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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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夜月下

夜寒,风凉。

漠边夜间的风全没有四月末的温暖,风过脸颊,夹杂淡淡清寒。

霍乘风令歇脚在漠边唯一的客栈,因着战火,客栈生意冷落,不过几家客人,突遇了霍乘风这支十余人的队伍,店主大为欢喜,只令人送了一顿晚餐。

这家客栈在漠原边际,群山脚下,青山被晚色照映,披了一身浓墨。

霍乘风并未限制芷蘅自由,有侍卫在客栈前来回巡视,量她一介女流也跑不到哪里去。

芷蘅站在夜风里,望着满天月色,月色落入山间,隐去了光芒。

“你还有心赏月?”

是素月的声音,芷蘅回身笑道:“素月太子妃不是赏月来的吗?”

素月看着芷蘅,脸色沉似冷石:“九公主与李昭南想必一夜风流后,多少是有感情在的吧?”

芷蘅心下一思,随即笑了:“素月太子妃此话怎讲?”

芷蘅的眼神意味深长,分明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假作不懂,素月冷声说:“九公主,那么我不妨直说,你最好不要打太子的主意,否则……”

素月紧紧盯住她,好像欲要她顷刻间便死去。

芷蘅却轻笑道:“哦,原来素月太子妃担心这个……”

芷蘅不做正面回答,素月却道:“哼,早听闻了九公主的狐媚手段,纵是李昭南亦不可抵挡,还望九公主自重,毕竟您的所作所为已令北冥蒙羞,如今身为奕王侧妃,便不要再让大沅失尽颜面。”

芷蘅听着,却只觉得可笑。

不错,大婚当天,自己的确心甘情愿委身于李昭南,期望着可以离开那个伤心的城。

可人云亦云,便好像那一晚,下贱的只有自己,而李昭南不过与赵昱卓一般,都是受害者。

“素月太子妃多虑了,即使我有这个心,你家太子不是一向情有所钟?我怎么有那样的本事呢?太子妃实在太看得起芷蘅了。”芷蘅说着,转身而去。

才走出两步,便看见霍乘风远远的站在客栈门前,看着她们。

芷蘅一惊,随即心下陡生一计。

女人的美色,有时真的可以当做武器。

芷蘅捻裙走近霍乘风,寒夜月下,霍乘风眉目清朗,他不发火的时候,翩翩然挺立,果真一位绝佳公子。

“太子,您的太子妃好像正在气头上,不知芷蘅哪里招惹了她,您去劝劝吧。”

芷蘅分明挑拨离间,霍乘风亦如往常,不过清淡的面容,看着素月冷脸走过来,淡声道:“素月,你又做什么?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这样。”

素月面色冷白,瞥眼瞪向芷蘅,芷蘅轻轻挑唇,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倒要看看二人的好戏。

“太子,我……我只是……”素月适才的好口才似乎在霍乘风面前失去了伶俐,霍乘风凝眉,面色如霜,“素月,若你总是这样,我会越来越厌烦。”

二人说话,怎么听起来也不像是一对恩爱夫妻,可霍乘风竟然只有素月一位太子妃实在诡异。

素月低了眼,似万般委屈:“可是太子……您……”

霍乘风忽的转身,背对着她,似乎不耐:“有话便说,为何如此吞吐,要人心烦。”

素月看一眼芷蘅,望她识相,芷蘅明明是懂得的,却偏偏站在一边不动。

素月无法,索性开口:“太子,您白天说,无论多么绝色的女子,李昭南都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是玩物罢了,那么……那么您为何还要带着她?为何……不干脆杀了她来得干脆!否则李昭南知道真相……”

“够了!”霍乘风厉声打断她,“女子不干政,男人的事,你懂什么?”

“太子……”

“好了,你去吧,我与九公主有话要说……”霍乘风语声沉冷不悦,素月不甘的看芷蘅一眼,无奈霍乘风的意思不容忤逆,只得转身进门。

霍乘风看芷蘅一眼:“九公主,你我随意走走如何?”

芷蘅笑道:“好啊,反正我也是睡不好的。”

霍乘风一身青衣飘荡,夜风卷起他衣角飞扬,冷月寒光,照得他清润面庞似玉凉,又似玉润。

芷蘅知道,素月一定没有乖乖回房,一定会躲在某一个角落里冷眼观望着她与霍乘风的一举一动。

芷蘅知道,若自己想要逃走,素月才是突破口。

芷蘅望着远空,凝眉思索,她知道,若是到了北秦国境,便万万逃不了了。

且,绝不可以要霍乘风知道自己怀有身孕。

这一路颠簸,似乎令她忘记了恐惧疲惫,她轻轻抚上小腹,便忆起了李昭南的负心,若李昭南果真不是可托付之人,自己又当如何?

