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
注释本
序文
[编者按]
原书将全部注释作为尾注排在正文后,中译本为方便读者阅读,以边注形式排在正文左右或相邻页面。
每一条注释所指向正文中的一个词或一段话由两个数字标明,第一个数字表示原书的页码,第二个表示标注在原书每页正文边缘的位置编码。每一页都重新编号,不考虑分章,所有指向纳博科夫其他作品的页码均对应佳酿出版社(Vintage)平装本页码。注释中所列页码(除涉及《导言》外)均为原书页码,即边码中第一个数字。注释中引用纳博科夫作品处均采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纳博科夫作品系列译文。
正文译者主万增加的注释另以方括号形式出现在边注中,注释译者冯洁音所作注释以楷体出现在小阿尔弗雷德·阿佩尔所作边注的行文中。
《洛丽塔》或《一个白人鳏夫的自白》,这就是本文作者在收到并为之作序的这篇奇特记述的两个标题。这篇记述的作者,“亨伯特·亨伯特”,已于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在法定监禁中因冠状动脉血栓症而去世,距他的案件开庭审理的日期只有几天。他的律师,也是我的亲戚和好友,目前在哥伦比亚特区当律师的克拉伦斯·乔特·克拉克先生,根据他的委托人的遗嘱,请我编订这部手稿。他的遗嘱中有条条款,授权我那很有名望的表兄全权处理付梓出版《洛丽塔》的一切有关事宜。克拉克先生选定的这个编辑刚刚由于他的一部朴实无华的著作(《理性有意义吗》)而获得波林奖,其中论述了若干病理状态和性变态行为。克拉克先生的决定可能受了这桩事的影响。
3/1 两个标题:“白人鳏夫”这个术语出现在精神病学著作引用的病历里,而整个副标题戏仿挑逗式忏悔小说,例如约翰·克莱兰(John Cleland)的《欢场女子回忆录》(Memoirs of a Woman of Pleasure,1749年),以及那些希望《洛丽塔》将会提供色情愉悦的读者的期待(见276/2)。虽然纳博科夫写作此书的时候可能不大会意识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因为美国出版商的胆小怕事,该小说最初竟然是由出版过《鲁宾逊·克鲁索的性生活》(The Sexual Life of Robinson Crusoe)以及其他“十八世纪描写越轨性行为的作品”(借用克莱尔·奎尔蒂形容萨德的《朱斯蒂娜,或贞洁的受难》一语[见第298页])的奥林匹亚出版社出版。
3/2 作序:撰写序文、导引。
3/3 “亨伯特·亨伯特”:在《花花公子》杂志的访谈(1964)中,纳博科夫说:“我觉得,这个双重轰隆隆的低沉发音非常刻薄,极具暗示性,是一个可恶之人的可恶名字。它同时又是王者之名,但我的确需要为狂暴的亨伯特和谦卑的亨伯特找出一种皇家的震颤。它本身也可引起许多意义双关。”纳博科夫像詹姆斯·乔伊斯一样,根据文学素材、他可用的数种语言、废弃不用的词或晦涩词语来构造双关语。如果联想足够丰富,双关语的成功之处在于预设小说的中心主题、概述或评论情节发展。在《天赋》(1937)和1959年出版的英译本《斩首之邀》(1935—1936)的“序文”中,纳博科夫提到了皮埃尔·德拉朗德(Pierre Delalande)的《关于影子的演讲》(Discours sur les ombres):“我必须满怀感激地承认,他是在我创作这部小说时,他是对我产生过影响的唯一作家……(也是)我杜撰出来的。”德拉朗德的《关于影子的演讲》提供了《斩首之邀》的卷首题词——“就像一个疯子自以为是上帝一样,我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会死的”)——而纳博科夫的全部作品都可以被描述为“讨论影子,或阴影”(Discourse on Shadows,or Shades)。