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都孤儿
夜幕降临，新伦敦被月光笼罩。
令人不安的月光辐照进肮脏阴寒的城下街内，在堆满了杂物与垃圾的狭窄小巷中，一伙可疑的乞儿正在密谋着什么。
乞儿们之中的首领，是一个被人称作“小脏手”的健壮青年。
他最标志性的特征是因为缺牙而凹陷下去的嘴唇，这个特征让他的丑陋面貌显得无比可憎。
而在小脏手身旁站着的人，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伙计们！看看这是谁？西街区鼎鼎大名的亚森·卢平！”
小脏手用肮脏的手掌用力拍了一下瘦弱少年的肩膀，他咧开缺牙的大嘴笑道。
“这个棒小伙子曾经花一晚上偷光了三家富佬的银饰！”
“甚至直到他销赃那一天为止，整个贫民窟都没人知道是他干的好事！”
“而这个狠角色，今晚就要加入到我们的赚钱生意当中了！”
乞儿们惊讶地看向了这个其貌不然的瘦弱男孩。
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儿，居然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无名大盗”。
被称为“亚森·卢平”的男孩一言不发，姑且算是默认了小脏手的说法。
见他兴致不高，小脏手便随手将他用力推走，然后继续说道。
“记住今晚的计划，从下水道溜到中央街，避开巡警，直奔富人区。”
“我们只偷之前说好的那家富佬的婴儿，其他什么都不要，明白了吗？”
“头、头儿，我的腿好像有些发软。”
一名眼神呆滞的乞儿双腿不停打颤，他磕磕巴巴地说道：“要是我们被抓住，我们会挨鞭子吗？”
小脏手当即给那个乞儿甩了一巴掌，将他重重地抽翻在地上，乞儿捂着腮帮岣嵝起身体，痛呼不已。
“你这条脑子流屎的粪虫！我就不该把你带进来，怕死就给我滚出去！”小脏手破口大骂道。
“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小脏手发黄的唾液到处乱飞：“那个脑子有问题的黑袍佬告诉我，他只要那个婴儿，其他什么都不要！”
“只要这单能成，我们能净赚100镑！听懂了吗？”
他用脏兮兮的大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枚金灿灿的硬币，金钱的魔力让乞儿们原本呆滞的目光瞬间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是定金！这样一枚可爱的小金镑足足价值240便士！都快顶得上我们干两年苦力的收入了！”
小脏手得意地向乞儿们炫耀着手中的英镑。
他向乞儿们慷慨许诺道：“干完这一票，我们就可以吃香喝辣，整个贫民窟的人都会高看我们一眼！”
阴暗的小巷内接连响起了粗重的呼吸声，这群乞儿没有任何道德可言，这笔值钱的“生意”确实很对他们的胃口。
——除了一个人。
新加入的亚森不着痕迹地用冷眼看向乞儿与小脏手，他在内心里对他们吐了一口唾沫。
‘呸，他妈的一群人渣。’
新伦敦的城下街外的贫民区内，每个人几乎都有着悲惨的遭遇与过去。
而这些可怜人最后也被贫穷、饥饿与疾病等因素彻底压倒，沦落成为毫无人性的野兽。
亚森的情况则要稍微好上一些，出生在商人家庭的他即使混迹在最底层的泥潭，仍然有最基础的人性与道德观残留在他的内心中。
之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常年当贼的他终于也失手了一次。
他在一次销赃中被同伙给出卖，被小脏手抓到了把柄，最后才被迫参与到这次拐卖婴儿的行动当中。
‘像这群无可救药的垃圾，放在平时我都是敬而远之，但他们这次居然敢把奎茵女士牵扯进来！’
‘看我怎么整死你们这群渣滓，能让你们活过今晚，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亚森的内心里燃烧着沉静的怒火。
奎茵女士是救济院的一名心地善良的修女，她曾经照顾过年幼的亚森，给予了他许多帮助。
在亚森的心中，奎茵女士是为数不多带给他温暖的人。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比起这些渣滓要更干净，但要想对付人渣，就该用人渣的手段来给予还击。
‘那家富人的屋内布置、守卫的巡逻路线我都提前摸清楚了，还顺手‘拿’了点东西作为报酬。’
‘帮你们处理掉一群垃圾，只收你们一块金表，不过分吧？’
他有十种方法来让这群家伙变成人棍。
