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日记彻底看完的最初的一个星期后，除了每隔两天固定的会打电话给蒋川，惯例的询问谭诚的下落外，林钟这个星期也没有再出去。她就将自己锁在了房间。
因为林钟忽然就很想画画，她想趁着她的记刚开始模糊，趁着自己此刻还能记下谭诚的样子的时候，画出他的样子。
林钟就直接在家里支起了画架，摆好了油画布，在调色板上挤出了种常用的颜色。
林钟画了四天。
但是她却发现她怎么都描绘不出来了他的具体的样貌了。
他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他的浓长的睫毛下面的脸型分明，却似乎只有一种阴沉的固定的表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林钟很想具体的把他描绘出来，但是真到下笔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怎么画都不对。因为她总会想起来他最后嘱托过她后看着她的那个笑。平静的嘴角竟然微微向上翘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那弧度先是从他深壑的眼睛那里开始，然后慢慢地拂过他的面颊，最终在他的干涸的已经起了皮的嘴片上体现了出来。
那也是一种解脱吧。
所以他才会那样的笑？
林钟的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总之一想到他的笑，她的心就更加的难过。
一连一个星期，林钟都没有出门。
谢瑶约她出来逛街，她也没有答应。
“我有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我在画画，我在找人。”
“找什么人？”
“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林钟的话弄得谢瑶很是不解，而林钟也没法让谢瑶知道的太多，所以她挂了电话后就再次干起了自己的事。
林钟在十天之后终于决定出门了。
秋天清晨，林钟穿上了厚重的毛衣，带上了一顶英伦复古的格纹开普帽子，登上了靴子，她准备再次去找蒋川。已经又过了十天了，自从他失踪以来，已经有两个半月了，难道真的一点进展都没有？
林钟边穿边想。不过，就在她开门的瞬间，她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仿佛是有一道闪电，忽然就击中了林钟的某根神经，林钟猛的一惊，而当她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屏幕，看到来电的人正是‘特别关注’的蒋川的时候，一种极其不一样的预感猛地就扎进了她的心头，使她感觉到了呼吸困难——因为蒋川一向严谨，他从来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
“蒋警官……”
在说话的时候，林钟的嗓音都已经有了发颤。
蒋川一开始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才阴沉的开了口。
“我们这边，有进展了……”
林钟不知道蒋川要说什么，但是在那一刻，她突然就失去了心跳，她忽然就不想听下去了。
而后，还未等蒋川开口，一行眼泪已经先从她的眼眶落了下来。因为猝不及防的，“再见，”那两个字的日记忽然就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什么……进展……？”
“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今天，晚上，他的尸体就会运回国内。”
林钟的手机瞬时间就掉了，而后她头晕目炫，差点晕倒，她蹲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又捡起了手机，而后她才发现，因为手腕的剧烈颤抖，她连手机都拿不稳了。
*
林钟看着窗外的月亮。
她忽然想到了事故当天——两个月以前那天晚上的月亮。
那天晚上的月亮也是像今天晚上一样，一样的明亮，一样的清冷，银灰的颜色就好像是上香的烟灰，淡淡的，却又弥漫在了天间。
林钟在来到警局后就没有出过之前的蒋川的那间办公室屋子，因为蒋川不让她乱跑，也不让她多问。所以林钟就只能呆呆的坐在这里，看着月亮。
不知为何，林钟总感觉现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又那么的不真实，是那么的矛盾。
真实，是因为她是真真实实的就要见到他最后一面了，而不真实，是因为……他真的按照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发展了。但是即使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梦里她已经反反复复的做过那么多次类似的噩梦的缘故，她竟然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是啊，自己其实最放不下的，无非就是一个他的结局罢了。
知道了结局之后，她又能有什么改变？她改变的，无非就是另一种自己的心态罢了。她再也不用再担心了，她再也不用再寝食难安了，她的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死了。
林钟忽然就笑了起来。
是啊，我的生活恢复即将恢复正常了，我再不用担心纠结了，这不是我的“解脱”吗？怎么会……怎么会……
林钟心想着，她笑着捂住了胸口，而后猝不及防的，一行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林钟将手掌盖在了脸上，而后还未等她擦眼泪，忽然，门就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你是……？”其中一个人问。
林钟转过身。
“你是那个林钟？”
那个人反应了过来。
林钟用手指的指尖擦干了眼角，试图隐藏自己刚刚的悲伤。“是。我是。”
“我是谭诚的名义上的叔叔，姓宋，也是也是谭诚他妈妈以前的同事。我们听蒋川听说过你。我们听说你一直在找他……”
