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元祯十六年,八月十二。
午夜终于来临。
沈沅忽而感觉眼皮沉重,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他猛然起身,看向桌上的沙漏。
辰时初刻!
沈沅迅速穿上衣衫,出了房间,唤来小二。
见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便问道:“之前侍奉这里的小二呢?”
“回公子,他家中出了些变故,昨日向掌柜辞去活计,连夜回老家去了。”
沈沅心中了然,那人多半是在十一日晚上,给他送完饭后,担心事情败露被清算,连夜躲了起来。
这笔账且记下,他之后再算。
沈沅敛去思绪,问道:“今日可是八月十二?”
“是啊,公子有何吩咐?”
“没事,你去吧。”
小二有些不明所以,应了声,下去忙其他事情。
八月十二果然被重置了,醒来时间也分毫不差。
沈沅简单梳洗后,带上牙牌,出了客栈,朝秋闱考场习武园而去。
那里将成为沈沅弄潮天下的起点。
......
一刻多钟后,沈沅便到了习武园。
入眼可见,一片肃然。
三年一次的武举秋闱,是金陵省的头等大事,为了维护现场的秩序,都司衙门派了数百精兵,把守着每一处过道与入口。
一队队黑铠执刀的甲士,让今日的习武园,尤显庄严。
考场外,等候入考的武秀才,三五成群,分批排队,等待身份核查。
沈沅驻足间,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沅!”
他闻声而望,只见江凡正朝他挥手致意。
很快,江凡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女扮男装的江秋儿。
当然,江秋儿并不知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已被沈沅识破,就连‘昨日’两次前往同福客栈的事情,在她这里,也不曾发生。
“江兄,小秋。”沈沅微笑着跟二人打招呼。
江凡也点头回应。
而江秋儿却有些诧异,以往沈沅可是一副不爱搭理她的样子,今日怎主动与她打起招呼?
少女骨子里还是一副傲娇的心态,看着沈沅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某人可别到时候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沈沅看着这个‘昨日’还因为担心他,忍不住抹眼泪的小姑娘,莞尔一笑。
“呵....小嘴真硬。”
江秋儿闻言,小脸一红,呛声道:“你....你胡说什么,谁嘴硬?”
少女有自己关心人的独特方式,沈沅也不与之争辩,温声道:“嗯,我知道。”
江秋儿:“......”
什么知道?他知道什么?
这人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今日对她好像还挺温柔,不像是以前那个冰坨子。
这样....感觉蛮好的,只是这样的话,她就不好再拿话怼他了。
嗯....如果这人以后说话都这般温柔,那....那她就勉强不去说他。
沈沅不知小姑娘这般多心思,抬头看了看,便道:“江兄,我们进去吧。”
“嗯,希望你我都能取得好成绩。”
说罢,两人便朝考场大门走去。
“祝大哥一切顺利!”江秋儿在身后呐喊,停顿一下后,又轻声补了句:“沈沅....你也顺利!”
沈沅脚步滞了滞,并未转身,唇角微扬,又径直朝前走去。
......
辰时三刻,随着按察使司的监令官一声高喝,元祯十六年,金陵省的武举秋闱正式开始。
首先进行的是内场,默写《武经七书》核心纲要。
所谓《武经七书》,就是由《孙子兵法》《吴子兵法》等七部兵法书籍,汇编而成的军事教科书。
即便是核心纲要,也有千余字,对于一般的赳赳武夫而言,完整默写出来,也并非易事。
当然,对于沈沅和江凡来说,却是轻松。
之后便是外场,考核技勇,包括开弓、舞刀、掇石,各分三等,考核力量,沈沅与江凡皆是一等合格。
然后是步射,距靶百步,发三十箭,两人没有任何意外,皆是全中。
只一上午的功夫,沈沅与江凡便成了考官和其他考生们的关注焦点。
无它,这俩变态基本上,是以满分的成绩结束了上午的考试,而且表现的气定神闲,似觉得很轻松的样子。
“这两人是谁啊?如此了得!”
