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难逃干系
恐惧。
双重恐惧。
空气中血液的浓腥与面目模糊的死者,对感官与内心的冲击已足够让人汗毛倒竖。而作为养老院负责人,想到住养人的非正常死亡将会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那种恐惧已经像蝴蝶的翅膀,在尹昙的心底深处扇起滔天巨浪。
原本对尹昙而言,养老院也就只是个烂摊子。
三年前,好兄弟张与伦蚕食了他四家甜品连锁店盘下这里,这孙子烧了一大笔钱,连开业都没撑到就因资金链断裂遁了。人间蒸发之前把这个手续齐全面积又大设施还不错的养老院抵给了尹昙。
可尹昙对养老行业一窍不通也没半点兴趣,这几年除了致力于掘地三尺也要把张与伦挖出来之外,就是琢磨着怎么把这家养老院兑出去,继续圆他那垄断本市甜品市场的未竟梦想。
所以养老院就那么半死不活地开着,不成想一拖就是三年,拖到他自己都以为这辈子就要在这混到死了。如今摊上这么大个事儿,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梦想,可那梦想在这个凌晨即将成为泡沫。
烂摊子成了枷锁,成了囚笼,成了泥淖。
养老院的房间内没有安装监控,走廊里的监控坏了之后他也没管过,因此甚至都无法推断出李伯是怎么死的。
绝望之余,他呆呆的看向房间里,恨不得躺在那不省人事的是自己。
“尹昙,尹昙?”一群人满头大汗的围着他叽叽喳喳,气温生生被他们蒸腾了好几度。
喊了好几声见他都没反应,只好上手扯,“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呀!”
院子里除了尹昙没有年轻人,加上他平时不大管事,众人对他都是直呼其名。对万秋红倒是有所忌惮,也因为这会儿她不在,现场才一片混乱。
乱归乱,乱的目的也不过是让尹昙赶紧拿个主意。
“那先……联系家属?”
朝岚悄悄返回来的时候,正听到尹昙木讷的询问。
“……”没人回答他,每个人都本能的缩起来,看热闹行,出头绝对不行。
尹昙个子高,模样也精致,站这群人中间本来应该是鹤立鸡群的,可这会儿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褪色的半袖 T恤,蓝色格子短裤搭配市场上十块钱一双的廉价拖鞋,头发还被汗水打成绺儿,滑稽的贴在额头上,显得特别呆愣,简直就是一只呆鹅。
朝岚不由自主的递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不巧他偏也掠过其他人的头顶向她看来。
尹昙问:“联系家属行吗?”
“……”包围圈呼啦啦散开,五六道目光集中在朝岚身上。
小姑娘这会儿头发脸蛋都湿漉漉的,发梢还挂着水珠,随着她的呼吸发着亮晶晶的小光,和她僵硬又无所适从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我的意思是,红姐都跟你交代了吧?”尹昙抹了把汗,不忍心为难她。
在他看来,以万秋红日常的作风,就算身体不适也会帮他把事情想全,不然又怎么会把女儿派过来?
