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坦白
朝岚的精神头恢复的不错，她短暂的跳出被母亲单方面诀别的情绪，听尹昙讲了自己与律师聊过的内容并告诉她，就在刚刚，律师已经申请加快对王伯、朝卫东等人行为能力的鉴定进程。
案子有专业的人认领，思路一下子就明晰了。
朝岚听完，只觉得身体重新有了活力，四肢和脸皮上的僵硬感正在慢慢消退，手指脚尖有一股一股的热流在涌动，它们放肆的在身体内奔跑，一如朝岚此时的心情——
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愉悦。
笑容不知不觉回到脸上，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轻松起来。
于是尹昙就想问问刚才那个交警是怎么回事，昨夜的相遇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是我高中同学，我昨天找房子的时候遇到他了，”朝岚先一步向他“坦白”，“他就在这片执勤，说是见过我们好几次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在尹昙听来，无异于主动解释。
“怪不得呢，”尹昙有点莫名喜悦，“那你……”
“他不知道我家发生的事，我也不想和他说，”朝岚脸上全无再见老同学的兴奋，而是抗拒和无奈，她有些请求的口气说，“我家里的事儿……暂时替我保密吧，行么？”
“那肯定的。”尹昙一口答应。这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哪说得出拒绝的话呢！
“我太懂你这种感觉了，人在落魄的时候，最怕见到的就是以前认识的人。”
“你懂？”朝岚不信，“你又没我这么惨。”
“悲惨的经历虽然不能拿来做比较，但我也很惨了。你妈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开养老院？为什么开着养老院还每天半死不活的？”
“……没说过。”
“想听吗？”
“……也行。”
窗外斜阳点点，给白色的窗纱绣上朵朵橙色的花，微风吹来夏日里最惬意的时分，一切都被点缀的格外温柔美好。
也许是柔软氤氲的风，也许是暖黄的夕阳，更也许是此时对面语气和缓但极尽“坦诚”的朝岚，一种从未有过的倾诉欲在尹昙胸中蓬勃，一股脑儿的将自己的过往告知了她。
其实他不全是头脑一时发热。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在两人共同经历养老院的一系列事件之后，他们都察觉到了自己内心对于对方在情感上的微妙变化。
朝岚想要依赖他，而他想要照顾朝岚，内心隐隐有种渴望被她认同的期冀，但与此共生的却是想要及时止损的理智。
当然是止朝岚的损。
毕竟两个人之间隔着深深的沟壑，无论是成长经历，还是教育经历，以至于未来，都注定没有结果。
眼前短暂的交集，不过是命运的一次偶然而已，她不想小姑娘本就有伤痕的心再因为他更添新伤。
……
朝岚听过尹昙的叙述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苦命的人。
也才明白，有些人自己经历过苦难，却还能给予别人最大的善意，用最美好的态度去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朝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狭隘、太自私了，她从来都只顾自己的感受，她想要的坚强，不过是不想被人看轻而已。
看着尹昙一脸和煦的模样，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一次我一定要帮他，无论做什么，只要能帮他走出眼前的困境。
……
两人的关系在尹昙讲述的过往中逐渐缓和，听到朝岚认真的说会和他一起度过难关，尹昙也终于放下面子，为自己先前的态度道歉，并再次提出让她回养老院住。
但朝岚却拒绝了。
她觉得他们都需要一个独立的生活空间，这样在做决断的时候才能相对理性，彼此能够看见对方忽略的点，确保决定更正确。
换做之前的话，尹昙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认为只有在养老院，朝岚才是安全的，他才能保护她、照顾她。
可是，朝岚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她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保护，她自己在学着变得足够强大。
……
从社区医院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这一带地处郊区，算不上繁华，但这几年随着政府不少重点项目迁移，已然能看出经济发展的迹象了。
说起来张与伦当初选择在这里建起这么大一座养老院，也是应早一批的招商引资政策过来，只是他自己不小心把摊子铺的太大，后面资金跟不上，才没能看到今天的太阳。
后来到了尹昙手里，他也只是硬着头皮把手续弄完，确保这座空壳子在他名下，之后就开始守株待兔了。
从没想过经营啊、发展啊什么的。
此时走在大街上，看到街边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过往他曾光顾过的餐饮小街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地基，不久的将来这里就将会有一片高楼拔地而起。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举目可见的都是巨大的塔式起重机，未建成的楼体上点点灯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繁华。
尹昙点着了一根烟，烟头在他的一吸一呼间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带着他的思绪飘向远处的灯光闪烁。
一切都在按照事物各自的轨道向好的方向发展着，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不，是原地躺平，活的像一摊烂泥。
他甚至连一顿饭都不肯好好吃，也从不认真的买一套衣服，好好的年轻人，整日里没有朝气，和养老院那些躺着不能动的住养人一般，暮气沉沉。
此时他的心中感慨万千。
今天见到律师的时候，两个人说完正事还闲聊了几句，他能从聊天中感受到律师对自己的赞赏，更能感受到老伯家的大哥将他介绍给自己朋友的时候，是有欣赏、骄傲和自豪的情感在里面的。
原来大哥从没有因为他的挫败而看轻他，原来大哥当着老伯的面上说的要把他当亲弟弟的话也不只是骗老人家的善意谎言。
而反观自己，当初对老伯立下的誓言，对哥姐许下的承诺，什么都没有实现，每天生活在对张与伦的憎恶和对过往的悔恨当中，躺平摆烂这么多年。
甚至他都无颜面对老家的父母……说好了买套大房子接他们来市内住。
他不敢接父母到养老院，因为如果他们看到自己如此状态，一定会更操心、更劳累，替他去做这些照顾老人收拾卫生的事情，这些尹昙想都不敢想。
原本想着烂就烂了，等到养老院出手就可以回到热爱的行业再支棱也不迟，偏偏养老院却出了人命，偏偏就在这样的时候遇到了朝岚。
这个小姑娘的出现，把他这摊烂泥搅弄的没有一刻消停，却也给了他许多的活力。
在她潜移默化的推动中，他终于愿意直面自己的过往，也能放下芥蒂去照顾老人，甚至心中的遗憾，也有了弥补的方式。
看到她能够坦然的接受失业，也能接受来到社区医院做一个临时工，他被动产生了重新拼搏的动力，为了养老院，为了信任他的人们，他不再执着于回到他心心念念的老本行。
所以，她对他而言，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