约翰·谢德(John Shade)是诗歌《微暗的火》的作者,他在该诗歌曾经被拒的一份手稿上写道:“我喜欢我的姓氏:谢德,Ombre,西班牙语中近乎‘人’的意思”——这是词源上的准确配对(hombre>ombre),是富有共鸣性的双关语,比喻性地将hombre置于ombre之中——ombre是十七和十八世纪流行的一种纸牌戏——使人们参与纳博科夫的“多世界游戏”(见20/4)。亨伯特在法国里维埃拉长大;他的名字用法语发音则具有了这些“影子和阴影”的意味。通过使洛丽塔“唯我存在”(第60页),亨伯特将她孤独地囚禁于他自己走火入魔的暗影之地。亨伯特说,“她进入了我的天地,红棕色和黑色的亨伯兰(Humberland)”(第166页),他追逐那在他的“洞穴”墙壁上晃动的象征性影子,颠覆了柏拉图那著名的寓言。虽然亨伯特曾有幸在阳光灿烂的“上层世界”行走——在里维埃拉度过童年时代,实际上还正儿八经地娶过一两位妻子——他却依旧要去追逐幻影,以求捕捉那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的东西。正如亨伯特所表明的那样,幻影的确是现实,因为它有能力毁灭我们。“(我是那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凶手是窗玻璃那片虚假的碧空)”,约翰·谢德在《微暗的火》开头两行这样写道,而在纳博科夫的诗歌《俄罗斯诗歌的黄昏》(1945)中,叙述者说:
我的后背满是阿尔戈斯的眼。我栖居于危险。
虚伪的影子与我交臂而过转身跟踪我
留着胡须,扮作密探,
悄悄潜入,弄干一页新写的文稿,
戴上眼镜读那张吸墨纸。
在暗夜,在我卧室的窗下,
直到白昼迫近,带着瑟瑟的寒意和战栗,
他们小心地踟蹰或默默地走到门前,按响
记忆的门铃,然后逃走。
十七年之后,在《微暗的火》中,“影子派”(Shadows)是赞巴拉的“弑君组织”,派遣格拉杜斯,又名达戈斯(d'Argus)来刺杀流亡的国王查尔斯(金波特)。但是“影子派”的特务却误杀了谢德(Shade)。《洛丽塔》正好相反,阴影(Shade,亨伯特)有意杀了他的“影子”(shadow,克莱尔·奎尔蒂),因此,身份和感知的欺骗性、记忆的界限,以及挥之不去的反复无常的感觉,全都包含在一个回荡声响的双关语之中。
我的工作结果比我们俩预料的要简单一些。除了改正一些明显的语法错误和仔细删去几处不易删除的细节外,这部异乎寻常的回忆录完整无损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那些细节,尽管“亨·亨”(1)作了努力,先前仍然像路标和墓碑继续出现在他的文稿中(它们提到的一些地方或人物,由于下等低级而需要掩饰,出于体恤怜悯也不该加以伤害)。这部回忆录作者离奇的外号是他自己杜撰的。当然,这副面具——似乎有双催眠的眼睛正在面具后面闪闪发光——依照佩戴面具的人的意愿,不得不继续由他戴着。虽然“黑兹”只和女主人公真实的姓氏押韵,但她的名字却跟本书的内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容我们作出改动,而且(读者自己也会发现)实际上也没有必要去改动。有关“亨·亨”罪行的材料,爱好盘根究底的人不妨去查阅一九五二年九、十两月的日报。如果我没有获准在灯下编辑这部回忆录,这桩罪行的起因和目的就会继续是一个全然费解的谜。
3/4 语法错误:用词造句、语法或句法的不规范或不恰当,也同样指行为,因此在亨伯特的情况中,这定义并非没有根据。
3/5 完整无损:必须注意纳博科夫如何揭穿似乎雷和亨伯特两人都致力营造的“现实”的虚妄。见9/1和32/7。