“那穿白衣的是江凡,你们应该都听过。”
“原来他就是江凡,难怪考的如此轻松。”
在场考生,基本都听过江凡之名,其出身书香世家,却成了武中俊杰,名动金陵,而沈沅之所以没听闻,主要是他前身热心于文举,并不关注武夫的事。
对江凡能取得如此成绩,众人虽有惊讶,却也有心理准备,但另外一人......
“那青衣男子是谁?可有人认识?”
“不曾见过。”
“看着眼生......”
此间,竟无一人识得沈沅,便更让人好奇他的来历,却没有一点相关信息,尤显得神秘,只能暂且揭过。
“在我印象里,咱们金陵省以往,就没出过三场满分的情况吧?”
“别说金陵了,就算放眼整个大周,武举百年来,也只出过一个满分。”
“你是说......当今的神武将军冯唐,冯老将军那次好像骑射也全中。”
“那岂不是四场都是满分,我的天,还是人吗?”
“正所谓人外人,天外天,说不定今天这两人,也有可能拿下四场满分。”
“这位兄台做梦呢,骑射可比上午那三场难得多,能射中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娘的!老子本来还想争一争那魁首,结果跑出来这么两个怪物。”
“老刁,我没看错的话,你步射三十才中十吧,得个举人都够呛,还魁首?想屁吃呢!”
“哈哈哈......”
有人揭了那老刁的底,引得众人哄笑不已。
......
中午用罢官府统一提供的午饭,考生们稍作休整,便迎来了此次秋闱的重头戏——骑射。
这也是朝廷最为看重,比重也最高的一场考核。
此时,江凡看着身旁的沈沅,神色兴奋,跃跃欲试。
“沈兄,待会你我二人,便在这秋闱校场一决高下,如何?”
“乐意奉陪!不过此前在东郊靶场,你我皆三十射全中,恐怕待会也难分伯仲。”
“魁首只有一个,按武举规则,若是成绩持平,会加射,直至决出胜负。”江凡说着,笑了笑,豪迈道:“不过,这样也没甚意思,不知沈兄可愿加大难度一比?”
“哦?”沈沅闻言,也来了兴趣,“江兄何意?”
“按规则,骑射距离是在五十步之外,你我加大距离到八十步,如何?”
沈沅思忖一下。
规则说的是五十步之外,以往考生基本都是按五十步来,为了取得好成绩,没有人会主动加大距离。
不过,若他们真加大距离,这样似乎也没有破坏考核规则。
“沈某应战。”
“好!沈兄痛快。”
此时,并无人知晓,这两货在私下商定给自己加码......
未时初刻,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暖阳高照。
应天府习武园的骑射校场上,旌旗招展,迎风而立。
校场四周,甲士排列,将整个场地护卫的严严实实。
校场北侧的看台楼阁上,一众官员肃然高坐,其中绯袍官员也来了好几位。
整个金陵最顶级的官僚,几乎都已到场。
这方红楼世界,金陵并非只是后世的南京,而是一个省,南京只是应天府。
而金陵省基本和前明的南直隶省差不多,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江苏、安徽以及上海。
大周仿明制,一省设三司,分别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
巡抚作为中央外派的钦差,一般不常设,只临时协调统领一省之军民政务。
而金陵作为大周的龙兴之地,却是常设了巡抚衙门,金陵巡抚高配正二品,直管三司,足见朝廷对金陵的重视。
看台楼阁之上,金陵巡抚江仲年高坐主位,左右分别有金陵布政史徐阳、都指挥使史鼎、按察使钟怀等一众官员。
当然,作为应天府的父母官,贾雨村也陪坐其间。
布政史徐阳,看了看身旁的江仲年,笑道:“听他们说,抚台大人家的公子,上午三场皆得满分,大人家这是要出一位武解元了。”
此前,沈沅还猜测江凡是某个将门之后,不曾想,竟是金陵巡抚之子。
按察使钟怀,附和道:“素闻江凡贤侄骁勇异常,或有武穆之才,又有抚台大人教导,可谓是文武皆备,将来定能为我大周荡除敌寇,建立赫赫战功。”
一旁的都指挥使史鼎闻言,面色阴沉,默然不语。
他身为武勋一系,素来与这群文官不对付,或者说朝廷派江仲年督抚金陵,就是为了制衡武勋军将。