林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此刻的所有的关注点，都落在了谭诚“回来”的进度上。
“他……他回来了吗……我，我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说时，林钟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的快听不清楚了。
“他已经回家了。”
眼前的一直在说话的谭诚的叔叔——那个一个头发已经白透了的五十多岁的较矮的中年人说。
林钟忽然紧张起来。
但是还未等林钟开头，那人便接着已经猜到了林钟要说什么了，于是他直接就打断了林钟。说虽然他们明白林钟的悲伤，但是她也不能去看尸体，因为蒋川已经向上级汇报过两，上面指示只有谭诚身边的最亲的几个队友才能见他最后一面，给他送行。
“真的……不能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吗……？”林钟含泪恳求。
面前的人摇了摇头。
“这是纪律。”
林钟无话可说。
是啊，她算什么呢？她又是谭诚的什么人呢？她又有什么资格见他最后一面呢？蒋川能通知她就已经不错了……
林钟靠在了墙边，慢慢的蹲了下来，捂住了脸。
那名警察走了过来，以为林钟是过于悲恸了，想要拉她起来，却被她摆了摆手拒绝。
林钟并不是无法站立的，只是此刻，她仍然需要缓冲，仿佛溺水了的人需要慢慢的恢复清醒一般，此刻的她只能慢慢的将胸腔里的巨大的窒息感排出，这样她才会清醒一些，也更加好受。
过了好一会。
“那我……能知道细节吗……他死的时候……痛苦吗……”
林钟缓缓的问。
“不痛苦。”另一名一直未说话的高瘦的警察忽然说，而后他看了一眼另一个警察的低垂而又逃避的眼。
“他不痛苦。我只能告诉你，他的身上的外伤并不多，具体的，还需要尸检，不过从表情上看，他并不痛苦，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
林钟最终还是没有看到谭诚的最后一面。
但是林钟却在警局的门口见到了之前的那位机长。
寒风中，苍老的机长正带着自己的女儿在等什么，而在他的身边，还立着一个花圈。
花圈被孤零零的放置在了靠墙的角落，就好像是放错了地方，又或者是只是借放在此处的一样，不一会，在其他警察的劝说下，花圈就被拿走了，还真的有了一种送错了地址的错觉。
林钟没有再哭了，她看着头顶上的月亮，望着明亮的月光，她忽然间又回想起了那日他走下飞机时候的步伐，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他的那日的坚定的清晰的步伐，竟然就这样牵引了她好几长时间，一牵引，就把她牵引到了最寂寞的方向。而现在……这绳子终于到头了……
林钟陷入到了回忆里，而只是在看到花圈被拿走，它上的白花被风吹的轻轻摇曳的瞬间，她才回过了神，而后一种撕心裂肺的已经干枯了的痛就猝不及防的，猛然的刺进了她的心间。
但是，却也已经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葬礼，更没有了告别。还真的就像是他自己早就预言到了一样，他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这个世界上……
“林钟。”
林钟思考的出了神，连蒋川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他在凌晨的路灯下走了过来，站在了姓宋的那位前缉毒警察的身边，靠近时，他和他身边的另一位警察他们的眼睛里都是的炭烧一般的红。
“初步检测……他是活埋窒息死亡的……除了死前会特别痛苦……但是他身上并没有其他虐杀的伤口……”
蒋川说。
林钟颤抖了嘴片，忽然也不会呼吸了一般，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腿上不是中过一枪吗……？”林钟心想，但是考虑到蒋川很有可能是在安慰自己，她就没有再多说了。
林钟感觉到了更加巨大的悲哀。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了……”
“也谢谢你来送他最后一程。”蒋川说着，眼睛更红了，他说还有谭诚的遗嘱，他十分感谢林钟之前把他的遗嘱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会遵循他的遗愿，所以，剩下的事……蒋川说了一半，就已经再说不下去了。
而林钟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因为凌晨的冷风里，林钟的注意里仍然沉浸在了“活埋”的那个字眼里以及她之前所做的他可能会遭遇的那些噩梦上。而当老宋身后的某个通人性的东西似乎明白了主人出事了一般、发出急促的叫声之后，林钟才看到了那个躲在了老宋身后的金毛。
“您是想特意告诉我，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对吗？”过了一小会，林钟呆滞的说。
蒋川的眼神里透出了浓浓的无法化解的悲哀，他拍了拍她的单薄的肩膀，声音沙哑。
“虽然很残酷。但是……是的。林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一切都结束了。”
又过了好一会。
“好。”
林钟从蒋川的安慰的怀里撤了回来，望向了蒋川的疲惫而悲伤的双眼，接着，她的空洞的眼睛便紧紧的盯着了那个金毛，寸步不离。
“蒋警官，我能领养这只金毛吗？”林钟忽然说。
她的想法其实完全没有成熟，但是就像是本能一样，她的大脑还没有分析，她的嘴巴就已经先行一步了。
“你要养这只金毛？”蒋川和老宋一样非常惊讶。
“是。我会答应您的要求的，我不会提要求去看他的尸体、不会去给他送行，我也会把这件事彻底自我消化，不再来警局，甚至不再给你打电话。只是，你们一旦忙碌起来，恐怕也照顾不到它了吧，所以，我愿意帮助领养它，只要你们信得过我，行吗？”
蒋川看了看老宋，他们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林钟的情感动机，但是他们几乎能从林钟的黑色的瞳孔里看出她的坚持。
蒋川也不再多问了。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