想着,忽然身后有暖暖的温度。

腰间一双手轻轻环绕住自己,耳际有温热的呼吸,和柔和的声音:“你很迷人……”

芷蘅一惊,霍乘风酷似六哥的声音响在耳边,芷蘅心里一阵悸动,可是,她清楚的知道,此刻拥着她的人是霍乘风,不是六哥。

芷蘅没有挣扎,任由他将她抱在怀里,她知道,远处的某一双眼睛里,恐怕已经被妒火烧透。

她笑着说:“是吗?那么我与太子妃谁更迷人?”

霍乘风拥着她的手臂一紧,呼吸有一瞬凝滞,芷蘅道:“听说北秦太子唯素月太子妃一人而已,情之所钟,令人钦佩。”

“够了。”霍乘风若不是这样易怒,他这般风雅清俊的气韵便与六哥真真相似了。

可惜,他没有六哥的静淡。

芷蘅微有感慨,一声叹息,月色冷透,仿佛看见六哥温笑的脸。

“你爱李昭南吗?还是崇拜?敬慕?”霍乘风的声音沉了几许,芷蘅从没有听过六哥深沉的声音,也许六哥含了薄怒也会是这样的声音吧?

“有区别吗?”芷蘅道。

“自然是有,若你爱李昭南,我会杀了你!留你无用,若你崇拜李昭南,我会令你看到他最真实不堪的一面,你的崇拜迟早变作鄙夷,如果你敬慕他,那么我只需让你看到更优秀的我,你便会忘了他!”霍乘风清润的声音流入耳里,芷蘅若闭上双眼不看他,定然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声音,若是六哥说出此话来,自己该断然的选择后者吧?

可惜,她不能闭上眼,更知道抱着他的是霍乘风。

见芷蘅不语,霍乘风的唇贴近她的雪颈,凉湿的温度:“自那天,你从鸾车内走出,一番慷慨陈词,本太子便对你刮目相看了。”

芷蘅冷笑:“呵,太子,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在大婚之夜诱惑李昭南上床的下贱女子,太子错爱了。”

“呵,李昭南我太了解了,美色当前,哪里用得谁诱惑?他强暴你……是不是?”霍乘风与白天里的激怒大不相同,此时此刻,他温柔似水。

芷蘅淡淡一笑:“太子,恐怕您更爱的是我奕王侧妃的身份吧?若你夺得了奕王侧妃,想必李昭南桀骜的个性,定然受不了……”

“杨芷蘅!”

霍乘风忽的扭转她的身子,第一次清晰的唤出她的名字,芷蘅依然微笑:“是不是?太子?”

她笑得妩媚,纤眉染着月影,双眸点了星辉。

霍乘风渐渐平静了脸色,笑着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现在在我的手上,李昭南想必此时正与北冥发难,要赵昱卓交出九公主呢!”

“赵昱卓?”芷蘅疑问道,“这跟赵昱卓有何关联?”

霍乘风笑道:“北冥国内有我北秦的内应,随便散步些谣言在北冥国,便会弄得沸沸扬扬,丞相之子赵昱卓因不甘心爱女子被远嫁他方,而雇用杀手劫走公主,隐藏于府中,此时若有人说见着了公主,那么想必定然惹起千层波浪,想必你的父皇是没有胆子搜查丞相府的,那么……你说,李昭南会不会相信,你现在正在丞相府中与旧爱再续前缘呢?”

芷蘅听得心惊,霍乘风看来早有预谋,单看他早在南越有如此偌大的聚点,那么在北冥国内安插有眼线,亦不是难事了。

“呵,太子好计谋,如此一来便为你北秦平息内乱争取了时间,以防大沅攻你北秦一个措手不及。”

芷蘅定眸看着他,霍乘风微笑:“不错,九公主,李昭南并非你的依托。”

芷蘅牵唇一笑:“是吗?难道太子您是?太子仅与我匆匆几日,便轻言说爱,一个仅此一妃的太子,不嫌变得太快了吗?”

