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在店里待了很久，直到下午六点，我终于难以忍受，便向姐姐告别，先行离开了花店。

我难以忍受不是因为待在店里太无聊，而是我讨厌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这一点我和其他同龄的人很像，因为我发现很多年轻人都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而是喜欢不一样的新事物。不过我觉得我自己在这方面比别人极端，因为当我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或者做一件事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的话，我就会变得烦躁，而且易怒。我尝尝把这归结于我没有耐心，可是我身边的人一致认为我是个很有耐心而且性情温和的人。

这个问题先放一放，我现在只想远离花店，随便到其它什么地方去都好。

转念之间，我已经来到了大街上。我本来是很期待出来之后能看到晚霞的，但由于正值盛夏，而且这是一个西部城市，所以太阳没那么快落山，晚霞也没那么早就出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林城北路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导致落日和晚霞总被那些现代化的大厦给挡住。

此时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六点十分。我当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趁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得走到什么地方去看日落。我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于是我沿着林城北路一直往北走。我飞快地走了十多分钟，才意识到不对。“不对呀，我一直往北走还不是看不到日落，我应该往上走，到一个地势很高的地方才行”，我停下脚步站在路边自言自语地说。想到这里，我立刻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还没等出租车师傅开口问我去哪里，我便急忙开口向他询问，“师傅，这附近有什么地势高的地方可以看日落。”师傅听了之后自信地回答“上车！我带你去，绝对让你在日落前看到！”我立马打开副驾驶的门坐到车上。

大部分出租车司机听到乘客要赶时间，都会选择加速行驶，但是我旁边的这位师傅没有加速，他选择了一种更安全和稳妥的方法——抄近道。

他带我穿过各种市井小巷。除了我付钱和他主动找我说话的时候我应付几句以外，我基本上一直看着窗外。这些巷子里面有很多林城本地的特色小吃和民族工艺品。我不能很详细地描述我在里面的所见所闻，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巷子承载的才是大部分林城人的真实生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师傅在一处山脚下的小广场前停了车。在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的时候，他指着广场的大门对我说，“进了门，顺着阶梯一直往上爬，就能清楚地看到日落了。”我向他道谢并关上车门之后，便快步向广场走去。

由于赶时间，我并没有仔细观察广场上的一切，只是马马虎虎地看到广场的大门上刻着“东山寺”三个大字。

进了门之后，我按照先前出租车师傅的指引，顺着灰白色石块铺成的阶梯一直快速往上爬。途中我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因为别人是事先计划好的，所以有可能早就到山顶的寺庙了，而我是临时起意，所以直到现在还在气喘吁吁地往上爬。

爬到半山腰的一个平台的候，我遇到两位老人，看他们的行为举止应该是夫妻，约莫六十岁的样子，他们正靠着平台边上的栏杆休息。我从他们旁边路过的时候，我听到那位爷爷用责备的语气对奶奶说，“你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学年轻人来爬山看什么日落，现在爬到半山腰，走不动了吧”。“走不动那我们就在这里看嘛，这里也可以看到”，奶奶温柔地回答说。听到奶奶的话，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确实，这里也可以看到日落。这样一来我就有点纠结了，我在想我是否还有继续往上爬的必要。不过我从小受到的教育要求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加之山顶看到的日落或许比这里更美，我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继续往上爬。

过了二十分钟，我总算到达山顶的寺庙了。我掏出手机看，七点，太阳离远处的山顶还有点距离，总之，我算是赶上了。和我刚开始上山时的猜想一样，寺庙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站在精心雕刻的围栏边上，掏出手机和相机，对着落日，时刻准备着定格这阴阳交替的美好瞬间。

其实从刚到达山顶的时候我就发现，与落日相比，山顶似乎离城内的高楼大厦要近些。这种感觉来自于我的直观感受，也即是当我看向远处的落日时，我觉得唯美，而到我看到那些大厦时，我觉得震撼。而且我一直觉得从山上和从街道上看那些高楼是有区别的。当我们在街道上看那些高楼时，虽然离得近，但你却并不觉得它很高大，因为即使它们离你很近，由于视角的原因，你只觉得它们的底部，也就是离你比较近的地方才显得高大，而且你还会觉得它们与地面并不是垂直的，而是向你视线的方向倾斜的，那是因为我们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完这座完整的大楼。而在山上看就没有这种感觉。当我们站在山上的时候，我们本身就处在一定的高度，所以我们通常平视前方不用仰头就能完整地看到这些高楼。而且在山上的时候，那些高楼的底部和顶部的距离与你的眼睛都差不多，所以对于你的眼睛来说近大远小的视角感受不是很明显，因此你觉得那些高楼大厦离你很近，给你强烈的视角冲击，让你觉得很震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你所在的山顶比周围的那些楼房高，那你就会产生一种你仿佛站在空中的感觉，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的空中悬浮或者仙侠剧里面的御剑飞行。

过了几分钟，院子里人声鼎沸，我听到很多惊叹日落很美的声音。我往那边看去，日落确实很美，不过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我在那里想了很久，没注意到太阳完全落到山后去了，天色也由昏黄渐渐暗了下来，许多人都下山去了。之前还热闹的院子里现在只剩下三五个人。

我不免一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于是走出院门，决定从另一边下山。

就在我刚走出院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了之前在半山腰看到的那两位老人。“终究还是没赶上啊”，那位爷爷叹了口气。“没事，日落我们在山腰也看到了，而且我们还到了山顶呢，谁能想到咱们这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能爬到山顶呢”，奶奶笑着回答。爷爷听完也笑了。

后来他们的话我没听清，因为我已经走远了。在下山的途中，我一直心不在焉地在想到底是差了什么东西。

多年后我才明白其实那天并没有差什么东西，只是有的时候我们把结果想得太美好，所以到结果来临时，我们发现它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结果，由此我们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总觉得差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实在想不明白，便决定不想了，还是先下山吃饭吧。今晚确实很饿，可能是因为爬山耗费了我太多体力吧，不过我却不想走太快，因为这条下山的路倒是挺有意思的。有意思的倒不是山上的风景，因为山上灯光昏暗是看不到什么风景的。也不是因为远处的风景，因为我从来不会觉得远处的那些我早已见惯的霓虹灯有意思，我宁愿花几个小时蹲在公园的草地上看一群蚂蚁如何把一块别人掉落的方糖搬回巢穴，我也不愿意看那些只会发光的玩意儿。我觉得这条路有意思，是因为它给我的感觉完全符合我对夏天的幻想。路两旁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路灯下投射着各种飞虫的影子，有的时候路边草丛里的蟋蟀，蚂蚱还有螽斯会跳到你身上来。“这才像夏天嘛”，我心里暗自想到。

下山之后，我在路边打了辆车，到家之后吃过饭，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