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局外人

第二天一早，黑北风随着第一缕阳光的出现而消散，海岸线上满是残缺不全的各种尸体和船只残骸。

就算经验丰富的战士们也很少看到这场面，一时间面色沉重，没多少人因为敌人死亡而欢呼庆祝，都闷头开始收集焚烧尸体，以防产生瘟疫。

奥维尔肯定没亲眼见过这场面，实际上他有点被吓傻了，他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暗示这不过是历史的一部分，自己也无法改变什么，反复多次后他才把停止颤抖的手从怀里抽出，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蒂雅则看着海岸线有些失神，她瞄了眼身旁仍旧面无表情看戏的奥维尔，然后迅速恢复正常，对手下发号施令：“城里剩下的人，不管妇孺老人还是成年男子，都是被强盗迫害的本地居民，并没有做出和罗马敌对的行为。按照法律，这是亚基塔大王的臣民而不是叛军，我们有责任保护同盟者的臣民，将他们安全带回帕尔菲人的其它城市。至于这地方，为了避免再次成为海盗窝点，夷为平地。”

底下几个军官连连称是，眼神中满是佩服和敬畏，要说昨天他们还有些轻视这位关系户，认为女人不应该上战场，但昨晚她用五百骑兵就几乎无损失的歼灭了盘踞的两千名强盗，还亲自指挥骑兵队，用手中的长剑砍下来十几个脑袋，就算以最严苛标准来评判，这也是无可指摘的大胜仗，蒂雅也是有能力的将军。

罗马人不厌恶胜利，也不厌恶强人，面对能带来胜利的强人将军，这些罗马军人是能改变态度的，现在要他们相信蒂雅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战争女神雅典娜的化身都没问题。反正这仗打赢了，大胜仗，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骑兵在任何时候都很金贵，剩下的脏活累活就轮不到他们去做了，有另外两个大队的人带着不少军奴过来清场，奥维尔和蒂雅返回凯撒利亚，并在那里获得了维斯帕的热烈欢迎。

他很满意女儿能有所成就，更满意海盗隐患被顺利解决，甚至还为此举办了一场宴会，蒂雅把奥维尔所作贡献如实汇报给了维斯帕，维斯帕心情大好，做主同意让他这个战俘出席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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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召开地在腓立比，帕尔菲人的统治者亚基塔大王现在的首都，也是一座指挥枢纽。

奥维尔出现在宴会上，换了一身衣服，那是罗马人所穿的托加。一种超大尺寸的裹缠衣，后世罗马哲人像上，那些人所穿的长袍大多是这种。

严格来说，没有公民权的人不可穿着，但这是维斯帕的意思，他给了奥维尔一身昂贵的托加，还让几个仆从帮奥维尔穿上这种难穿的衣服。

明面上看表示认可，暗地里也有考验的意味。

不是所有人都能风轻云淡地抛弃自己的身份，奥维尔大概算一个，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或民族都没有什么认同感可言，所以这些对他来说就是个标签，在必要的时候撕掉更换也可以。

腓立比只是东岸不起眼的城市，但维斯帕还是尽己所能筹办了一场说得过去的宴会。

并不是上层贵族那种，躺着吃饭谈天说地的私人聚会，更类似公共宴会或者说军队庆功宴，厨师做好了东西码放到一起，随人取用，热闹喜庆也没那么多尊卑规矩。

维斯帕是赶骡人经商出身，官至行省总督和治国理政的执政官，家底还算是厚，办场宴会笼络手下，恢复士气不在话下。他作为战场的最高指挥官不用多说，身边围着不少人，蒂雅也是如此，本身就是老将军的掌上明珠，加上这次打了场胜仗，同样也成为了场上的焦点。

而且奥维尔确信，围在维斯帕周围的人可能是为了礼节到位，围在蒂雅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是真心实意的想拱白菜。

这些人都吃了闭门羹，灰溜溜地回去跟同党喝酒。奥维尔坐在角落安静的吃饭，观察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没人明说，不过奥维尔感觉自己有些被孤立，没多少人待见他这个降将，他也乐得如此，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饭。围城那几十天没吃什么正经东西，后来在军中也是一直吃军粮，现在能换换口味自然是极好。

他倒不忌口，唯一没碰的东西就是罗马人最爱喝的葡萄酒，据说他们用铅容器酿酒，认为这样酿酒更甜美，导致酒中铅含量超标二百多倍，不知道这个世界如何，但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不喝为妙。

不过，场上被孤立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奥维尔看着不远处穿着帕尔菲人传统长衫的女人，两口将没吃完的肉排吞下，走过去向对方问好。

他恭敬地低垂下头颅：“贝勒妮斯大人，很荣幸能够见到您，愿您永葆青春，健康而美丽。”

贝勒妮斯先是一愣，上下扫视了一番这位穿着罗马服装的稚嫩年轻人，然后开口道：“你是？”

“被叛军任命的梅尔总督，您应该对我有些印象。”

贝勒妮斯恍然：“做橄榄油生意的奥维尔，我记得。你现在...”

她上下扫视着奥维尔的托加，又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传统服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最后又转变成了苦笑。

“是希律王族对不起臣民，让你们流离失所，身不由己。很抱歉我和弟弟没能在圣城拦下那些人，很抱歉我们没有勇气拒绝罗马人的要求。”

眼前女人面容姣好，看上去三十出头，皮肤白皙，手指没有茧，保养的不错，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贵族。美中不足的是精神疲惫，有明显的眼袋，看上去忧心忡忡，奥维尔也知道，这位王姐很难不忧虑。

罗马之前派过来的总督压根就不想好好治理这片地方，用尽各种手段挑拨当地人和希腊人冲突，并且还亲自下场烧杀抢掠，惹得当地人民情激愤。

希律王族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一方面知道罗马人的力量不敢撕破脸，另一方面底下人又实在不堪重负，以奥维尔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尽管亚基塔大王软弱，但已经很诚恳的缓和双方关系，奈何罗马人的总督根本就是挑事来的，所有努力都没什么用。

这位心地善良的王姐甚至不顾自己的名声，赤脚独自走到总督府前，扬言要把自己献给总督以求停止对方的暴行。话说到这份上对方还是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烧杀抢掠，逼得这地方叛乱四起。

最后姐弟俩实在没办法，被逼得在演讲安慰民众的途中嚎啕大哭，哭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以王族为代表的一部分温和派被赶出了圣城，有不少人甚至被当场杀死。

罗马军团卷土重来，为的是镇压当地蜂起的叛乱，亚基塔大王也要指挥一些辅助骑兵有些参与感，贝勒妮斯无事可做，就被放在了这边当吉祥物。

对这样一位好心的女士，奥维尔生不起恶感：“也不是您的错，我们都无法改变局势。事已至此，国王陛下应该做的是尽快平息骚乱并且减少损失，您应该做的是给臣民信心，所以需要您尽快振作起来。约帕港的流民过一阵子会被安排到这附近，他们应该会需要您的看护，毕竟您是王室成员，能给他们一点慰藉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