霍乘风脸色倏地冷下,似乎每一次提到素月,他便会阴沉下脸来。

芷蘅趁机推开他的怀抱,径直而去,旷寂夜色,远处是浓不见光的群山林立,客栈在山脚之下,渺小无比,只是偏有一道凌厉目光似无处不在,芷蘅心底冷笑,素月,你可受不了了吗?若是如此,便不要阻止我离去!

芷蘅回到房间中,果然不见素月,她推开窗子,但见客栈并无后院,若从窗逃走,趁着夜深,该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自己所居在二楼,又怀着孩子,又要怎样跳下这二楼去?

“你想逃走?”

身后素月的声音冷冷的,芷蘅回头,平静说:“怎么?难道素月太子妃很想留我在此吗?”

素月盯着她:“我想你死!”

芷蘅笑笑:“我死了,只怕太子不会放过你!而我活着,留在这里,你的太子恐怕要纳侧妃了!”

素月满面涨红,愤然道:“你……你威胁我?”

“我是警告你,想必你刚刚应该看到了,我一介柔弱女子,可是反抗不了北秦太子的,就如刚才,他要抱住我,我有什么办法?”

芷蘅的眼神挑动,看着素月面色红白相错。

素月用力呼吸,紧紧攥住双拳。

芷蘅添油加醋:“素月太子妃,同是女人,我看得出,太子并不爱你,不是吗?我死太容易,他会恨你一辈子!而我活着逃走,最起码我是奕王侧妃,不是他说要染指,便唾手可得的,你说呢?”

素月面色渐渐和缓,思量着芷蘅蛊惑的话语,她承认自己的心在动摇。

芷蘅道:“素月太子妃,我话已至此,如何选择全看太子妃一念之间。”

“可是……”素月咬唇,为难道,“你走不了的,楼下有人巡视。”

“我看了,这个窗下并无守卫。”芷蘅道,“若能从此处逃走,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素月走到窗前望下去,摇了摇头:“不行,这个高度,除非你我有一人会武。”

芷蘅望下去,漆黑如无底黑洞,山风飒飒,吹得心头寒冷。

她虽急于逃走,却知道素月说的没有错。

芷蘅凝眉,素月却说:“这样吧,我设法要你逃走,可是,你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太子面前,若是有违誓言,下次相见之时,我定要你死!”

芷蘅笑笑:“你放心,我对你心爱的太子,并无兴趣。”

素月眼神忽然变得玩味:“那你……喜欢李昭南?”

芷蘅低头不语,素月淡笑:“若真如此,呵,我倒是万般同情你,李昭南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男人。”

一语方毕,素月转身而去,芷蘅松下口气,心里却有另一番忐忑,为什么,每一个人在提到李昭南的时候,都是这样神神秘秘的口吻?

难道李昭南真如传闻一般那样不堪?

可为什么……自己却对他有种异样感觉?

难道……是因着这身上的骨血?血脉相连,所以格外想要依靠他,才能感到安全吗?

次日,晨光微亮,鸟儿啁啾。

芷蘅这一夜睡得难得深沉,被一声门响惊醒,只见素月满面疲惫,双眼微红,似是整夜未眠。

“你才回来吗?”芷蘅惊道,素月点头,“是。”

她没再多说什么,便有敲门声响起。

是霍乘风。

霍乘风走进门来,看见素月脸色苍白,不禁问:“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素月忙道:“许是晚上睡不安,现在有些头疼。”

说着,她双眉微蹙,缓缓坐下身子,霍乘风低身问:“还好吗?疼得很厉害?”

素月点头:“是啊,这会儿似是要裂开一般。”

霍乘风凝眉,素月柔声抱歉的说:“太子,恐怕一时,我是走不了了,可否容我歇息一下再走嘛?”

霍乘风清明的眼眸暗自流转,终是缓缓道:“只恐怕会有风险,我们的人已在昨夜聚集在山下,只怕迟则有变,若让李昭南发现我竟带了这么多人入境,恐怕不会轻易放我离开,更加有理由向北秦发难,这样一来,我们的离间之计也便作古。”

素月点头:“好,那么……都听太子的。”

说着站起身,却不料向后仰去,霍乘风连忙揽住她,素月眼含泪意:“太子,您扶我一下,我还可以支撑。”

霍乘风看着她,看着她的样子,的确难以坚持,终归叹一声气:“算了,若是你身子这般,我还怕她路上耍出什么花样来。”

