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虽说已到夏至，但一早一晚还浸透着些许凉气。
苏元懿换上了一层单棉的里衬，外面又套上了戏服。那戏服略微宽松，衬得她倒是十分瘦小。方思明拿着一个小木盒站到她的身后，镜子里的苏元懿正忙戴着一会儿上场戏角儿的头面，一点一点的将多余的发丝束到里面。
她瞧他站在身后，穿好了戏服却依旧干净的脸道：“怎么还不去勾脸，抓紧着点儿时间，可别误了场。”
他笑她认真训人的模样颇有几分赶场人的架势，却也不忘了正事。便将那小木盒递给她神秘兮兮的说：“送你的。”
她看着他手中的小木盒心里竟有点儿小紧张，小心翼翼的接过打开来看，那盒子里正躺着一支做工细致的玉簪。
“不是钻的，仅镶了颗珠儿，你若不嫌弃，我便给你戴上了。”说罢，还不等苏元懿反应，方思明便主动请缨将那簪子别在她的发髻上。苏元懿缓缓抬眼瞧见镜中方思明给自己戴上的这支玉簪，一时之间也不觉得洛瑾凡的蝴蝶头面有多好看了。
现下在平宁不过呆了两三个时日，叶长生便风尘仆仆的回了江城，才刚回家里换了身衣服，便赶到了云烟楼，而一早接到电话的陈衍蒲也是准时在二楼的澜珊坊里等着他了。
叶长生推开了澜珊坊的门，和冯唐一前一后的坐下，陈衍蒲瞧见来人开口问道：“这次去平宁什么情况？表姨夫的身体还好吧。”
叶长生轻哼了一声：“好得很呢！”
“那你去平宁？”
“相亲！”冯唐抢先叶长生一步回了陈衍蒲的话。
陈衍蒲听到这两个字后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大笑不止：“想不到你小子也有今天！快说说我表嫂子长得怎么样！”
只见叶长生冷着脸，慢慢的转过头看向陈衍蒲，眼神中充满杀气，陈衍蒲憋住笑端起了茶杯向冯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多说不该说的话。可是冯唐才不怕叶长生，他故意耍贱的凑近了叶长生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叶少真是艳福不浅啊！”
“你！”叶长生刚要拿起手中的折扇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便听见门口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紧接着示意他二人不要出声。
“坤爷，您这边请。”柳经理带着张绍坤正往芙蓉琅走去，刚好路过他们所在的澜珊坊。陈衍蒲方好奇的想要回过头去看一眼，叶长生接着就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看什么看？看戏。”
“哦……”陈衍蒲没再说话，只见两个包厢之间的薄纱屏风后多出了几道人影，便知是张绍坤坐在了他们的隔壁。
第一场依旧是苏元懿的开场，只见她刚上台，戏池子里的掌声便不绝于耳。
“真是世道变了，什么样儿的人都能上台唱戏了。”
叶长生转过头去，隔着屏凤虽说并不看得真切这张绍坤的的模样。但也能稍微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这要是搁在大清朝，哪儿还有女戏子的事！本就不该抛头露面的人家，还敢上台献丑，真儿真儿是有伤她老祖宗的脸。”
“大清朝都亡了坤爷，大学学堂里的先生说了——男女平等。”
陈衍蒲看了眼叶长生，不慌不忙的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敢问阁下是？”
“叶长生。”
“哦！原来是叶司令的儿子！”说着张绍坤特意高了些声调：“叶少年纪轻轻的没想到喜欢听戏。我以为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这个时候应该都在歌舞厅里喝着洋酒抱着洋妞跳舞呢。”
“东西都是自家的好，这句话您不会不明白吧？”
“自家的是好，可家花毕竟没有野花香。”
“这么说来坤爷晚上也常去歌舞厅里抱着洋妞喝酒跳舞了？”
张绍坤转过头去，透着屏风只看见叶长生端起茶杯正悠闲的品着茶。思索间，正是苏元懿唱到高潮，全场掌声迭起，叶长生也轻笑迎合着拍手叫好。张绍坤心中不免升起一层怒火，不愿再多呆，便气冲冲的带着人离开了。
下场后准备早早回府休息的苏元懿，刚出云烟楼的侧门，便瞧见叶长生依靠在汽车门上抽着烟，看起来好像等候多时了。
“叶少……这么巧。”苏元懿知道躲不开，便走上前打了个招呼。叶长生点点头将烟头扔在了地上，鞋尖踩着它来回转碾后伸手打开了车门：“上车吧。”
“去哪儿？”
“吃饭。”
苏元懿觉得莫名其妙，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现在突然说要请自己吃饭，估计是没什么好事，随之找了个借口推辞：“今天太晚了，明日一早我还有事，改天吧。”说完苏元懿就要溜之大吉，步子才迈出去没几步，就被叶长生一只大手给拽了回来，硬生生的塞进了车里。苏元懿刚要挣扎着下车，叶长生便一屁股的坐了下来。而此时坐在她左手边的正是陈衍蒲，苏元懿眼瞧着进退两难便轻声道：“叶少，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只是我明天早上还有事，要不……咱们改天再聚？”
叶长生才不想听她找的狗屁烂借口，先是叫司机开车向八仙阁，而后又驳了苏元懿一句：“我问过你们经理，你明天不上戏，所以不用找借口拒绝我了。”叶长生点燃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又说道：“我这个人生平最讨厌别人骗我，所以苏小姐……我劝你以后说话之前一定要记得——三思而后行。”
苏元懿被两个大男人夹在中间本就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听到叶长生威胁自己的话，更是吓得愣了神，没敢再多说些什么，像是牵线的木偶一般任人吩咐。进了包厢里，叶长生便将苏元懿按在紧靠着自己的凳子坐下，又吩咐了老板将一开始就点好的酒菜端上桌，酒菜上齐，苏元懿才发现桌上的菜系竟与上次她和方思明一起来八仙阁时点的一模一样。
