，当可大水漫灌。
岑炳一路行来，亦对周庄地势略有印象，背靠山势而建，相较身后群山，位于低处。可要说地势低洼，并不准确，自周庄往左右十数里，全是一片平地，俱在山势覆盖之下。
亦即是说，若引湖水灌注，灌的可不止周庄一地。难怪许存无奈献此计。
然问遍诸将，再无良策。坞堡内贼人亦顽抗之极，宁死不降。
岑炳点头，引水灌庄。
当下分派人手，一面去山上筑坝拦水，待水势枯竭后，将引往周庄的各渠各道拓宽拓深，其余流往他处的渠道堵死；一面在周庄外沿，依托原有院墙，再掘来泥土和石块添堵，围成一圈，教水不外泄。
另再派人去邻近乡里告之，不日将有大水漫过，请及早准备，及早去往山里避难。
这番动作无须避人，坞堡内见之，当知堡外贼人将引水来灌。然而依旧不降。只放出一队人马来袭扰拓渠，半道被击，死伤大半。再无一人出坞堡。
先只是军卒筑坝拓渠，可进展过慢，恐夜长梦多，又去四下乡里抓来不少农丁，安州城内亦征发来数百民夫。
如此过了十日。
十日内，朱武传来捷报。自南下封锁涢水来，从未遭逢贼人战船与大队人马返归，待赵敢当领威远都并至，合为一处，返攻云梦县城。县内才多少贼兵，苦撑两日，眼看城池将破，一心待援而援兵始终未至，加之朱武得岑炳嘱托，征抚并用，许诺城内贼将贼兵但保粮秣辎重无损，投诚后原职任用。城内一二周氏子弟见难阻大势，弃城遁涢水而逃，其余安州将卒并云梦县令县尉出城纳降。
只剩下周庄坞堡。
十日后，堤坝筑起。引往周庄的渠道拓宽了一倍，另加高了渠堤，其余渠道早全封堵死。周庄外围亦添堵毕，就周庄并坞堡圈在其中。
又五日后，湖泊内已蓄满了水，水满将溢。
岑炳最后派人再劝，并告之堡内安州如今情形，各县皆降，顽抗实无任何意义。然堡内周氏贼人不听，亦知岑炳一再劝降用心所在，索性开始纵火焚烧粮秣。
岑炳下令决堤。
只待堤坝一开，滔滔湖水自山上汹涌而下，好似条条出笼白龙，所经处涤荡一切，再经渠道引流后，直扑周庄而去。
坞堡内早知水攻将至，亦采取了各种防御手段，用砖石封堵孔洞，用米糊浆水修补堡墙缝隙……然在洪水漫灌之下，终是徒劳。
才放水几刻，坞堡一角在水势携泥石的浸蚀冲荡下轰然倒塌，继而大水自此灌入。
继而更多的堡墙坍塌。
岑炳居高而望，入眼又是一番人间惨象。堡墙倒塌之时，尚有不少周氏子弟家丁在墙后设法阻拦，可一旦大水灌入，便只有争相逃命的份。逃的慢了，被大水卷入，丧命只在转瞬间，继而变为一具具死尸随水冲荡。
坞堡内本楼宇相连，里面此时尽是一双双恐惧的眼睛，眼见大水漫过屋基，都拼了命往上爬，不料大水冲垮屋宇，全都跌进了水里……人头奔逃，入水即没，哀嚎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