说着,看向杨芷蘅,芷蘅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梳妆镜,她一身素淡,发上仅有的凤簪挽起墨发,随意散落的青丝如潺潺细水,漾人心魄。

霍乘风有一瞬痴愣,素月轻咳一声,霍乘风方移开目光,转身而去。

素月将门紧闭,松下口气,坐在床边,靠着床柱休息,芷蘅看着她,心知她并非果真头疼,兴许只是在拖延时间。

屋内静得诡异,午饭时分,霍乘风竟亲自送饭来,却没呆多久,只说不能再做耽搁,饭后便启程回国。

素月与芷蘅用了饭,依然一语不发,屋内静得发闷,日光射进窗来,一室温暖和谐,又暗藏玄机。

突地,只听楼下一阵响动。

马蹄声、刀兵铁甲相碰的声音声声而来。

素月眼神一亮,看向芷蘅:“你的救兵来了。”

芷蘅一怔,只听门声响动,霍乘风冲进门来,拉住杨芷蘅向外跑去。

素月跟在身后,芷蘅与素月被两个人暗自推到马车上,马车停在客栈偏处,芷蘅挑帘而望,只见客栈之前,一队军兵林立,铁甲流光,日色倏然昏暗,马蹄踏得黄沙飞扬,为首之人,一身战甲光芒万丈,午后的热烈阳光照得他整个人璀璨生辉,他冷峻的脸在金光灿灿中,依然没有温度。

是李昭南!

芷蘅心旌摇曳,他挺身骏马之上,立在苍苍漠原,身后是玄甲铁骑肃穆森严,熏风烈烈,李昭南的军队已将整个客栈包围。

芷蘅看素月一眼,素月面无表情:“看准时机,自己去寻你的情郎吧,是死是活,便再与我无关。”

芷蘅一惊,素月昨日彻夜未归,难道竟是去找了李昭南吗?不会啊,素月亦是一介女流,不谙武艺,如何会有这样快的脚力?若是骑马怕便会惊动了守卫,禀明霍乘风。

她是怎样做到的?

正想着,便听李昭南喝道:“霍乘风,看来我果然低估了你,竟是聚集了这许多人入我国境?呵,究竟意欲何为?”

霍乘风依然淡笑,云淡风轻:“我说了,只是游山玩水而已,父皇在意我的安危,派人暗中保护,怕也不是何奇怪之事。”

李昭南朗声笑道:“好个不是何奇怪之事,你的游山玩水中,可有猎艳的计划?”

霍乘风眸一沉,望着李昭南的来势汹汹,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

难道北冥那边出了问题不成?还是李昭南根本没有相信九公主正在北冥国中?他何以再度追上自己,还准确无误的追踪到了这家客栈?

霍乘风终于敛住微笑,淡声道:“这与天将军无干。”

“无干?”李昭南修眉一肃,寒剑豁然出鞘,剑光挑破天际涌动的层云,直向霍乘风而来,“若你猎的是我奕王的艳,还说不关我事吗?”

“李昭南,说话要有证据……”霍乘风犹自嘴硬。

芷蘅见状,忽然挑开车帘,没有了素月的刀剑相逼,自然轻而易举,守着马车的四个兵将见状连忙拔剑相向,芷蘅目不移视,只是看向云天相接处,李昭南的双眼。

“我在这里,救我,奕王……”

芷蘅的呼声,令霍乘风一颤,他回眸而望,但见守着马车的兵卫已将利剑横在芷蘅脖颈,芷蘅惊凝的双眼,只是看着李昭南,丝毫不为喉间的寒冷利器所动。

李昭南看着马车旁,素衣女子绝色容颜被剑光沾染,潋滟双眸凝着秋水荡漾,殷殷看着他。

李昭南面无表情,只是冷声道:“霍乘风,放了九公主,我饶你不死!”

霍乘风厉声冷笑,向横剑于芷蘅的兵卫稍动眼色,那兵卫手中寒剑便狠狠向芷蘅喉间割去,芷蘅吃痛,轻吟出声,随即便有温热液体划过寒剑,滴落在素色衣裙上,瞬间冰凉。

霍乘风得意大笑,亦拔剑对向李昭南:“李昭南,你若敢轻举妄动,我必先杀了这绝色佳人!”

