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非同寻常的殿试
申正三刻。
习武园外,数万百姓翘首以盼,等待着最终放榜。
习武园内,武举春闱的成绩,已经汇总出来。
综合了文试、技勇、步射、骑射的考核得分后,排出了前一百一十三名,这百余人将取为武进士。
毫无疑问,沈沅、冯紫英、江凡排在前三。
柳湘莲第五,赵环第十,倪二第三十,其余人沈沅不识。
总体而言,虽与翰墨斋此前排出的『夺魁名人录』有些许出入,但基本上也大差不差。
接下来,就是殿试,按照惯例,皇帝先召前三名至御前,出题问对,评出武状元、武榜眼和武探花,之后再连同二甲和三甲一起,在大殿唱名。
此刻,沈沅三人已经来到元祯帝面前,等待天子出题。
沉寂稍许,便传来元祯帝威严的声音:“昨日,山海关传来奏报,建虏于三日前,发兵五万入侵朝鲜,朝鲜国王遣使入关求援。”
略微停顿了下,皇帝用深邃的眸光,扫过下方三名少年,沉声道:“当如何应对?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沈沅三人闻言,皆感惊诧。
往届殿试,考题基本上都是对历史上著名战役的推演,从未有过对实事的研判,而且还是军国大事!
一众文武此时也同样惊讶,顿感今日这殿试......非同寻常,都愈发重视起来。
皇帝是想以此考察少年们的军事谋略?
还是真想通过这个机会,问出具体对策?
此间一下安静下来,沈沅、冯紫英和江凡陷入沉思,元祯帝静待他们给出回答。
自萨尔浒之战丢了辽东,大周退守山海关以来,东北边的局势一日比一日严峻。
建州女真厉兵秣马,声势大涨,现在更要兵推朝鲜。
此等大事,自是要深思熟虑,不可随意献策。
沉寂片刻后,江凡率先开口,奏道:“臣以为,当兵出山海关,援朝!”
“说说看。”元祯帝凝眸看去。
江凡略整思绪,朗声道:
“出兵理由有三:
其一,朝鲜尚属我大周藩国,若坐视其被建虏所灭而不救,必然会使大周其他藩属离心,更会让吐蕃与东倭觉得我大周势弱,觊觎之心愈甚;
其二,如今辽东已失,大周对建虏的威慑大大降低,而朝鲜可直达建虏腹地,可对其造成极大威胁,此地不可弃;
其三,若朝鲜一旦见我大周不救,势必会在绝望下,选择投降建虏,那时,建虏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得到十数万仆从军,而且,其很有可能会与东倭连成一片,对我们大周造成合击之势。”
元祯帝点了点头,却默然未语。
江凡的话很有道理,但昨日朝会上,已有武将提出过类似观点。
即便如此,元祯帝对江凡的才能也是认可的,至少说明其确乃武将之才,而不只是一名单纯的武夫。
这时,户部尚书黄准反驳道:“稚子无知,怎可轻言动兵?你只考虑了战争利益,却未曾想过,一旦起兵,所需钱粮几何?
今岁大周多灾,陕旱鲁涝,神京又起雪患,国库早已空虚,如何还有银子支撑这场兵戈?”
黄准此言,虽有打压武人之嫌,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元祯帝并未出言阻止,他本来就有意将今日这场殿试,当成一次小朝会来看待,如此,更能检验沈沅等人的成色。
“照大人所言,那岂不是说我大周兵无可用了?”江凡反驳道。
父亲江仲年也是正二品大员,股肱之臣,因此,江凡对眼前的官员,并没什么惧意,他自要据理力争。
“本官何曾这般说,等到明岁国库充盈......”
“明岁?到时恐怕建虏已经兵临神京城了!”
“好啦!”元祯帝打断道:“朕让你们出言献策,勿要做无意义的争吵。”
皇帝看了眼冯紫英,问道:“紫英对此是何看法?”
冯紫英想了想,拱手道:“如今辽东已失,去往朝鲜的陆路难通,如要救援,需水陆并进。
据臣所知,蓟州尚存数万军需,虽不足以支撑远征,但就近打几场仗,还是可以的。
臣建议,趁建虏用兵朝鲜之际,我大周可起蓟州之兵,出山海关,突袭辽东,此为牵制。
同时,抽调山东和闽浙水师,组建远征军,沿海岸北进援朝。
如此,不但可以策援朝鲜,或可有望收复辽东部分国土。”
这时,首辅杨言之道:“跨海走水路,数万兵卒与军需,非千艘大船不能运转,短时间是万万准备不及的,何况如黄尚书所言,国库实在空虚......”
这位老首辅说着,语气中满是无奈,并非他不想主战,而是不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元祯帝对此何尝不知,沉默片刻后,幽然开口道:“无论如何,朝鲜不能不管。”
他将视线转向沈沅,沉吟道:“沈沅,说说你的想法?”
前面江凡和冯紫英的观点,已经相当有视野,但其见解并非独到。
元祯帝此时将最后的期待,放在了那个青衣少年身上。
沈沅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女真夺我辽东已有十余载,如今虽兵精粮足,但我大周有山海关为屏障,建虏难以跨越;
臣推测,建虏此番攻朝,除了扩充领土之外,其更大的意图,应是为了夺取朝鲜水师......”
沈沅话还未完,就听北静王水溶惊异道:“你的意思是......建虏打算夺取朝鲜水师,之后从水路攻我大周?”
沈沅点了点头。
水溶忽而面色变得凝重,他身兼左军都督,也曾在闽浙之地,编练过水师,很快就明白了沈沅话中的意思。
此话一出,惊醒众人。
之前元祯帝与朝臣讨论,倒是没人太关注朝鲜水师。
短短数语,就已让元祯帝与众大臣对沈沅刮目相看。
元祯帝听了,表情同样凝重,沉吟稍许,问道:“以你所见,当如何应对?”
沈沅道:“朝鲜可以救,但不能直接派遣大军前往。”
朝鲜是个什么德性,他比谁都清楚。
沈沅不愿看到,大周既出钱又出人,让我炎黄子孙远赴半岛,替那不知感恩的异族卖命,不值当。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大周可在山海关屯兵威慑,但只能派出轻骑袭扰,切不可大军突进。”
有官员不解,道:“建虏酣战于朝鲜之际,不正是我大周收复辽东的最好时机?为何不进?”
沈沅沉吟道:“我们轻易就能想到的,建虏怎会不做防备?
而且,敌虏攻打朝鲜,只动用了五万人,据我所知,女真如今拥兵不下二十万,剩下的那十几万人,恐怕早已经在辽东布好了口袋,等着我们去钻。”
元祯帝闻言,神色愈发凝重。
若真如沈沅所言,那他们之前做决定,兵出山海关,岂不是中了建虏的圈套。
如此想来,元祯帝心中竟生出一阵后怕。
此前,他一直心有怨怼,觉得是太上皇大意冒进,导致萨尔浒惨败,才让今日局势如此艰难。
而如今,他又何尝不大意,差点儿让山海关变成第二个萨尔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