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愿与故人一叙
次日。
岑炳日上三竿方起。昨夜鏖战一晚，几番攻防可称惨烈，着实有些累人。
随手摸了一下，洪柳儿并不在身侧。
也不在屋内。
外间也没有声音。
岑炳只有自己穿衣束带，再自己兑水清洗。昨夜被折腾了一晚，洪柳儿遭罪不小，偶尔不务正业，他可以理解。
出门正碰见洪柳儿，怀里抱了一床新褥子来换。见岑炳，洪柳儿瞬间俏脸飞满红云，一溜轻烟躲进耳房里去了。
岑炳本想宽慰两句，再说几句软话，见此情形先罢了。
临出后院，记得叫来章叔，珍重叮嘱，往后只有洪柳儿训你，你不得再说她半句。
章叔茫然无知，为啥？还以为自己被夺了管事之职，欲要与岑炳诉衷心。
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岑炳懒得与他解释，只道与他，你若训她一句，我便打你十板子。
……
那日武阳关一战，诸路好汉多命丧当场，佽飞逃走，鹿晏弘庞从亦逃下山去。后听闻鹿庞二人欲谋申州，被牟权擒获，双双斩首。
两人下场并不令人意外，群雄并争，失败者唯有身亡，别无他途。
岑炳只惋惜佽飞并不愿来随州相投。
岑炳是诚心欢迎佽飞，一来算半个故旧，念及旧情，二来佽飞曾于自己有恩，当图报，三来佽飞重义，因其重义武阳关下不敢同行，今日据随州，却需用他的重义来团结部众。四则，拟建都骑兵，光狗子几人经验能力均不足，佽飞倒可助一臂之力。
后慢慢清扫战场，从关下寻得马前卒尸首，方知他并非将自己的诚意带到，倒不是佽飞一定不愿相投。岑炳令厚葬马前卒，算是送义士最后一程。
未出八月。武阳关上派人来禀，有六人叩关，为首者自称使君故交，名佽飞，愿与故人一叙。
原来，佽飞自逃出武阳关下，第一个念头便是再回到关上，投岑炳而去。然转念一想，当初二人各领一部共赴蔡州，如今一个坐拥城池，一个末路窜逃，实在没脸面见故人。
即便去投，也当备份礼物，方不至太过寒酸，也不至被人小瞧。
佽飞占桐柏山支脉鸡公山一隅，再次落草做回匪贼，欲招兵买马壮大声势后再投随州。不想声势未壮，先引来了申州兵进剿，新招揽的喽啰们死的死逃的逃作鸟兽散，身边依旧只剩下几个马帮老弟兄。所幸这些老弟兄生死相随，从未弃他而去。
佽飞再不敢存奢望，为自己也为仅剩的几个老弟兄计，领着他们灰溜溜来到武阳关下。
在关城上停歇两日，等人传报，得报后押行下山。
骑行半日至厉乡驿，远远见厉乡驿一片忙碌景象，百千人忙着筑墙支木，这种景象在汝南淮北已极罕见，那边只忙着焚烧拆屋……再近些，见官驿门口或立或坐等了数十人，全是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佽飞亲眼所见却不敢信，岑炳竟亲自来此地迎他。忙把缰绳交给部从，自己一阵疾步上前，半跪在地：“末路之人，敢惊动将军尊驾？”
岑炳哈哈大笑扶他起身：“才几月不见，佽统领倒学得不爽快了。”
“不敢，不敢。”佽飞一时无措，“实在是……”
“有何不敢？都是过命的交情，佽老大莫要见外。”一旁吴自勉逄公举等人跟着陪笑，将佽飞六人请进驿去，接风洗尘。
席间只管说些闲话。
可听他人如何勇夺城池，如何击退襄州贼敌，又如何轻取武阳关，如何安享眼前富贵，端的是豪气干云，方大丈夫所为之事，再对照自己落魄至今，八十手足弟兄只剩堪堪五人，佽飞不禁一声声长叹：“怪俺瞎了眼，害了弟兄们性命，若早些追随岑将军，再与诸位好汉共谋前程，又何至于今？”
“今日来投也不算晚。”众人劝慰道。
“今来了随州，就算苦尽甘来，只管跟着享富便是。”
逄公举周雄等人苦口安慰，却未能让佽飞展眉。
岑炳瞧出症结所在，佽飞一来伤怀弟兄亡故，二则忧虑往后前程，恐穷途来投不得重用。岑炳倒不怕他求功心切，就怕他堕了心志，叫停众人后道：“你们但享眼下之福，却不见往后之忧。随州不过一隅之地，西有赵氏父子虎视眈眈，东北群雄并起，只一武阳关恐当兵锋，南边也不太平……再说回本州，我欲强兵，却迟迟征不上人丁，若四方贼寇来犯，如何抵御？马步水各兵，当以骑兵为先，偏又我等不习骑射不知骑阵，空余两百好马……”
“这又何难？”佽飞越听越喜，原来自己仍有用武地，精神大振，不待岑炳说完已抢道，“俺们六个别的不会，唯独这马骑了大半辈子。”
或一时兴奋难抑，或要彰显自己之能，佽飞滔滔不绝大谈骑马一道。包括骑姿有四，坐、立、侧、挂，马战接敌，分步、趋、跑、袭，骑阵需以头击尾，云云。甚至谈及一件鲜与人道的旧事，说他年少时戍守河套，常与党项、温末、回鹘等酋贼厮杀，大漠落日下，双方战马全力奔驰，皆欲以头击尾，撕咬敌方的屁股，划出一圈圈烟尘，至日落不歇。
“今得佽老大所言，方知我辈全不知马。”佽飞讲得兴起，众人也听得过瘾，不时大声叫好。
岑炳再邀众弟兄一道举碗，依次点了狗子佽飞二人：“随州欲强骑兵，往后，可就全仰仗二位了。”
二人一个比一个兴奋，忙振声领命。
佽飞又激动得泪洒当场：“俺奔波半生，终遇明主。苍天不负我。蒙岑将军不弃，此后自当鞍前马后，任君驱使。”
……
随州多种白稻，入九月，稻收季。
农人忙碌一日，满载而归，一年辛勤终见收获，再累也都厚实地笑着。北方、江淮等地多粟麦、稻麦复种，一年两收，而随州仍是一年一收，或粟或麦，大多种稻。
却不想早有一伙贼人盯了半日，待农人收割完回乡，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