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推断
韩知县面色难看至极,他此时是真的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用编造案情,也能知道真相。
“无能,却有欲!街上突然来了人,连韩知县自己都吓了一跳,戏做的自然生硬了些,但破绽不在此处,第一个跪下的人只说了感激韩知县秉公断案,韩知县只需说‘分内之事’便可,偏他突遇这种状况,又想给自己加戏,便问出了‘你与兄长如何如何’的话来,那人怎会想到韩知县还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低下头回了一句,而后不敢再多言,才是最尴尬的,好在这时候又上来几位,但之前和之后咱们走在街上都无人上前,我就纳闷,见过韩知县的人都在这一个地方聚着?你想升官……”
陆凡说到最后一句时看向韩知县:“可又不想随波逐流。”
韩知县有些慌乱,却在强作镇定。
“你身边的人深知你心,临时安排这一出戏,也是难为你了,但我有一句话送给你:这么下去,你迟早完蛋!我知道有那么一位知县,他上任之后的宗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胆子小,不敢贪腐,同时脑仁也小又都给了读书这一项,在任五年,既没让治下夜不闭户,也没让百姓安居乐业,相反盗贼横行,更有人组成团伙,欺行霸市,百姓哀苦,这还不是主要的,每年向上报的时候,他总是吹嘘自己的功劳,将治下描述的歌舞升平,以至于朝廷该有的补贴银子,他一分没要,朝廷要修建一条大道,本该经过他们县城外,也因为他的不争取,最后改道临县,无能无为,便是对百姓利好的事一件不做,只求平平稳稳升官,他是没有贪腐,可百姓一样苦不堪言。”
陆凡说罢,长出一口气。
刘能低声问于谦:“他不是说送一句话吗?这是送了一个故事。”
于谦深吸一口气说:“先用饭吧,之后还要说说案情。”
……
韩知县彻底老实了,用饭时他没有一起,商讨案情的时候,他也没在,于谦问了一下衙役,说是病了。
几人商量了一下,不如回到客栈,至少比在衙门里舒服些。
衙役们自然不敢阻拦。
临走时,陆凡对一个衙役说:“去跟你们县尊说,今日发生的事,不会上报。”
衙役转身向后堂跑去。
出了县衙,婉拒了要送他们回去的衙役,刘能才问陆凡:“他这般诬陷你,你便这么放过他?”
“你们出来办案,可有见过真正的贪官污吏?吸着民脂民膏,还满嘴的仁义道德,着实恶心!韩知县虽有不妥,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不懂朝廷上的事,还是查案吧。”
“你不是说你失忆了吗?何时见过你说的那个知县?桥台县的知县便是这样的人?”刘能追问。
“休要胡说,邹大人可是个好官!我也在努力的恢复,”陆凡轻咳了下说:“现下多少可以记起一些事了。”
于谦和刘能同时扭头看向流云。
流云吓了一跳,忙问:“为何看我?”
“真的?”刘能问流云。
陆凡不乐意的问:“就这么信不过我?”
“信不过!”于谦和刘能异口同声。
“告辞!”陆凡转身便走,可三个人没人拽他,他只得又走回来,认真的说:“一起工作,要相互信任,团结才是力量。”
没人理他。
回到客栈,几人凑在陆凡的房间中,于谦先说道:
“我们问了沈家的邻居,邻居们对沈家门房那对夫妻印象最深,说二人四十出头,也没有孩子,之前在沈家过的挺好,虽说活儿多些,但至少能吃饱肚子,沈家也是苦出身,倒是没有为难下人。”
刘能补充道:
“这二人说是多年前逃难来的绥安县,一开始想在城外村中落脚,后来进城想找些糊口的活计,邻居们说若是真有几亩地,他们也能养活自己,说这夫妻俩别看瘦小,却有一把子力气,还说沈家很会找人。”
陆凡问:“邻居们如何能知道这夫妻二人气力不小?”
