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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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古今异同

夫古之家国者,系二三人之命、万万人之念也。必以万象更替始,必以凋零四落亡。知其生则有开怀畅意,感其亡则不免哀凉。死生之不可知则感怀必猝然。

汉七十五年,元朔二年,春,武帝诏诸侯王请封子弟食邑,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也;匈奴入上谷、渔阳,杀掠吏民千余人,谴卫青、李息出云中,到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文景之后,国事多有不堪。建元六年,韬光养晦而立其身,元光六年,展露锋芒而扫逆悖。汉室起于高祖,因文景而兴,盛大于武帝之时。元朔二年,诏推恩令,此削弱诸侯也;北击匈奴,此保境安民也;徙民于朔方、徙豪杰于茂陵,此固土开疆、抑制豪强也。

夫万物之事,有起始转圜之态、沉浮生灭之相。削藩起于景帝,其间多有坎坷难平之事,亦有刀兵祸起,而消弭后患者,推恩令也。此可谓事有所终。匈奴与我诸夏世有仇怨,昔高祖困于白登,吕后受辱冒顿,汉室不能雪此恨、报此仇,七十余年任其犯边扰民。而正汉室之名,扬国朝之威,不使祖宗受辱,不忘生民之苦,孝武皇帝也。此可谓事有所起。十年光景,万里征途,方使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庭。帝者御至尊神器,光华照耀四海,必行其道,建其制,纳天下之才,为万难之事。武帝崇儒道,修法度,改赋税,革币制,建太学,设乐府,定历法,兴农事,德惠及八方,恩施于万民,盖千古之雄主也。

二十年成就伟业,二十年广积弊病。文景重黄老,孝武行厉法,汉室之兴盛不可缺其一也。彰耀武功者,必遭其噬;久行厉法者,民必反之。

唐七十五年,武周四年,长寿二年,春,杀皇嗣(李旦)妃刘氏、窦氏。降封皇孙成器为寿春郡王,恒王成义衡阳郡王,楚王隆基临淄郡王,卫王隆范巴陵郡王,越王隆业彭城郡王。夏官侍郎娄师德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杀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杀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元庆、白润府果毅薛大信。夏,杀冬宫尚书苏乾、相州刺史来同敏。秋,加号金轮圣神皇帝,大赦,赐酺七日,作七宝。追尊烈祖昭安皇帝曰浑元昭安皇帝,显祖文穆皇帝曰立极文穆皇帝,太祖孝明高皇帝曰无上孝明高皇帝。文昌右丞韦巨源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秋官侍郎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司宾卿豆卢钦望守内史。

高宗暗弱,武后专宠与政,竟为二圣。帝崩,权柄操于武后之手,三月而废新帝,四年而大杀宗室,五年而天授皇帝。武后以非常之身而登至尊之位,盖天之阴赐而合其俊秀贤达,坚刚而不容亲,狠厉而不畏情,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长寿二年,杀皇嗣之妃、降皇孙之尊、斩亲皇嗣之臣,加尊号、追尊三代先祖,大赦、赐酺、作七宝。杀皇嗣之妃、降皇孙之尊、斩亲皇嗣之臣,正所谓此消彼长,李唐为旧,武周为新,一朝为天子,便有革故鼎新之意,纵有亲亲之谊,不过铲除异己。加尊号、追尊三代先祖,此正名法、先神圣也,天威不可测,神圣不可言,人借天威以说利害、托神圣以明因果,皆以假为真、以故谋新也,万民可慑其心魂,君子可晓之道义,所图者不过不失天下也。大赦、赐酺、作七宝,帝者统御四海,威不可减,恩不可失,恩威之外更兼奢华。天下至尊、万民之主,若行大道,辅权术奇谋,可为一代雄主;若主权谋,不失大道,则亦为明君也。则天皇帝者,难为雄主,而所谓阴谋诡计、私德有亏,不伤其贤能也。

亘古女帝,贞观、永徽虽在前,所继者内忧外患也。英明神断,气纳四海。其能用之,亦能废之。然一人之心谋天下之事,非常之身居至尊之位,功业虽建而不能累世,威仪虽立而不能服众。年老力衰,朝堂之上居心叵测之辈渐起,李唐旧室、武氏党徒,多有异心而欲行不轨。

明七十五年,正统八年,春,大祀天地于南郊。汰南京冗官。夏,复命平蛮将军薛贵、王骥帅师征麓川思任发子思机发。雷震奉天殿鸱吻,敕修省。大赦。侍讲刘球陈十事,下锦衣卫狱,太监王振使指挥马顺杀之。下大理少卿薛瑄于狱。秋,祭酒李时勉荷校于国子监三日。思机发请降。冬,宣宗废后胡氏卒。免山东复业民税粮二年。驸马都尉焦敬荷校于长安右门。是年,占城、安南、瓦剌、哈密、爪哇入贡。