当然，不仅仅是拿夫人偷情的密事来威胁保镖，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还写了封匿名举报信来挑衅警察，想必今晚的巡逻力度定会变得十分精彩。
亚森悄悄摸向了口袋，感受着口袋内充实的感觉，他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勾了起来。
（今晚，我会让你们无比凄惨地死去。）
小脏手或许没有想过，在他眼中嗜钱如命的亚森，竟然宁愿放弃将近20镑的巨额报酬，也要冒着生命威胁让他们惨死在今晚。
贫民窟从来就没有过如此损人不利己的疯子，若无例外，今晚他们将会得到一个无比惨烈的下场。
前提是，没有意外……
冰冷的地面上，那名被小脏手打倒在地的乞儿还在不断抽搐。
另一名乞儿心惊胆战地靠近过去，他用颤抖的声音向小脏手提醒道：“头儿，他、他没气了……”
“少一个人，就少分一份钱，那不是更好吗？”
“可、可是，头儿。他还在抖，抖得越来越厉害了，他的脸好恐怖……”
他的话语还未说完，之前被打趴在地上的乞儿突然发出了极度痛苦的哀嚎声！
那股足以唤醒内心恐惧的惨叫穿透了在场众人的耳膜！
紧接着，他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躯迅速暴涨了数个尺寸，将如同破布般的烂衣服给硬生生地撑爆并撕裂开来！
几乎在眨眼之间，一头只剩下眼白，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的活尸野兽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正当众人对突如其来的惊变而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由乞儿畸变而来的活尸张开了如同下巴脱臼般的狰狞巨嘴，轻易地咬碎了某个乞儿的头颅。
人类坚硬的颅骨在它的咬合力下宛如一层脆弱的薄纸壳，大量的血液与脑浆四处飞溅，洒落在小脏手和乞儿们的脸上。
“救命啊！！”
不知是谁的尖叫率先响起。
乞儿们接连不断的哀嚎声响彻在阴暗的后巷中，然而本该在场的亚森此刻又在何处呢？
他逃跑了。
就在其他人被吓得失去理智的瞬间，亚森果断抛弃了这群早就该死的人渣。
他头也不回就夺路狂奔，用这群人的性命来为他争取宝贵的逃命时间。
前所未有的恐惧吞没了他的理智。
这种由活生生的人类畸变成怪物的超自然场景正在挑战他的心智，彻底击碎了他迄今积累下来的世界观。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这个世界疯了吗？！
亚森哪里见过这种恐怖诡异的场面，早已被吓破胆的他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无数咀嚼与哀嚎的声音不断从背后传来，令他的背脊彻底凉透了下来。
亚森不敢再回头，他发了疯似的拼命逃跑，强迫自己无视身后不断传来的撕咬声，还有那些血肉撕裂的残酷声音。
那些孩童的惨叫求救与怪物的嘶鸣就像是一道又一道索命的皮鞭，鞭挞着亚森逃窜到复杂狭小的巷道之内。
但就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亚森反倒感觉自己的大脑变得空前冷静，高速运转的大脑开始拼命思考逃生的对策。
这头怪物的体型太过于巨大，想要摆脱它，只能依靠狭小复杂的巷道阻碍它的行动。
多年的乞讨生活让亚森对于城下街巷道的路径烂熟于心，看似复杂的思考在他脑中几乎是瞬间略过。
一条最简短的逃生路线便在瞬息间被敲定下来，亚森拼命地朝着自己脑中的路线狂奔而去。
然而即便亚森做出了最好的决定，那几名乞儿的性命似乎没能让这头怪物多停留一会儿。
没过多久，亚森就又听见了身后那逐渐逼近的要命动静！
下一刻，身后无数木屑碎片飞溅，一具高度腐化的巨大人类尸体猛然撞开了拦路的杂物。
它用血肉模糊的喉咙发出了异常尖锐的嘶鸣声，不断刺激着亚森那颗惶恐不已的心灵。
这具宛如行尸般的可怖怪物足足有七英尺那么高。
它的皮肤苍白。腐烂而外露的肌肉组织泛着金属般的色泽，不自然延伸的扭曲四肢上更是长出了如同骨爪般的利器，身型宛如一头矫捷凶悍的人形猛兽。
亚森并非没有见过死人，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死人会变成怪物，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种地方。