3/6 外号(cognomen):目前的定义是“特殊的绰号”,这至关重要,而使用这么一个高调的拉丁语派生词所产生的幽默的不协调又强化了它本来的意思:“一位罗马公民的第三个名字或姓氏”。
3/7 这副面具:“‘假面具’就是那个关键词吗?”后来亨伯特问道(第53页)。金波特在《微暗的火》序文中如此说谢德“一辈子戴着面具”。
3/8 不得不继续由他戴着:并不一定;虽然从来没有泄露“真”名,面具却的确滑下来过。参见第二十六章,这是本书最短的一章(第109页)。
4/1 她的名字:洛丽塔的原名是“多洛蕾丝”。见9/5。
4/2 “亨·亨”罪行:指枪杀克莱尔·奎尔蒂(Clare Quilty,第293—305页),他是亨伯特另一个可笑的自我和模仿替身。以下提到亨伯特时均以其姓名首字母表示。
4/3 一九五二年:此处纠正了作者的错误(“一九五二年九、十两月”,而非1958年版的“九月”)。本书以下诸页包含了《注释》中详述的纠正之处:第4、6、19、23、31、32、52、60、117、121、138、150、162、185、193、195、199、204、225、230、232、253、259、262、264、314、316页。1958年普特南版是根据1955年奥林匹亚出版社的版本排印的,其中有许多小错误(例如标点)同样进入了普特南版,只是在本注释版本校对时才被逐个查找出来。尽管这些错误得到了纠正,却无法在注释中一一详述。但是,既然目前这个版本除了页码标注(普特南版本页码数字高两页)之外,其他均准确地遵循普特南的格式,因此关注这种文本事宜的勤奋的学生应该很容易通过对比两种文本来找出这些纠错之处,如下所示,只需加2即是普特南版的页码:第5页,16行;第31页,14行;第40页,最后一行;第63页,3行和26行;第73页,19行;第82页,最后一行;第111页,1行;第136页,13行;第 141页,6行和7行;第150页,25行;第156页,6行;第158页,16行;第161页,15行;第164页,9行;第179页,3行;第180页,9行;第218页,10行;第226页,7行;第239页,13行;第243页,3行;第255页,5行;第262页,25行;第275页,4行;第276页,33行;第278页,2行。
老派的读者总希望追踪“真实的”故事以外的“真”人的命运,为了照顾这类读者,现在把我从“拉姆斯代尔”的“温德马勒”先生那儿得到的几个细节叙述出来。“温德马勒”先生希望不暴露他的真实身份,这样“这桩不光彩的卑鄙的事件漫长的阴影”便不会延伸到他所属的引以为豪的那个社区。他的女儿“路易丝”如今是一个大学二年级学生。“莫娜·达尔”现在在巴黎上学。“丽塔”新近嫁给了佛罗里达州一家饭店的老板。一九五二年圣诞节那天,“理查德·弗·希勒”太太在西北部最遥远的居民点“灰星镇”因为分娩而死去,生下一个女性死婴。“维维安·达克布鲁姆”写了一部传记《我的奎》,不久就要出版。仔细阅读过原稿的评论家们把它说成她最好的作品。与此事有关的各处公墓的管理人员都报告说并没有鬼魂出现。
4/4 “真实的”故事……“真”人:在《后记》中,纳博科夫提到“装扮老于世故的约翰·雷这个角色”(第311页),但是此处雷博士嘲笑循规蹈矩的读者追求逼真的愿望,如同纳博科夫在《黑暗中的笑声》《绝望》《斩首之邀》和《天赋》开头段落中所做的那样,他所表达的是小说家而非心理学家的关注,表明面具并没有一直好好地戴着。在雷刺耳的陈词滥调和行为主义的滔滔不绝与作者旁敲侧击但合情合理的陈述之间有着微妙的来回往复。注释4/9强调了这一点,而5/1和5/3—5/5则说明了这种情况的其他例子。
4/5 大学二年级学生:此处纠正了印刷错误(“二年级学生”后的句号取代了1958年版的分号)。
4/6 一九五二年:有关对这一年的隐晦暗指,见251/14。