芷蘅凝眉艰难的看着李昭南,李昭南依旧淡漠的面容,冷峻双眸并无异样,兴许,她在他的眼里,果真不值一提,那么,你又何必来救我?芷蘅喉间疼痛,绝望的想着。

此时此刻,那一心想要依靠的人近在眼前,他的抉择,关乎着她的生死,这一刻,他们四目相对,竟平静得如同陌生人。

李昭南缓缓放下手中寒剑,还剑入鞘,天云立即浓郁翻涌,霍乘风挑唇一笑,亦将剑轻轻放下,“好一出英雄救美,看来天将军对这位侧妃到有那么一点一往情深……”

他话未说完,便被李昭南迅捷的侧身打断,他一侧身间,弯弓搭箭,一箭飞矢,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血,溅在芷蘅脸上,只见那横剑挟持她的人缓缓向后倒去,芷蘅心脏猛跳,几乎失速,心口隐隐的痛楚亦被这一箭赫然止住。

那人轰然倒地,而射箭的李昭南依旧傲然马上,弓弦犹自颤颤抖动。

芷蘅趁机向李昭南而去,霍乘风见状飞身下马,李昭南亦跃下马来,两人几乎同时冲到杨芷蘅身前,只不过芷蘅的身子向着李昭南的方向,李昭南得以抢先一步,将芷蘅抱在怀中,霍乘风挥剑相向,李昭南无暇拔出身上佩剑。

“将军接剑。”大沅军中,一人将剑掷向这边,北秦军中亦有人飞身上前,将飞出的剑打落在地。

李昭南抱住芷蘅侧身躲开霍乘风凌厉一剑,霍乘风追击而来,李昭南一个手势,大沅军队立时喊声震天,李昭南纵声喝道:“封锁客栈四周,见北秦贼人,杀无赦!”

一声令下,霎时,便闻杀声震天,刀剑齐齐出鞘。

芷蘅伏在李昭南胸口,战衣铁甲,冰寒入骨,英雄热血,铁骨铮铮!

难怪,远在北秦的和音公主会倾慕于他,万里寻情。

难怪,他声名狼藉,依然摄人心魄。

是爱?是崇拜?抑或是敬慕,一切都不再重要。

此时,她在他的胸口处,倾听着他激烈的心跳、高亢的喊杀声。

他的手,不曾放松她纤细的腰,她的眼,不曾离开他冷峻的脸。

刀光剑影中,是他坚实的守护,腥风血雨里,是他坚强的臂膀。

芷蘅但觉身子陡然腾空而起,李昭南怀抱着他,跃出激烈战群,骏马随声而至。

两人安然落在战马之上,李昭南的声音绝冷,低吼道:“杀,若不投降,便一个不留!”

芷蘅身子一震,抬眸看向李昭南,他眼里冷光森森,周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果然是令人闻名丧胆的催命符!

忽然,素月自马车内跃将出来,目光里含着惊恐,咬唇看着骏马之上,冷冷观望的芷蘅,芷蘅与那目光一触,心中陡然明了,素月痛悔的目光,在一片血腥杀戮中,尤为突兀。

芷蘅颤颤回首,望向身后的冷峻男子:“可不可以放霍乘风一条生路?”

李昭南低眸看她,目光肃沉:“怎么?你舍不得?”

芷蘅一惊,无料他竟会有此一句?她怔怔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素月见李昭南一言不发,眼看北秦数百人被李昭南上千军队围攻,血色无光,剑光寒彻,素月登时泪如雨下。

她扑通跪倒在地,哭喊连连:“太子,太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然而这微弱的喊声,在惊乱战局中微不足道,只有芷蘅看见她绝望的样子,亦如刚才的自己。

此一时,彼一时,只是……尸横遍野,原非自己所愿。

“奕王,不要再杀了,好不好?霍乘风并没有伤害过我!他只不过……”

芷蘅话未说完,李昭南便厉目瞪住她,芷蘅被迫住,断了声音,李昭南的眼光,冷肃里终究有一丝迟疑。

“留霍乘风与女眷活口,其余的一个不留!”李昭南一声令下,全体将士杀声更甚,只是围绕在霍乘风身边的兵将不再下下杀招。

素月伏地哭泣,艳阳下,浓云忽然遮日,杀声随着刀剑刺穿皮肉的声音一下下入耳,芷蘅不忍再目睹这样的场面,她闭上眼,只听闻耳边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和乖张的叫嚷。

交织在一起的,是寒刃铁剑拼搏的声音。

怒马长嘶,声裂云霄,芷蘅紧紧抓住缰绳,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吗?