刘能说:“我也是这般问的,几户人家说的不一样,有说沈家两个儿子成家时,家中买进一些木料,这夫妻二人搬运进府的时候,他们看到过,可不是一般的有力气,还有的说是沈家店铺有时会叫这夫妻二人过去帮忙,都是搬运的活儿,还有的说曾有人上沈家闹事,这夫妻二人堵住院门,那些人就是进不去。”
陆凡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一口气。
流云说:“这般看来,他们是有武功在身,真说将人吊到房梁下,无需别人,他们夫妇二人便可做到。”
于谦说:“我听完之后,也有此想法,可死者从哪来的呢?再有,他们可都是五年前便在沈家了,为何最近才动手?五年啊!”
刘能也说:“我觉着买通他们开个门,下个药都有可能,但说凶犯就是他们,我觉着说不通,有仇没仇的,也不该等上这般久。”
流云觉得也对,他看向陆凡。
陆凡喝了一口茶,问:
“若是老实的苦命人,为了银钱做出叛主之事,衙门问话的时候,他们怎会没有半分紧张?韩知县脑子一根筋,但不是傻,若是被他看出端倪,他必定会咬住不放,可见当时他们表现的符合常理。”
“不是他们做的内应?”刘能瞪大眼睛问。
“我之前便说过,若是有人带着死者到沈家门前,不管当时死者是死了还是昏迷不醒,都不可能抱着来,那便只有马车跟随,问题在后面,马车是否等在门外?一共几人作案?若是之前怀疑的三人,大半夜的作案之后离开,有无马车都很容易被巡城的官兵看到,自然一通盘问,或者被更夫看到,转日发生命案,更夫怎会不被问起?”
“越听越糊涂,到底是不是下人做的内鬼?”刘能急急的问。
于谦哎呀了一声说:“怎的就不知自己动动脑子呢?陆凡说的很清楚了,若是外人作案,即便有内应,来去也皆是难题,且此案不可能一人独自完成,这时候就需要你自己动脑子往深处想想。”
“想什么?”刘能问。
“想不明白便听他继续说!”
“合着你也没想明白!”
“废话!我要是能想明白,还用他跟着?”
陆凡挠了挠额头,说:“有一种可能凶犯可以这么做,那便是他本身就住在沈家附近,不用躲着谁,也用不上马车。”
“可周围的人家我们都问了,没见有新住户,听着都是住了很多年的。”刘能说。
“若是有,凶犯案发后会离开,韩知县之前没少盘问沈家周围的邻居,必定会发现,所以这种可能不存在。”陆凡说。
“你这一说,我觉着韩知县也不算无能。”刘能捋着胡子说:“至少我若是他,未必有他这边般心思。”
“拿你作比较,还有不好的官员吗?”于谦纳闷的问。
“你这叫什么话?至少我不会贪腐,我家中有银钱……”
“有银钱又如何?人情世故只是钱财吗?你姨母家有事找你,让你做不贪赃却枉法的事,你做还是不做?”
“你……”
“要不你们俩先吵着,我去睡一会儿。”陆凡站起身。
流云伸手拦住说:“他俩吵嘴我还能看个乐呵,不然全是你云里雾里的,我看睡的人是我!赶紧坐下,继续说到底沈家下人是不是内应?”
陆凡重新坐好,说:“流云刚才说门房夫妇便可将人吊到房梁下,再加上另外两人的配合……”
“啊?你是说没有外人参与,沈家的案子就是这几个下人做的?”刘能瞪大眼睛问。
“你们细想,这案子根本不需要旁人进来,只需要将死者带到沈家门口,那夫妇二人自会弄进来放到门房里,甚至还有一种可能……死者是自己来的,连送的人都没有。”
屋内安静了。
陆凡说完,脑子里先是从头捋,而后又倒着推,自然是没时间说话。
于谦和刘能被陆凡的这个推断吓到了,死者自己来的?那就是与那夫妇二人早就说好了,无需敲门,到了时辰打开院门放他进来便可,至于弄死这个人可就太简单了,莫说他们手中本就有药物,便是没有药,也能悄无声息的让来人死在在门房。
二人越想越是心惊,若是这般的话,确实不用担心如何离开,若是早有谋划,几人自然会在韩知县问话时有所准备,可为何要等五年?