4/7 “理查德·弗·希勒”太太:洛丽塔婚后的姓第一次出现在第266页上。如此隐晦地透露洛丽塔的死亡是富有深意的,因为通过宣布三位主角的死亡,挑战了“老派读者”有关“故事”的概念:在故事还没有开始之前就透露结果当然会毁了故事。《俄罗斯美女》是一个尚未翻译的纳博科夫短篇小说,女主角也在婚后一年之内死去(安德鲁·费尔德的《纳博科夫的艺术生涯》[此处原文为Nabokov:His Life in Act,有错,当为His Life in Art。——译注][波士顿,1967],第330页)。
4/8 灰星镇:最遥远,因为世界上没哪个地方有叫这个名字的城镇。纳博科夫称其为“本书首屈一指的城镇”(第316页)。灰星是被朦胧烟雾(洛丽塔的姓[“烟雾”原文为haze,是洛丽塔的姓。——译注])遮蔽的星,亨·亨曾回忆那“我都依然感到”的“星星的朦胧”。见15/1和280/1。
4/9 “维维安·达克布鲁姆”……《我的奎》:“维维安·达克布鲁姆”(Vivian Darkbloom)是克莱尔·奎尔蒂的情妇,也是用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姓名字母变换顺序组成的人名。(见我1967年刊载在《威斯康星当代文学研究》上的文章,第216页,以及我1968年刊登在《丹佛季刊》上的文章,第32页[见参考文献])。“维维安·达克布鲁姆”也是“《爱达或爱欲》注释”的作者,这是1970年平装本和1990年佳酿版的附录。与她姓名字母相近的表亲还有“维维安·布拉德马克(Vivian Bloodmark),我一位研究哲学的朋友”,出现在《说吧,记忆》(第218页),和“维维安·巴德洛克先生(Mr. Vivian Badlook)”,出现在1928年的小说《王,后,杰克》1968年英译本中的一位摄影师和教师(第153页)——他们都源自“维维安·卡姆布鲁德(Vivian Calmbrood)”(见前述费尔德,第73页),他是纳博科夫以俄文撰写的一部未完成戏剧《漫游者》的所谓作者(此处字母变化顺序重组之所以成立,是因为在西里尔语中,c相当于k)。该剧的剧本发表在俄国流亡移民年刊《多面体》上(1923),号称是维维安·卡姆布鲁德1768年撰写的一部英文戏剧,由弗·西林(纳博科夫所有俄文小说均以这个笔名发表)翻译。在《爱达或爱欲》(1969)里有个对凡·维恩的第一部小说《地界来信》的讨论,其中提到了“一位下流的古代阿拉伯人,一位专事诠释换音造词梦幻的人所起到的影响”(第344页)。
至于亨·亨和约翰·雷,除非我们能够说一部小说的角色神奇地营造了其创造者,那总还是需要有别的人来为作者姓名的换音构造负责。这种现象颠覆了记述的现实基础,超出书籍之外而指向纳博科夫这位舞台监督、腹语艺人和操纵木偶的人,而他只需简单地说,“我的提示”(此处原文为My cue,也是维维安·达克布鲁姆所著传记的书名。——译注)。纳博科夫曾经考虑过匿名出版《洛丽塔》(见第313页),因此换音组合他的姓名,也有纯粹的实用理由,是作者身份的证明。“奎”也是克莱尔·奎尔蒂的姓,他在书中从头至尾都追随着亨·亨。但是奎尔蒂究竟是谁呢?——这是读者肯定会提出的问题(见《导言》,第XXIV——LXXVII页和31/9)。如同亨·亨和洛丽塔(婚前名叫多洛蕾丝·黑兹),奎尔蒂这名字既诙谐(见223/1)也意味深长,本身就是双关语,因为亨·亨指出克莱尔·奎尔蒂是显然有罪的(克莱尔·奎尔蒂原文是Clare Quilty,近似“显然有罪”的英文:clearly guilty。——译注),克莱尔也是密歇根州的一个城镇(见159/1)。纳博科夫在这条注释出现之前并不知道奎尔蒂也是爱尔兰克莱尔县的一个城镇,本来这倒是适合一部玩弄字眼、好几处都提到了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见4/11。