这样的血腥杀戮,数百条人命,自己如何能背负的起?

“够了,够了奕王……”她终究还是不可忍耐,泪眼含波,望着李昭南。

李昭南不作声,任由这场杀戮继续。

终于,血流成河,尸陈遍地,旷远天际,云霭亦似沾染了血色,客栈之前,飞沙染红,断剑残刀,啷当落地,北秦将士的尸体布满空旷的山脚。

霍乘风一身浴血,青衣染色,他筋疲力尽,单膝跪倒在地,宝剑撑着身子,素月连忙上前扶住他:“太子……”

她嘤嘤哭泣,霍乘风却抬眼狠狠盯着李昭南:“李昭南,你以多欺少,你若不杀我,来日,我定向你加倍讨回来。”

李昭南桀骜一笑,目光越过具具尸体,带着意犹未尽的血腥,落在霍乘风身上:“好,那么本王就等着那一天!”

李昭南言毕,号令众人,大沅军队浩荡而去,空阔边漠,残阳如烧,这一场杀戮,直持续到黄昏才止,要说霍乘风所带果然皆是北秦精锐,竟可以三百人之力与李昭南八百精兵抗争至此。

尸山血海中,唯留下素月与霍乘风两人而已,血衣飘荡在漠风中,带着咸腥的味道。

李昭南果然一言九鼎,除了霍乘风与素月,一个不留!

此番北秦国阴谋以失败告终,一败涂地,令霍乘风折剑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芷蘅一路坐在李昭南身前,鼻息间似还能嗅到淡淡血腥,她俯身干呕,李昭南淡漠看她一眼,稍缓了速度,芷蘅犹自心惊胆战,回想边漠血淋淋的场面,霍乘风杀红的双眼,便不觉身子颤抖。

“你冷吗?”李昭南道。

芷蘅摇头:“不。”

她竟说不出其他来,李昭南实在是足够冷酷狠辣之人,果然是自刀枪箭雨、血肉尸体中打杀出来的人。

也许区区上百条人命在他眼里已不算什么。

可芷蘅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入了城,再没了边漠的风沙。

暖风徐徐,接近夜晚,并没有边漠的寒。

南越国现已是南越城了。

因着战火连绵,入夜,城中便一片死寂。

李昭南暂住在南越国昔日梁王府内,如今的梁王府早已褪去了繁华,有的只是冷寂与肃静。

芷蘅随在李昭南身后,走进厅堂,一个女子忽的朝她奔过来,激动得流泪:“公主……”

是云儿!

芷蘅亦欢喜道:“云儿,怎么是你?”

“是奕王派人潜进无尘宫将我带到了这里,说是可以见到公主。”云儿亦是单纯的孩子,好在果真是李昭南派去之人,若不是该如何是好?

芷蘅看向李昭南,他背身站在厅堂中央,只有一名贴身侍卫随着进来。

李昭南朝他挥挥手:“你下去吧,兄弟们连日来辛苦了,去领些银钱与大家分一分。”

那人应了,低身而去。

芷蘅拉着云儿的手,感激说:“谢谢你。”

李昭南依旧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芷蘅心中忽然揪紧,今日,她刚刚目睹了这个铁血男人的冷酷无情,此时他如此这样的背影,着实令人心中发颤。

云儿亦感到异样看着芷蘅:“公主……”

芷蘅示意她不要开口,凝眉望着李昭南的背影。

许久,李昭南方道:“九公主别来无恙吗?”

如此生疏淡漠近乎无情的一句中,似乎还有深意。

芷蘅一怔,他似乎隐含了怒气。

心下一思,自也没错,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夜露水情缘,其实并算不上熟悉。

直到今日的战场,她依偎在他的怀中,才有怦然而动的感觉。

芷蘅道:“还好,奕王您……”

“不好。”李昭南不待她问出口,便打断了她,他回过身,杀气腾腾的双眼直令云儿身子一抖。

芷蘅握紧她的手,犹自镇静。

李昭南看着她,看着她素衣淡淡、墨发如丝,虽褪尽了华艳衣装,依旧如此风华绝代。

他上前攥了她的手,凝眉道:“真好个足够妖媚的女人,难怪本王阅人无数,仍旧逃不过你的美色。”

