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约定
“夏……夏将军？”
祝卿云慌忙站起，脚下灰色布鞋陷进湿软泥土，身形微微一晃。
只见她一身束腰白衣长裤，略显紧身，天蓝色领口隐约呈现锁骨轮廓。
衣领蓝色花边延伸而下，在胸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林间细碎阳光洒落，仿佛波光粼粼的清泉在那里跌落深潭。
“您怎么来了？”
祝卿云转过身，惊讶问道。
夏空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视线投向她刚才所坐的位置。只见那布满青苔的椭圆石块上，边缘的墨绿不知为何被擦去了一片，形状颇为显眼。
祝卿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双颊顿时泛起红晕。
她连忙将双手背在身后，一掌唤风、一掌凝水。简易清洁符阵成形，在上衣后摆一扫而过。
随后，她左掌以高温蒸干衣裤，右手在石块上凌空划过，将大片青苔与坐印一起抹去。
祝卿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对夏空尘笑道：
“夏将军，我本来是想要拜访您的。不过看见有客人在，就到这树林里休息了一会……”
夏空尘面无表情：“可你明明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时辰。”
祝卿云的脸更红了，表情局促不安。高温蒸出的水雾从身边散开，一束阳光落下，照彻迷蒙，似真似幻。
她用余光瞥见，立刻有了主意。修长手指轻触阳光，轻声道：
“我见这林间清幽静谧，与郡城中繁华景致截然不同。于是寻了这处空旷之地，静坐凝思，体悟天地之美。”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夏空尘板着脸：“我怀疑你是盯上了风萤丘陵的优质木材。盗伐林木是犯法的。你身为玄真司客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祝卿云愣了一下：“等等，好像没有这种‘罪加一等’的说法吧？”
“嗯，所以你是承认自己盗伐林木了？”
夏空尘颔首道：“走，跟我去农林司自首……”
“不不不，我可没有承认过！”
虽然明知夏空尘是在开玩笑，但祝卿云也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叹了口气道：
“夏将军，其实我这次……是来向您道别的。”
“你要走了？”
夏空尘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所以，离开昌武郡后，你准备去哪？”
祝卿云无奈道：“还没想好……”
夏空尘挑了挑眉，笑道：
“为何如此匆忙？难道犯了事准备跑路？放心，盗伐林木不是什么大罪，交点罚金就好啦……”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吧！”
祝卿云忍不住大声嚷道，声音在树林间悠悠荡开。
这本来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如果换做前些日子的祝卿云，一定会诚惶诚恐地连声道歉。
但现在的她，望着对面那青年脸上清爽的笑容，忽然也笑出了声：
“你还真是坏心眼呢，夏……将军。”
夏空尘摊了摊手：“怎么样，是不是轻松多了？”
“还行啦。”
祝卿云又坐下了，从石块后面拎起一个褐色包袱。包袱系在一柄青铜色泽的长剑上，剑身平放大腿，锋刃朴实无光。
她低下头，随手在包袱表面划出凹陷，略微有些絮叨地柔声说着：
“昨天跟游司长分完功勋，我全部兑换成了灵币。再数了数财产，发现一共有六万一千三百二十个灵币，外加几十枚银元。”
“嘿嘿，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呢。”
“我拿出五万贡献给家族，算是偿还了培养我至今的花费。在护道商团存了一万，然后买下这把法器级剑胚，准备炼化成我的本命法宝。”
“昨晚收拾了衣物，今天再把族库的东西还了回去，也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本来只想悄悄地离开，可是又觉得，总该和您说上一声。”
“所以，我来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祝卿云依然低着头，眸光幽幽。
夏空尘不在乎她如何处置自己的财产，只是笑了笑道：“还剩下一万多灵币，你连储物道具都不买一个吗？”
“我想作为一位散修去闯荡。”
祝卿云拍了拍圆鼓鼓的包袱，转头笑道：“既然是散修，应该买不起储物戒才对吧？”
她的腰间挂着三个精致荷包，其中青色锦囊里装着十几颗灵晶，金色绣袋里放着二十个灵币，白色布包里装着几十枚银元。
作为玄真司客卿，她对散修们的生活状态略有了解。
以她凝元境后期修为，身怀十几颗灵晶属于正常范畴。但若多带一百灵晶在身上，就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
不仅黑山四煞这样的盗匪会出手，就连一些平时遵纪守法的散修，都可能暗中给盗修通风报信，以求分一杯羹。
夏空尘轻笑道：“散修可拿不出一万灵币面额的借记卡。”
祝卿云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衣物却没有柔软地凹陷下去。她的眼神稍有些得意：
“我藏得很好哦。每件上衣都绣了隐藏的内袋。”
夏空尘沉默了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藏得越深，别人越会怀疑这卡价值很高？”