如果把《洛丽塔》单纯看作一部小说,倘若书中场面和情感的表达方式被闪烁其词、陈词滥调的手法弄得苍白无力,那么这种场面和情感对读者就始终会显得令人恼火地含糊。的确,在整部作品中找不到一个淫秽的词。当然,粗鲁庸俗的读者受到现代习俗的影响,总心安理得地接受一部平庸的小说中的大量粗俗下流的词语;他们对这部作品在这方面的匮乏会感到相当吃惊。然而,如果为了让这种自相矛盾的故作正经的人感到舒适,哪个编辑就试图冲淡或删去被某种类型头脑的人称作“色情”的场面(在这方面,参看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六日尊敬的约翰·M.伍尔西法官对另一部更为直率的书所作的重大裁决),那么就只好完全放弃出版《洛丽塔》了,因为这些场面虽然可能会被某些人不适当地指责为本身就会激起情欲,但它们却是一个悲剧故事的发展过程中最起作用的场面,而这个悲剧故事坚定不移的倾向不是别的,正是尊崇道德。玩世不恭的人也许会说商业化的色情文学也如此声言。有学问的人也许会反驳说“亨·亨”的充满激情的忏悔只是试管中的风暴;他们会指出至少有百分之十二的美国成年男子——根据布兰奇·施瓦茨曼博士(口头讲述)的一项“保守的”估计——每年都会用各种方式领略到“亨·亨”用如此绝望的口气所描述的特殊经历;他们还断言如果我们这个疯狂的记日记的人在一九四七年那个决定命运的夏天曾去向一位高明的精神病理学家求教,就不会有什么灾难;不过那样一来,也就不会有这本书了。
4/10 苍白:使植物不见阳光而颜色变淡或变白。
4/11 直率的书:指爱尔兰小说家和诗人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的《尤利西斯》(1922)。伍尔西法官的历史性判决为《尤利西斯》在美国的出版铺平了道路,他的判决以及莫里斯·恩斯特的陈述,被用作了该小说现代图书馆版的前言部分。此处雷插入的暗指回应和浓缩了该判决词完整的标题:“美国联邦地方法院根据约翰·M.伍尔西法官1933年12月6日的标志性裁决,撤销对《尤利西斯》的禁令。”雷的《序文》部分戏仿了法律专业意见,因为该意见也不可避免地被用作了此后各种“争议”小说的前言。其他暗指乔伊斯之处,见69/1、120/4、187/1、198/3、207/3、221/1、250/3、262/3、284/4。
5/1 尊崇道德:恰当地描述了亨·亨在小说结尾时的心情:“绝望的事并不是洛丽塔不在我的身边,而是她的声音不在那片和声里面”(第308页)。
5/2 百分之十二:这种“性别统计”(亨·亨或奎尔蒂可能会如此描述)取笑阿尔弗雷德·金赛(Alfred Kinsey,1894—1956)及其在印第安纳大学的性研究学院。
5/3 布兰奇·施瓦茨曼:施瓦茨(schwarz)在德语中意为“黑”;她的名字是“白色的黑人”(这个名字原文为Blanche Schwarzmann,blanche意为“白色”。——译注),因为在纳博科夫看来,弗洛伊德信徒象征性地只看得见白色和黑色(见5/6)。“白色的黑人”还描述了一位新近丧妻的“白人鳏夫”的服装(见3/1)。类似肤色的女士可见第302页和“梅兰尼·魏斯”。
本评论人希望得到谅解,能把他在自己的书和讲稿中所强调的观点再重复一遍,明确地说就是:“令人反感”往往不过是“异乎寻常”的同义词,而一部伟大的艺术作品当然总具有独创性,因而凭借其本身的性质,它的出现应该多少叫人感到意外和震惊。我无意颂扬“亨·亨”。无疑他令人发指,卑鄙无耻;他是道德败坏的一个突出的典型,是一个身上残暴与诙谐兼而有之的人物,或许他显露出莫大的痛苦,但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他行动缓慢,反复无常。他对这个国家的人士和景物的许多随口说出的看法都很荒唐可笑。在他的自白书里,自始至终闪现出一种力求诚实的愿望,但这并不能免除他凶残奸诈的罪恶。他反常变态。他不是一位上流人士。可是他那乐声悠扬的小提琴多么神奇地唤起人们对洛丽塔的柔情和怜悯,从而使我们既对这本书感到着迷,又对书的作者深恶痛绝。