江仲年面容平静,沉吟道:“上午三场取得满分的也不止他一人,还有那沈沅,或是个栋梁之材,江凡未必胜得过。”
史鼎听了,面色缓和了些,心中暗自决定,若是那沈沅夺魁,他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拉拢此子为己用。
此刻,坐于后排的应天知府贾雨村,却有些心神不安,不知门子怎么办事的,还能让沈沅出现在今日的考场上,更为令他担心的是,此子还入了金陵一抚三司的眼,若是沈沅夺魁,以后怕是再难轻易拿捏他了。
暂且不说看台上金陵官场的权力暗斗。
此时,校场上,骑射考核已陆续分批展开。
总体看起来,今年参考的人与往年差别不大,乏善可陈。
不知是否是考官的有意安排,沈沅与江凡的考核,被安排在了最后。
时间到了申时初刻,前面的人都已考核完毕,成绩最好的是三十射中二十五,还算不错。
接下来,便是众人瞩目的沈沅二人压轴出场。
因为上午的成绩,大家对他们都有了很高的期待。
在考官的示意下,沈沅与江凡跃身上马,并肩徐徐而行,骑至靶场中央。
“沈兄,你我今日便决出个输赢!”
“江兄,请。”
说罢,两人对视抱拳一礼,恰似相交多年的好友,让围观众人皆是一怔。
原来......这俩变态之前还相识,看起来......还很熟的样子。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沈沅与江凡引马狂奔,在万众瞩目中,开始第一轮骑射。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定位在了他们身上,偌大的校场安静异常。
谁知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两人策马狂驰,在离靶还有八十步的时候,双双横臂搭弓,拉弦如满月,旋即弓弦震荡,声如霹雳,利箭破空而出,两箭同时正中靶心,铮铮之音,经久不绝。
这......
全场皆惊,众人睁大了眼睛,良久不出一语。
监考官员也有些茫然,愣了一会儿后,敛去心神,看了看沈沅二人,目光又转向看台楼阁。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八十步骑射,符合考试规定吗?
他现在也有些迷糊,需要楼阁上的诸位大人裁决。
看台二楼,江仲年等人愣神稍许后,很快便反应过来。
这些人个个是人精,岂能看不出来,那两人是嫌考核难度太低,人家给自个儿加了难度。
按理说是不违规的,但此事涉及到巡抚家的公子,其他人也不好开口。
史鼎是偏向沈沅的,其他人则偏向江凡。
但这突然加大了考核难度,到底对谁有利呢?此时没有人说得准,都不敢贸然开口。
看台楼阁上一片默然,而校场上的考生,却议论纷纷。
“他娘的,老子没看花眼吧?这距离该有七十步了吧?”
“不止,怕是不下八十步!”
其他考生闻言,一脸绝望。
人家骑射八十步,还特么正中靶心,这让他们怎么看。
“这两个家伙......真他娘让人绝望。”
“绝望个锤子,反正不能把他们视为对手,当成热闹看看,不是挺好?”
“是啊,此次金陵武举秋闱,或将载入历史,你我与他们同期,岂非与有荣焉?”
“嗨,也是......人与人终归是有区别的。”
“关键是......这两货特么还算是正常人吗?”
“......”
“诶......怎么不比了?接着骑射,接着比啊!”
倏而有人讪讪问了一句:“话说......他俩这样,不算违反规定吗?”
......
“并未违反规定。”看台上,江仲年还是给出了裁定,“接着考核吧。”
很快,便有人将巡抚大人的裁定,传达给了校场上的考官。
“继续考核!”
随着考官一声高喝,整个校场响起了欢呼。
显然,大家都把这当成了一件趣事,带入了观众的视角,吃瓜看个热闹,为自己看好的一方喝彩。
一时间,全场豪情万丈。
看着靶场中央的两人两马,众人心潮澎湃。
无不感慨,大丈夫当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