“我藏在这种地方，别人怎么会……”
祝卿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忽然想起，昌武郡城内修士彼此尊重、不用神念扫视他人的情况，并非这世间常态。
即便祝卿云自己，在执行有危险的玄真司任务时，也会谨慎地展开神念探知网，仔细检查附近的每一处异常。
中低阶修士神念对普通物体的感知较为模糊，但对灵气极其敏感。
如果此刻夏空尘用神念扫描祝卿云，所能看见的就是一具人形躯体，腰间灵晶最为显眼，其次就是灵币与借记卡，还有那把法器级长剑。
夏空尘道：“一万灵币已经达到了开通贵宾账户的门槛，不用带卡，凭本人及神魂烙印就可以异地取款了。”
“可是手续费很贵啊……”
祝卿云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您觉得我还是拿出来揣兜里比较好？”
“不，还是放胸前。”
夏空尘道：“你要做的是，把那十二枚灵晶再存十枚起来。否则，谁都能猜到你的借记卡价值远在一千以上。”
祝卿云眼前一亮：“有道理！夏将军，多谢您的提醒！”
“这只是最基础的知识。”
夏空尘叹了口气：“如果你决定要做一个散修，就应该尽快转变心态。散修与世家子弟之间，并非只有修炼资源的差距，更在于生活环境。”
人迹罕至的荒野，律法形同虚设。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眼中的猎物，又或者……成为猎手。
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在昌武郡中，玄真司客卿们通常组队行动，对任务目标形成碾压性的战力差距。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独吞功勋，而是因为那些喜欢独自行动的家伙，每年都会死掉几个。
“今后，我会小心的。”
祝卿云坐在石块上，点了点头，右手握拳。细碎阳光落在她侧脸，脸上露出颇为自信的笑容，正如阳光般通透。
仍在站在数丈外的夏空尘却没有瞧她，自顾自地转头望向树林深处。林木越发密集之处，茂密树叶遮蔽光线，一片幽暗深邃。
“你还打算回昌武郡吗？”他忽然问。
祝卿云摇了摇头：“没想好。”
“将来的修炼之路准备怎么走？”
祝卿云眨了眨眼：“没想好。”
“一问三不知，难道你是离家出走的无知少女？”
“您说‘少女’吗？哈哈，我都二十二岁了，应该不算少女了吧。”
“也有人都三十了，还觉得自己是十四岁少女呢。”
“嘿嘿，您说游司长啊……”
“我可没说是谁，你怎么一下就想到她了？回头我跟她说一声，有你好果子吃。”
“别，饶了我吧。”
祝卿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次我没跟她道别，她多半会生气的。再被您告了状，下次见面时，我怕是要挨揍啦。”
话语间像是在害怕，她的嘴角却依然挂着笑意。
相隔五丈距离，夏空尘与她遥遥对视，忽然一字一顿道：
“我相信，仍有见面之时。”
“……借您吉言。”
祝卿云幽幽说着，再度站起身来。但这一次，她将包袱背在了身后。她面对着夏空尘，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您没有阻止我。”
祝卿云直起身子，微笑道：“我没有跟其他人道别。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会劝我不要去。”
并且，他们有着充足的理由。
所有人都认为，傍上夏空尘是她最好的归宿。退而求其次，也该继续待在祝家。假以时日，自然有冲击灵魄的机会。
不辞而别，脱离家族，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顿时如沧海般茫然。
一去万里，举目无亲，不知何年何月归来。又或者……香消玉殒，埋骨他乡。
“如果我也劝你的话，你会动摇吗？”夏空尘问。
“不会。”
祝卿云语声轻柔，眼中却像是有着微光沉浮：
“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期盼的人生。”
她忽然迈步走向夏空尘，布鞋踩在略微湿润的泥地上，发出稍显凝滞的水声。
祝卿云穿过林间缝隙的一束束金色阳光，一步步走到夏空尘身前。
“空尘，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她对他伸出了手掌。
夏空尘没有说话，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同样伸出手与她相握，触感细腻柔软，微微温热。
林间树下，光影明暗分明。祝卿云的脸庞背着光，瞳孔深处却倒映着夏空尘眼中所见的灿烂金芒。
红唇轻启，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两个时辰前，她就在这片森林里默默静坐。亲眼见证光线偏转，如同时间在这幽深密林中悄悄流逝。
一去经年，祝卿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心意深埋心底，或许再也没有传达的机会。
“我……”
她仍在犹豫。因为早已猜到结果。
但只要不开口，就依旧存在着微茫希望。就像一缕跨越山海的丝线，牵住了飘飞万里的风筝。
“别说了。”
夏空尘忽然轻轻甩开她的手，微笑道：
“心里有什么话，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吧。到时候，我会做一桌好菜，为你接风洗尘，听你讲述一切。”
祝卿云嘴角同样微微扬起，右手忽然握拳，轻声道：
“我们……约好了哦？”
“嗯。”
夏空尘握拳和她碰了碰。
约定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