5/4 残暴与诙谐兼而有之……显露出莫大的痛苦:准确地描述了亨·亨玩笑深处的痛苦。
5/5 他那乐声悠扬的小提琴:雷的措辞中又一个漏洞,泄露出他的创造者的声音。在《斩首之邀》的“序文”中,纳博科夫称该小说为“虚空中的提琴”,在《说吧,记忆》中,他称诗人鲍里斯·波普拉夫斯基为“近处三角琴声中遥远的提琴声”(第287页)。
作为一份病历,《洛丽塔》无疑会成为精神病学界的一本经典之作。作为一部艺术作品,它超越了赎罪的各个方面;而在我们看来,比科学意义和文学价值更为重要的,就是这部书对严肃的读者所应具有的道德影响,因为在这项深刻的个人研究中,暗含着一个普遍的教训;任性的孩子,自私自利的母亲,气喘吁吁的疯子——这些角色不仅是一个独特的故事中栩栩如生的人物;他们提醒我们注意危险的倾向;他们指出具有强大影响的邪恶。《洛丽塔》应该使我们大家——父母、社会服务人员、教育工作者——以更大的警觉和远见,为在一个更为安全的世界上培养出更为优秀的一代人而作出努力。
5/6 一份病历:《洛丽塔》还戏仿了这种记录,而纳博科夫与心理分析的争吵是众所周知的。如果他的英译作品的《序文》中没有几句话提到这些作品从头至尾都会经常提到的“维也纳代表团”,那这些《序文》似乎就不完整。在1966年的一次全国教育电视访谈节目中,纳博科夫被问到为何“讨厌弗洛伊德医生”,他回答道:“我认为他老土,我认为他出自中世纪,我不想要一位夹着把雨伞的维也纳的老先生用他的梦来骚扰我。我没有做过他在书中谈论的那种梦,我在梦里没见过雨伞,也没见过气球”(这次访谈节目时长半小时,读者可以付很少的费用从印第安纳大学布鲁明顿分校[邮编:印第安纳47401]图书馆的视听中心租借),该中心的馆藏目录上注明:该影片“可供印第安纳州本地和外地有责任心的个人或团体使用”。我对纳博科夫提到弗洛伊德(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成了老生常谈),只是想看看他是否还有兴趣,他满足了我的愿望:“哦,我没兴趣再来讨论那个可笑的人物。除了我在小说里和《说吧,记忆》中对他的关注外,他不配得到我更多的关注。让容易上当受骗和庸俗的人们去相信每天拿古老的希腊神话在他们的私处摆弄两下就能够治愈所有的心灵创伤吧,我反正真的不感兴趣了”(《威斯康星当代文学研究》访谈)。
在《说吧,记忆》中,纳博科夫回忆在比亚里茨曾经从一扇窗户看到“一只巨大的奶油色气球,被当地一位操纵气球的人西吉斯蒙德·勒茹约弄得膨胀起来”(第156页),而“性神话的警察国家”(第300页)在《爱达或爱欲》中则被称为“精神媚俗”(第29页)。这位好医生还有另外几个双关语绰号,“西格·海勒医生”(第28页)和“一位弗鲁伊德医生……可能是西格尼——蒙第欧——蒙第欧的弗鲁伊特医生的异乡兄弟,修改了护照上的姓名”(第27页)。既然没有哪位戏仿者还能够比埃里希·弗罗姆做得更好,他意识到“《小红帽》德文版中的红色丝绒小帽子是月经的象征”(出自《被遗忘的语言》[The Forgotten Language],1951,第240页);或者比奥斯卡·菲斯特做得更好,他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这样的看法:“如果一位年轻人总是把手指穿过扣子眼……分析师就知道这位性欲旺盛的家伙幻想的胃口是没有止境的”(出自《心理分析方法》,1917,第79页),纳博科夫这位解剖师干脆把这些稀罕事例都纳入了《微暗的火》(第271页)。见《洛丽塔》,第34页、167页、194—195页、250页、285页;35/1、125/3、254/3、274/4。
小约翰·雷博士