叶长生先是将苏元懿面前的酒杯斟满，又夹了一筷子东坡肉放在她的碗里。苏元懿眼瞧着，不敢拒绝也不敢动筷子，只是一顾的扯着假笑低头盯着面前的碗不说话。
“怎么事叶少？也不介绍一下子？”冯唐向着苏元懿的方向抛了个媚眼先开了口。
“苏元懿，苏老板——江城数一数二的名角儿！”
“叶少说笑了！说笑了……”苏元懿生怕叶长生把自己捧的高摔得狠，连忙解释道：“叶少抬举我了，我只是在云烟楼混点小名堂罢了，怎么能和江城的前辈们平起平坐。”
叶长生轻蔑一笑，拿起筷子又夹了块肘子放在她的碗里：“吃吧，上次看你挺喜欢八仙阁的酱肘子。”
“嗯？”苏元懿一脸疑惑的看向叶长生，叶长生便学着她的模样侧过头去看着她：“怎么了？上次吃的不是挺高兴的。”
“你跟踪我？”
“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是跟方思明一起来吃的饭呢。”
“那你还说你没跟踪我？”
叶长生摇头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看今天的菜是不是和你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我不光知道你上次是和谁来八仙阁吃的饭，还知道你们吃了什么，喝了多少酒，说了什么话。”
这不是跟踪是什么？苏元懿瞧着叶长生满脸得意的样子不由怒火中烧，但是眼前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也不便发作，万一真的惹了叶长生不快说不定就命绝于此了。苏元懿清了清嗓子隐忍着说道：“叶少连我吃的什么都知道，还说没有跟踪我吗？”
“那你吃饭的时候看见我了？”
“没有。”
“那你凭什么说我跟踪你？怀疑人起码得拿出来些真凭实据呀。”
苏元懿狠狠的剜了叶长生一眼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却不想陈衍蒲先一步堵在了门口。苏元懿瞧着出不去，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过身便对着叶长生一顿叫嚷：“你到底想干什么？上次戏弄我不够，现在又在这儿拿我开玩笑，你吃饱了撑得没事情做了？”
此话一出，叶长生没什么反应，倒是先吓了冯唐一跳，赶忙拽着自己的凳子和陈衍蒲一起向旁边挪了挪，生怕他二人打起来的血溅到自己身上。
“你别生气，”叶长生冲他招了招手细声哄着：“快过来吃饭，瞧你瘦的。”
“我不吃！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就回家了！”
“你不坐下我怎么跟你说？”叶长生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木凳，示意苏元懿坐下来。
苏元懿本就不情愿，现下叶长生的动作更是叫自己觉得叶长生唤她如唤狗一般，没好气儿的说道：“我站着又不耽误你说话，你能说就说，不能说就让我走”
叶长生眼瞧着自己是真把苏元懿惹生气了，便主动站起身来求和，拽着苏元懿的手将她按在凳子上，又趴在她的耳边细语道：“上次我说的都是实话，根本没有戏弄你的意思。那扇子我想送便送你了，哪有那么多原因理由的？”说着叶长生拿着筷子又夹了块儿肉放在她碗里，苏元懿瞧着面前堆着的肉快有小山那么高了，伸出手便将他拿着筷子的手拍开。叶长生也没有生气反而更是乐呵：“这次算是给你道个歉，请你吃个饭，行不行？”
“哪有你这么道歉的？话都不说明白架着人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给你道歉呢！”
“这件事是我欠妥，下次一定注意！”
“那你说，你上次是不是跟踪我？”
“真没有！”叶长生高了个声调：“你上次来八仙阁吃饭的时候我正在江北呢，怎么跟踪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我自然知道了，所以告诉你啊，千万不要对我说谎，我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瞒不过我的。”
苏元懿憋着闷气扭过头去不愿看他，本来以为两个人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说清楚，结果叶长生刚才这句话一说出来，只叫苏元懿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可理喻。叶长生见状坐回了原位清了清嗓，五指并拢指着陈衍蒲郑重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表弟陈衍蒲。”说完，又对着冯唐：“这位——是我的发小冯唐，你也可以喊他明哥。”最后将手停在了苏元懿的面前说道：“这位——云烟楼的当家花旦苏元懿苏老板。”说罢，叶长生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今天介绍我这两位兄弟给你认识，是因为他们两个是我在江城最好的兄弟，如果日后你有什么事我不在，你就去找他们两个。”
“做兄弟在心中！只要叶少吩咐，什么事都绝对给你办好！”冯唐就像是相声里的捧哏一样，坚决不让话掉地上。
苏元懿瞧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只觉得无趣，开口打断道：“天色不早了叶少，我得回家了。你们吃好喝好！”说完苏元懿起身便要离开，陈衍蒲见状刚要接着堵在门口，却看见叶长生冲他摇了摇头，便缩回了伸出的手，任由苏元懿离开了。
瞧着人是走远了，冯唐举着杯子贱兮兮的看向叶长生：“你说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整这么一出？”
“这不寻思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吗。”
“瞅你把人家姑娘吓得。”
“拉倒吧，她胆子可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