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众暗箱操作
翌日朝食过后,一位头戴鸟羽冠、年纪不大的巫卜者急匆匆地绕过影壁,准备走入夯土高台“四合院”前院正北居中的大室。
刚要拾级而上,抬头一眼瞥见小邦伯蹲在大室北庭的木制地板上,正埋头在拾掇几根木条和麻绳,姿势略有不雅。
立于南庭的司工棣和一群仆从们却只是站在一旁盯着看,并没有参与。
见此情景刚想说点什么,不过他很快调整了状态,轻声道:“邦伯,贞旬结果已出。”
易峟正拿着麻绳在两根木条上的孔洞之间穿来穿去,听到有人说话,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站着的人是谁。
“卜庄,原来从今天开始是你负责占卜,难怪比其他人来的快多了。
今日卜骨兆相如何?”(昜国无文字)
“依卜骨裂纹显示:不宜田猎。”
又是“不宜田猎”!这都多少天了,易峟说实话有点生气了。
按说占卜结果是上神和祖先的指示,所有人应该恭敬顺从,遵照执行,根本不敢有所怀疑才对。之所以他会生气,是因为曾经亲眼目睹一事......
大巫祝的长子,名叫丑。当然,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因其出生于丑时吧。有天,一个昜国的国老提议,让丑担任非常重要的“司门”一职。
由于邦伯因自己年纪尚小,便推脱说让祖先和上神做决定。于是昜国各个重要人物都聚集在大巫祝院内占卜,向祖先请示这一决策。
当天恰好也是卜庄负责占卜,他先用蓍草推算,得出的结果是:不吉,全城的人都将有血腥杀戮之灾。众人听完一片惊慌......
大巫祝身旁的国老们呵斥很久才把喧哗之声压下去。大巫祝见此情景,亲自用龟甲占卜,结果是:吉,昜国将从此兴盛远超往昔。
两方的占卜结果截然相反,支持卜庄的和支持大巫祝的人,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
不过,终归是支持大巫祝的人地位高、人数多,占了上风。
大巫祝最后下了结论:筮短龟长,不如从长。
易峟当时跪坐于上首,看着这群人,差点笑出声来。原来在古人眼里如此神圣的占卜,也可以暗箱操作,而且还能操作的这么明显,打破了他的固有印象。
当然,好笑之余,心中也暗暗警惕了起来。这群人在他这个名义首领面前肆无忌惮地表演这出丑剧,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先邦伯刚遇难不到一年,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安排重要的人事岗位。“主少国疑”果然不是历史书上寥寥数语那么简单。
昜国的先贤们为了不让某个人垄断占卜、祭祀特权,采取了多人轮换制。从现场的状况看,除了卜庄等少数年轻一些且没有多少权利的贞人(巫)是出于本心,在真正行使占卜之权。剩下的,很明显已经跟大巫祝及手下一个鼻孔出气了。
“怎么还是不宜田猎?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觉得我年轻好骗,看不懂卜筮?”
“今早的占卜过程已经得到大巫祝和众位国老的确认,非由我一人决定。”卜庄缓缓答道。
说来也怪。易峟在这里呆这么久了,还没有见过、听过什么人用八卦来占卜的。要是有的话,看到卦象他起码也能胡诌上两句。
现在的情况是:动不动让人分辨龟甲卜骨烧裂的纹路,甚至有时还要夜观星象。虽然贞人们有一套系统的说辞,但实在是拗口又难以理解。
虽有听过几次解释,但总记不住,搞的他每次占卜始终只能在旁边当睁眼瞎。
还没来得及表达愤怒,远远望见前方影壁转出一人,大步流星地向着自己的方向赶来。
来者身材魁梧,肩宽体壮,脸庞刚毅而深邃,眉头紧锁,嘴角无一丝笑容,头戴青铜胄,身着皮甲,显然是位级别不低的武人。
“邦伯,有急事!”
易峟见来人是一脸凝重的司寇仓,已经感觉到事情重大,立即丢下手头的东西,跪坐到北庭的案首前。
“司寇快说!”
“今早,昜国郊野的粮田牲畜被戎人劫掠,部分在耕种放牧的族人也被掳走。前去营救的百人队遭伏击,死伤数人!”
本月内,这种事都发生不止一回了。易峟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负责今早巡野的百夫长呢,叫来见我!”
站在下首的司寇仓,语气低沉地答道“敌方势重,百夫长殿后御敌,不幸阵亡。”
易峟知道这些负责巡野的百夫长都是跟着司寇仓好久的老部下,忠心和勇武方面都值得信任。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拳头握的更紧了。
“有没有人看清楚到底是谁干的。”
“巡野百人队中的一个什长说,敌人至少有两拨,一拨是虘人和山戎人,一拨是妟人和燕京戎人。”
虘人、山戎人这些是昜国的老对手了,实力平平,不足为惧。比较棘手的是新来的燕京戎人。
燕京戎是一个族群统称,最大的燕京戎势力主要居住燕京山(管涔山)附近,其部族战力不低。
商王文丁时期,因北方众多戎狄势力不服王命,文丁下令日益强大的岐邑周人前去讨伐。
周文王之父--季历率领下的周人无论组织能力还是作战素质都远胜戎狄。周人连战连胜,仅面对燕京戎时,才初尝败绩。燕京戎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最近几年,燕京戎其中的一支部族从昜国西边的群山中东出,半耕半猎,经常迁徙,与在此地同样散居的山戎人、虘人等勾结在一起,四处劫掠北方各个小方国。
因为战力较强,别人又找不到他们准确驻地,让燕京戎的这一支部族发展壮大了起来,渐渐的他们竟然打起昜国的主意来。
上一任邦伯,也就是易峟的父亲,因为本邦的土地粮食人口牲畜时常遭到燕京戎等的掠夺,便亲自率领上千族人,往北寻找其部族的驻地,意图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结果刚走到半路突然遭到敌方的伏击,无防备之下损失惨重,连邦伯自身都不幸重伤身死。
对易峟来说,这群敌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国仇家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