6/1 小约翰·雷:第一个约翰·雷(1627—1705)是位英国博物学家,因自然分类体系而著名。他的植物分类体系极大地影响了系统植物学的发展(《植物史》[Historia plantarium],1686—1704)是他首次尝试定义物种的构成。他在《昆虫学方法》(Methodus insectorum,1705年)和《昆虫史》(Historia insectorum)中描述的昆虫体系就是基于变态概念(见16/6)。此处提到雷并非偶然(戴安娜·巴特勒首先指出了这一点[《洛丽塔蝴蝶》,载《新世界写作》第16卷,1960,第63页]),纳博科夫是杰出的鳞翅目昆虫专家,曾在哈佛大学比较动物学博物馆担任研究员,从事鳞翅目昆虫研究(1942—1948),并发表过二十余篇相关论文。1966年我去拜访他,他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亚历山大·巴·克洛茨(Alexander B. Klots)的经典著作《蝴蝶田野指南》(A Field Guide to the Butterflies,1951),翻开书,指着有关“黄色镶边蓝蝴蝶”的第一部分,上面写着:“纳博科夫最近的研究完全重新排列了这种蝴蝶的分类”(第164页)。“这可是真正的名气,”这位《洛丽塔》的作者说,“这比任何一位文学评论家所说的话都更加意义重大。”在《说吧,记忆》中(第6章),他生动地写到自己在昆虫学方面的尝试,写到在捕获精致少见的蝴蝶那一瞬间的狂喜心情。或许他的诗《发现》(“A Discovery”,1943,《纳博科夫诗集》,第15页)最好地概括了这些情感,该诗第二十行回应了他二十多年后对我说的话:
我在一片传奇的大地里将它找到,
大地长满岩石、薰衣草和泥炭覆盖的青草,
在那里它陷于一方湿漉漉的沙,
一方被山隘的激流浸透的沙。
它的种种特质表明它尚不为科学
所知:形与影——那不同凡俗的色彩,
近似月光,若将它的蓝淡却,
那朦胧的下侧,那棋盘似的边穗。
我用针梳理出它仿若雕塑的生殖器;
已被侵蚀的组织再不能藏起
那无价的蛾,而今在凸面上涟漪,
澄澈的泪在被照亮的幻灯片上。
螺丝流畅地旋起;从薄雾里
两个琥珀色的钩对称地倾斜,
鳞片有如紫水晶的羽毛球拍
横越显微镜被施了魔法的圆。
我将它发现为它命名,我熟谙
分类得当的拉丁文;以此成为
一只昆虫的教父,最先
将它描述——我无需别的声名。
在别针上门户洞开(虽在酣睡),
而不为爬行的亲戚和锈蚀威胁,
在我们保存标本的隐蔽堡垒里
它将超越自己的遗骸。
那被朝圣者亲吻的黑暗的画图、宝座和石头,
那流传千载的诗行,
不过是模仿小小的蝴蝶身上
红色标签的不朽。
《洛丽塔》中多处提到蝴蝶,但必须记住专家是纳博科夫,而非亨·亨。正如纳博科夫所言,“亨·亨对鳞翅目昆虫一无所知,实际上,我特地表明(第110页和第157页)他混淆了黄昏时逐花的天蛾和‘灰色的蜂鸟’”。这位作者请求我这个不懂科学的注释者忽略提到鳞翅目昆虫之处,因为这是“一门棘手的学科”。因此这里仅对最专门的鳞翅目学典故加以注释,尽管甚至这样寥寥数笔也能清楚地表明蝴蝶的主题如何使纳博科夫在亨·亨的书页上留下了一道他自己鳞光闪闪的指纹。有关昆虫学典故,见9/5、10/3、12/1、16/6、42/5、46/1、56/2、110/3、112/1、126/2、141/1、156/2、157/2、189/5、209/1、210/2、211/4、227/4、231/1、234/2、258/5、259/1、262/6、301/5、315/1、316/10。
一九五五年八月五日
6/2 一九五五年:纠正了作者的错误(这个日期没有包含在1958年版中)。
于马萨诸塞州,威德沃什
(1) “亨伯特·亨伯特”的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