他也完全想不通，明明都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
平时无处不在的巡警此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寻找不到任何可以求助的对象。
他只能逃，继续逃，拼命地逃下去。
‘我一定是疯了，我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亚森累得快要呕吐，他无比绝望地想着。
眼前这宛如噩梦的一切，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一切地逃窜。
这头怪物的嗅觉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灵敏得多，即便亚森连续拐了好几个路口，怪物依旧紧紧地跟着亚森。
就连试图依靠狭小巷道来减慢它的速度也做不到。
只要这头活尸般的野兽用力挥动那双干瘦的长臂，巷内两侧的砖壁就会像饼干上的糖霜般被轻易地推开来。
急得满头冒汗的亚森如同虚脱般粗重喘息了好几声。
短短数分钟的路程已经要将他的体力彻底榨干，他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能够继续奔跑，完全就是依靠着肾上腺素的作用。
“轰！”
忽然，亚森侧面的砖墙炸裂开来，那怪物竟然抄了个近路，直接撞破了小巷的砖墙，出现在亚森面前。
那庞大的躯体，将亚森的生路彻底堵死。
“——吼！”
丑恶的活尸野兽向他飞扑而来，亚森甚至可以闻到这头怪物身上那股腐烂的恶臭气味。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亚森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那短暂的一生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自从母亲逝去以后，他成为乞儿的这段时间开始，亚森一直都在为了生存而不断挣扎。
教化得来的知识与文明是他最后的遮羞布，哪怕平时将其隐藏得很好，他也绝对不希望自己堕落成为毫无人性的人渣。
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代价，但也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然而他现在就要死了，死在这头闻所未闻、宛如从噩梦中现身的怪物手下。
‘我怎么会死在这种鬼地方！？’
无尽的不甘与悔恨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没殆尽，随即而来的便是愤怒。
不知从何而来且无可言状的强烈愤怒。
在人生最后的怒火之中，无数奇特的画面在亚森的脑海中闪回。
这些画面的片段有些像是他经历过的事情，有些却像是他从未经历过的陌生记忆。
在这些异常模糊的印象下，他似乎对着什么人开出了他最后的一枪……
又是一阵又一阵朦胧的幻觉过后，亚森眼前快速掠过的画面开始不断消失。
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事物，居然是一扇令他难以形容的宏伟巨门。
它如同山峦般高耸屹立，华丽的门面主体似乎是由整块完整的黄金铸就而成，上面还铭刻着众多精妙且繁复的神秘纹路。
还未等亚森完全看清这扇门的具体形状，从门缝内传出来的诡异声音令他浑噩的大脑瞬间惊醒。
低沉、压抑，令人感到不安，就像是某种沉重的轰鸣，又像是从深渊深处传来的呢喃低语声。
亚森的大脑无法理解这种超越人智的不可名状之音，两道腥红的鼻血顺着鼻孔流了下来。
然而就算头痛欲裂，他充血的眼眸仍然紧盯着发出异响的黄金巨门。
随着这份声音，亚森突然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冲动，一种暴戾的欲望驱使着他，想将眼前所见之物彻底毁灭。
于是他抬起了手臂，并且对着前方伸出了一根食指，下意识地比出了“手枪”的手势。
这个简单而又滑稽的手势，简直就像是孩童之间的嬉闹。
但亚森在意识朦胧之中，中指似乎触碰到了某种扳机状的物体。
随即，他的中指用力扣下了扳机。
下一个瞬间，就像是神对他开了个玩笑，他的食指尖居然真的发射出了一枚透明无色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