他想的没错,却也错了。
朝岚并不是派来传话的,出来之前她甚至都没给万秋红说话的机会,所以面对提问,她一整个愣住。
尹昙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独自做下最后的决定。
……
一阵混乱且不太漫长的等待过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120的医护过来正式宣布李伯死亡,就在询问是否需要联系殡仪馆的时候,李伯儿子李德利的电话终于打通了,电话里,尹昙告诉他李伯意外摔倒死亡。
这算是他刚刚在医护人员那“得到”的答案。
李伯的模样看起来虽然可怖,但经过初步检查,发现他并没有致命伤,更像是血流太多致死。之所以如此吓人,是因为一遍遍的流血、结痂,慢慢的将他五官都糊起来了。
尹昙以为这样说能得到李德利的谅解。
毕竟李伯的护理等级不是二十四小时监护的特护,何况他又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经常到处乱窜,半夜下地摔倒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这些李德利都知道,只是他认为老父亲没那么严重,坚持让他住在这间底价的四人间。每当万秋红提出换病房的时候,李德利总是一副央求的语气说再等一段时间。
尹昙虽然不大管事,也经常听万秋红嘟囔一些院内棘手的情况,所以李伯家属的态度他大概也知道。加之方才电话里李德利的表现还算平静,让他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糕。
此时天开始大亮了,日光仿佛给了尹昙一些力量,他惴惴不安的心暂时镇定下来,开始指挥护工们将房间里的另外三个老人转移到隔壁空房间,之后让大家按部就班,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他自己则等着应付李德利。
不想时隔两个小时后,李德利才“姗姗来迟”,然后在院子里拉起长长的横幅。
那一瞬间,尹昙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希望碎片直接灰飞烟灭了。
李德利竟然带了一群人来闹事。
……
“咣咣咣——”
声音像是拳头砸在门上,不是敲门,更像是要破门而入的架势。
朝岚惊得跳起来,她此时仿佛一只惊弓之鸟,院子里的动静让她觉得母亲一定会被找上门。
这要是让李德利这群人闯进来,她和母亲会被撕成碎片。
“红姐!”门外有人开口,砸门的却是尹昙。
“……”朝岚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开门了。
再怎么不愿意,这么大一波人来袭,面对生命危险,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一门之隔,是道德和良心的界限。
“李伯的……呃,”看到开门的是朝岚,尹昙潦草的收拾了一下慌乱的情绪,皱眉道,“红姐还没好吗?”
朝岚低下头:“从昨晚起就没见好。”
此时就算没有伪装,她的脸上也是忧色重重。
这几个小时里,她查了无数法律条文,想了无数退路,在心中做了无数挣扎,仍旧是无法替母亲彻底摆脱干系。
再怎么说,母亲也是李伯所住片区的护理员。
“哎!”尹昙重重的叹气。
李德利等人的横冲直撞让他彻底乱了方寸,他下意识来找万秋红求救,却忘了她还病着。
刚躲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德利他们就找上门了。
“人呢?出来!”为首的一个男人大喊,“弄出人命了就没个说法?!”
尹昙怕连累这对母女,飞快的关上门离开。
“爹啊~~~”另一个中年妇女见了他,扑过来嚎啕大哭,“你走的冤啊!”
“……”
走廊里,尹昙每退一步,他们就上前一步,个个都带着“花活儿”。
一时间,走廊里哭天抢地,活像是一场荒唐的舞台剧。
尹昙被逼到墙根,干脆也不动了,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他们整活儿。
此时他万分后悔自己没有直接联系殡仪馆将人带走,为这些“孝子贤孙”们提供了表演的舞台。
讽刺的是这些家属们甚至都没去看上一眼死去的李伯。
想到这,嘴角眉梢的嘲讽不受控制地露了出来。
如此模样一下激怒了李德利,仿佛被人戳破伪装,恼羞成怒地冲上来就要动手,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二利,你打他咱就理亏了!”
“你特么把我爸整死了,还有脸笑?!”李德利挥舞着拳头,带着烟味和宿醉的口气喷了尹昙一脸。
尹昙忍着恶心嗤道:“看都不看你爸一眼都能演成这样,真专业!”
朝岚站在人群外围听到他如此说,心里咯噔一声:这哪里是要解决问题的啊。
果不其然,李德利闻言眼珠转了几个回合,停滞几秒钟后,便嚎啕着奔向李伯的房间,之后以更高的分贝呼啸而来,这回似乎有了一种走完所有铺垫,终于迎来故事高潮的亢奋和“底气”。
“我爸死那么惨,你特么告诉我是摔的?!”李德利已然上头,冲上来就是一拳,“我打死你!”
……
尹昙“作死”,朝岚再一次没法见死不救,果断报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