他说着,手上一紧,芷蘅吃痛,一声轻吟,她抬眸望他,不解他缘何满眼怒气重重,云儿脸色煞白,看着李昭南几乎扭断芷蘅的纤手,连忙道:“奕王,奕王您快放开公主……”

芷蘅骨节欲裂,却并不开口求他,她只是看着他,虽然不解,可亦持着几分尊严。

李昭南明显话里有话,并非如此简单。

“李昭南,你究竟什么意思?”芷蘅不再叫他奕王,而直呼其名,李昭南眉目森森,忽的甩开她的手,芷蘅身子便犹如轻飘的落叶,跌在地板上。

云儿连忙上前:“公主……”

芷蘅更为疑惑,他浴血救她,不惜杀死上百条人命,可如今,他竟又是这样一幅脸孔,难怪素月曾说,李昭南可并非如此简单的男人,不可凭借他的行为而推断他的心思。

他低眼俯视着她,面如冷铁,云儿扬眸不满道:“奕王,您这是做什么?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公主,公主的身上怀着您的骨肉,您知不知道?”

李昭南瞪她一眼,面色并无异样,亦无惊讶,显然他是知道的,是的,芷蘅也曾听刘裕向父皇说,会将此事陈明在和亲文书中,那么李昭南又岂有不知之理?

可他如今的样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芷蘅甚至忘记了起身,只是盯着他冷漠的双眼,李昭南冷冷一哼:“哼,孩子?像此等人尽可夫的女人,谁知道她腹中怀的是谁的孽种!”

一语几乎震碎芷蘅心脉。

李昭南一字一句,都宛如刮骨钢刀,一寸寸凌迟着她的心。

“你……你说什么?”芷蘅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眼中热泪涌动,她一心想要依靠他,一心想要离开北冥随他过不同的生活,可如今他的脸有如鬼煞,狰狞的看着她,似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李昭南沉冷的声音微微嘶哑,芷蘅却听得清晰:“昨晚,是谁在霍乘风的怀中舍不得离开?是谁今天掉着眼泪为霍乘风求情?哼,孩子?”

李昭南鄙夷的望一眼她尚平坦的小腹,冷冷嗤笑:“这孩子谁知道是你哪个男人?”

句句咄咄逼人,字字锥人心头。

芷蘅豁然起身,胸口激荡恨意滚滚,她是因为谁才承受了更多的羞辱?是因为什么才落入了霍乘风之手?

而原来,他昨晚就在客栈周围,却眼睁睁的看着她,而不动声色,原来,他看到了,既然看到了,为什么在那天夜里,他不动手?原来,他并不是听了素月的传话!

“不是那样的。”芷蘅咬着一字一句,竭力压抑心中的委屈,她想要解释,那天,她不过是想要利用素月的妒火而已。

可李昭南却甩身冷哼:“那是什么?身为奕王侧妃,不知廉耻,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我亲眼所见,还敢说不是?”

芷蘅感到一阵晕眩,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多日以来的奔波终于令她不能承受,她目光空洞,无力的辩解着:“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只不过想要利用……”

“利用美色?”李昭南声色俱沉,“你对我何尝不是用美色引诱?对于你,眼前的男人是谁,恐怕根本不重要吧?”

终于不能支撑,云儿亦没能扶稳她,她颓然跌坐在地,喃喃反驳,声音虚软无力:“不,不是……我只是想……”

“够了,本王没空听你闲扯。”李昭南转身而去。

“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要救我回来?”芷蘅将身体里仅剩的力气用在这一句上。

她终究泪流满面,她没想到,回到李昭南身边,竟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甚至不给她一句解释的机会。

李昭南站在原地,许久,方冷冷开口:“哼,我李昭南的东西,即使不要了,也决不许他人染指!”

说完,他径直而去,伟岸的身影,逐渐淹没在南越冷冷的夜色里。

芷蘅泪水决堤,却没有办法,她没有机会解释。

他不给她半刻解释的机会。

她只觉眼前一阵铺天盖地的晕眩。

云儿扶着她,亦流下了眼泪。

芷蘅失神的坐在地板上,可笑自己,这一世,恐怕都要在迭起的流言里背负着荡妇的骂名,却不允许她辩解一句。

从前是,现在……还是。

她望着李昭南离去的方向,蓦地迷茫。

她如愿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北冥,可前路又在何方?

她闭目流泪,忽的揪痛不已——

原来,那晚寒夜月下,不仅仅有素月一双嫉妒的眼眸,更有李昭南绝情冷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