明之正统八年犹如汉之元光,汉有文景,明有仁宣,武帝十六岁继位,英宗九岁继位,皆有太皇太后总理朝政,国家府库不可谓不殷实,庙堂朝臣不可谓不贤良。正统八年,三讨麓川,王振专权作乱,敕修省、大赦、免山东复业民税粮二年。三讨麓川,此四夷不服,扰乱中国也,万里山河之境,帝王位居中央,君子筹谋庙堂,贤良牧民九州,士人为政州县,兵将镇守边陲。夷狄虽远而弭耗中国,庙堂虽近而危害社稷。王振专权作乱,此君主幼弱,内宦不受压制,谄媚君主于内而为祸社稷于外。敕修省、大赦、免山东复业民税粮二年。此君王恩威之术。

明之弊政,在于太祖之制甚严,永乐时稍废弛,仁宣愈发,礼不可废而龌龊丛生。正统之时,国家鼎盛,若雄主则可扫颓旧而正名法,若庸主亦可固本清源以待后人。少年英主不可得,竟不料遇败亡之君。

清七十五年,康熙五十八年。古来帝王建功立业,难逃骄纵之心,汉武帝如此,唐明皇如此。天地有限而宇宙无限,知有限之天地易,知无限之宇宙难。人之力有长短深浅之分,古人之心力穷,今人之心力达。君子之心力深远,小人之心力浅鄙。达已知之事易,为未知之事难。盖心力之所不能至而耗费于奢靡之中。圣祖皇帝才情有疑而功业耀世,所谓文治武功聚于一身也。四境虽安而未能久安,天下平定而未能久定。功业,一时也。治乱之变,长久也。天下之人良善奸邪混杂,帝王若不常怀警勉之心,则治久为衰,衰久为败,败久为亡。人之老朽,精力衰微,心力竭弱,稍有懈怠则易多生错谬,全神贯注则必不能长久。帝王御极天下,气盛之时不以四方内外为敌,老朽之时宫墙内外皆是不轨。为社稷忧虑,为圣躬筹谋,庙堂安而天下不至于倾覆,人心定则家国不至于遭祸。一代雄主,放任自流,为一人之利、一家之私、一时之名,家国衰败、庙堂藏凶,所托者,唯后人也。

所谓古今异同,汉唐明清,四朝之七十五年者,皆国运升腾,王者开创功业之时,此所谓同也;汉武之元朔、则天之长寿、英宗之正统、圣祖之康熙,时世有异,时年有异,君王之所为亦有异也,家国之未来亦有异也。

所谓二三子,家国之高位也,天下之事起于万民,成于万民,而能筹谋运算、滋养家国、有利于万民者,庙堂之二三人也。其能成事,亦能坏事。万民之利汇于朝堂,懈怠一二则损害百千,尽心一二,则惠民千万。故吾所谓二三子之命,其人能合内外、明世事、察人心、善计谋,家国之兴衰成败,存乎于心念决断之间。所谓万万民之念,生民之欲苟活、士人之欲上进、权贵之欲尊享。生民者,家国之基,生民之兴盛,则家国必兴盛,生民之凋零,则家国必败亡。生民之意志强,则家国之繁盛有日,生民之意志亡,家国之崛起无期。事多有繁艰,生民无能为也,君王无力尽也。士者,为君王效力,为家国用命,以才智牧民,以计谋御敌,取名利,得权势。承上命,治万民,统率吏属,布政一方。天地万方,则有数万之士,其多败坏,则民生困艰、社稷危亡;其多贤达,则政通人和,百业繁盛。权贵者,或建功业,或赖祖宗,或凭亲属,居军政之位,聚贤良之士,享万民之供养,善非常之权势。家国之运行也,多赖贤能之策、英杰之断,故以勋位配之,权禄加之,彰过去之功而导未来之人也。其守公器而易养私家,故常夺万民之利为己用。

常言道:以史为鉴,又有言‘以史为鉴,唯无法鉴也。’古今异同之变,不在人,不在国运,所谓汉唐明清,所谓历代雄主,赘语繁言,不过心有戚戚、念有感怀,满篇牢骚,老生常谈尔!万万人之念,勘破真理之道,就在其中。使生民苟活,士人上进,权贵尊享,利民!利政!利国!所能托付者,二三子也!愿其秉持正道,大利天下。然正道之行,多有艰难,未见其功而败坏者,不可繁数也。能不败坏,安定国政,顾虑其民,已属难得。故逢其时,遇其主,能为善政,可利家国者,世之稀事,民之大幸也。此古之家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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