于谦想开口问,见陆凡一副思考的模样,便没有出声,刘能见于谦张了张嘴就闭上了,他的嘴也闭上了,流云的眼睛也跟着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陆凡才开口说:
“桥台县的案子,凶犯胡广一直待在医馆中两年多,我都觉得长,这个案子他们准备了五年确实说不通,貌似也没有这个必要,若是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只看案情本身,死者被吊在卧房房梁下,需要哪些条件?一是门栓没有上,这是必须的条件,只要这个条件想通了,其他的也就容易了……”
“一直无人说从窗户进,凶犯非得从门进?”刘能问。
“卧房中的窗户是由里向外推才能打开的,且并不能完全敞开,窗户关闭之后有挂钩,屋内窗下还有条案,想要从窗户进来,属实难度太大,也容易留下痕迹,咱们接着说,二是老夫妇睡的很实,三是凶犯有能力上到房梁,四是转日案发后,县衙来人问话问不出一点有用的,再看沈家几口居住的位置,前院单身老三住,二进院老二两口子住,老大住在父母院子里的东厢房,三个院子三道门,凶犯想要不留痕迹又悄无声息的经过这三道门,是否很难?”
“这三道门也不上门栓呀。”刘能说。
“可也是关着的,打开关上都还是会有动静的。”
刘能点头。
“所以这就牵出另一个条件,沈家三个儿子睡得也很沉,但仅仅是睡得沉,而不是当晚有很困的感觉,这便需要有药物辅助,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是厨房上的人。我之前说过,丫鬟给两位老人下药很方便,应是二老回到卧房之时便动手了,二老才没有在丫鬟离开后给房门上门栓,也就是说沈家人是被分开下药的,或者说老两口被下了两回。”
“若实情真是如此,他们确实不需要外人进来做什么,只要死者送上门,他们四个便可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吊在房梁下。”于谦认真的说。
陆凡喝了口茶又说:“那么咱们现在重新回来看五年这个时间,这几人当年来到绥安县怎就能有把握一定能进到沈家?”
“对啊!”刘能直起身子看着陆凡。
“再看桥台县的案子,死的是五口,皆被剥下面皮,可这里很明显他们只想让老两口归西,且是被吓死的,那伙人就像是猎人,找到猎物后,最终死法都是有要求的,不然老两口直接毒死更为简单,桥台县那一家五口也没必要耗时耗力的剥掉面皮,这里的案子最终若是能确定为四名下人合力完成,那便可以确定,此案与桥台县的案子,幕后之人是同一人。”
“这个我能听明白,可等上五年我想不通。”刘能说。
陆凡笑了笑说:
“这事儿还要再跟沈从甲聊聊,此事与桥台县的胡广等了两年多一样,他们像是都在等什么。而我想不通的是,他们怎知能进沈家?桥台县的案子,并非胡广一人所为,他有帮手,他的帮手需接近徐家人,慢慢取得信任,他们或许比胡广到桥台县的时间更早,才能让死者一家信任到可听从他们的意见,提亲,退亲,最重要的是长子受伤后,徐家人能听从建议,找胡广看诊,这里的案子肯定也不全是沈家这四个下人做的,比如那三个想要买通衙役的外地人,比如死者……”
“还有想买通衙役的人出现?”于谦皱眉问。
陆凡这才想起韩知县说起这事时,只有他在,他赶紧说了说情况。
刘能听罢大声说道:“连我都能听出来那三人是在做戏,可那韩知县竟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