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冰血玫瑰
下雪了,越下越大,方周要接秦音回家。
他知道那傻丫头有个很不好的习惯,走路总是蹦蹦跶跶的,路滑就容易摔大屁墩。
长大后也一样,下大雪还是会往雪堆里蹦,踩过不少狗屎。
发短信过去时,秦音说自己三点多能走,方周就在学校门口等着。
三点半,艾尔莎姑娘从鹅毛似的雪幕里蹦了出来,旋转跳跃,兴奋得不行。
一下雪就开心,就喜欢下大雪。
方周记得小时候老院长经常笑着骂她,说就应该给她扔南极洲与企鹅做邻居。
小秦音说自己也喜欢企鹅,更开心了。
眯着月牙儿眼,秦音拍掉方周脑袋上的积雪。
“冷不冷?”
“下雪不冷,雪停才冷。”
“雪停要扫雪,不冷的话晚上我们堆雪人吧?”
“……”
方周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塞给她。
秦音双手捧着,嘻嘻笑了。
还有什么比下雪天吃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更幸福的呢?
重生回来,秦音第一次挎上了方周的胳膊,用烤地瓜捂着手,小嘴叭叭絮叨个不停。
说明天终于放假了,可以做大餐。
说今天自己的兼职开了首单,分给店主一块钱,净赚四块,前途无量。
边说边时不时用小手手接雪绒花。
方周安静地微笑,只听只看。
听她碎碎念,看她冻红的鼻尖,看她挂雪的卷睫盼。
老破旧楼前,“好鸟”卧在纸盒箱里怔怔望雪,努力扮演一只深沉的鸡。
进门前,方周在楼道里帮秦音抖掉头发上的积雪,秦音也用四个大力金刚掌把他打干净。
蹬掉小靴子,秦音长舒一口气,“家里好暖和。”
跑到厨房咕嘟咕嘟灌了一杯凉开水,又说:“坐了一天,我歇会儿,然后去堆雪人。”
方周没吱声,换上拖鞋就始终站在门边等着,料想中的大喊大叫没有出现。
秦音进了“小卧室”就没了动静,过了三分钟才默默走出来。
方周看着她,看不出她是生气还是害羞,总之神色难明,俏脸红扑扑的。
站到近前,秦音抬起头深深盯着方周良久,粉嘟嘟的嘴唇几番开合。
终是轻轻一叹,轻轻拉着他坐到“沙发”上。
“我…我们谈一谈吧。”
“好。”
方周卸下书包,把几段甘蔗倒了出来,递了一根给秦音。
“很甜,你也可以用它来打我。”
秦音接过,摇头淡然地问:“我为什么要打你?”
说完不过一秒,极力控制出的淡淡然表情消失了,换做惊恐。
“你…拿我的…你拿它做坏事了?”
方周噗嗤一声,歪头问:“如果呢?”
秦音白嫩的眉间多出一个“川”字,咻地跑进屋里,出来后表情放松了不少。
她抿着嘴,瞥了方周一眼,小声说:“不行的,脏。”
方周“嗯嗯”点头。
秦音放下纠结,吐了口气,“方周,你是大男孩了,我…我知道的。但,你不可以对我乱想,我是姐姐,你要尊重我,可以么?”
方周看着她,不置可否。
但他心里很清楚,秦音能跟自己说这些话,着实难为她了。
他只是想逗逗傻丫头,可不能真个把她气到。
方周正想开口,秦音又说:“如果你做不到…算了,方周,我已经跟学校打听了,下个月开工资,我搬出去吧,学校会给补贴。”
方周大惊,“我……”
秦音拉着他的手,轻轻柔柔道:“我理解你们青春期小孩子的…冲动,但理解不代表任你胡来,姐姐出去住,每天还来给你做饭。”
看出来了,方周看出来了,这丫头在这装成熟装镇定,cos知心大姐姐呢!
方周用力反握住她:“这不公平,你在冤枉人。
“你瞧,勤劳自律的我,一大早就收拾屋子,如果不是换洗被罩,我也看不见那个……反正,你想啊,我如果真往别处动心思,会放在那么?早就重新塞回原处,为了避嫌,我都没帮你洗!
“再说了,出去住不是多此一举么?谁家不都这样?
“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些不是很平常的事情么?
“你藏着掖着,总拿我当流氓,我都没说啥。
“反倒是你!小人长戚戚,度君子之腹!
“埋埋汰汰地不知道换下来就洗,我拿在手里都闻到臭脚丫的味道,你要是真不想洗,以后一双五块雇……哎哟!”
甘蔗到底是被她找到了正确的用法。
越听脸越黑,一边黑一边红,什么知心大姐姐,老娘装不下去了!
“你说我小人!!
“你说我埋汰!!
“你…你还闻了?!”
duangduangduang——
和谈没用就扔原子弹吧!
……
秦音一腿盘着一腿支地,嘚嘚瑟瑟的抖动。
手上的大棒一小口一小口进了嘴里。
咔哧咔哧,鼓起腮帮子,像个啃胡萝卜的小仓鼠。
方周则蜷缩在床头,护着胳膊脑袋,宛如刚被摧残过的小姑娘,弱小可怜且无助。
“你…”
Duang一脚。
“叫姐!”
“姐姐…你不能总是这样,你是个老师,要讲道理,不能说不过别人就动武…”
Duang一脚。
“有意见?”
“没了。”
“去给我堆雪人!我先做饭,眼睛鼻子嘴巴留给我!”
“嘤嘤—”
“憋回去,滚!”
方周灰溜溜跑出去后,秦音仍然坐在那。
只是不嘚瑟了,嚼着甘蔗怔怔出神。
半晌,她起身跑到窗台上往外看了看。
见臭小子真的在老老实实滚雪球后,便撇撇嘴拿起“罪魁祸首”...
轻轻嗅了嗅,随即嘟起嘴巴。
哪臭了!
一点味道都没有。
哒哒哒跑去卫生间,洗了起来。
水渍浸透薄薄的小裤裤,秦音又开始走神。
想了一堆乱七八糟,拧干了袜子和内裤,正想晾回屋里,却又停下脚步。
一家人…藏着掖着…很正常…
一家人。
脸上一红,抬头取下一个衣架,摆好,挂了上去。
——
和土豆放在一起的两颗洋葱快发芽了,秦音决定晚饭是洋葱炒鸡蛋。
小时候,她看老院长切洋葱总闭着眼,就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怕哭,可当切到手的时候,她还是眼泪汪汪差点哭了出来。
方周在“好鸟”家门口已经堆好了大雪球的身子、小雪球的脑袋和两个枯树杈的胳膊。
只待秦音过来画龙点睛就大功告成,雪落如禅,大公鸡隔着铁丝网也在欣赏自家的新晋门神。
看了看一下午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地,方周从兜里拿出身份证,重新蹲了下去。
一阵小风吹过,隔壁的晚饭是真的香。
秦音含着手指头,穿戴整齐地走出来,“吃饭啦!我去趟药房,你先回家吧。”
方周看到她葱段似的手指头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有点儿心疼,但仍劝她不要贴创可贴。
“贴上反而好的慢,这口子很细,不出意外一会儿就不出血了,注意别沾水就好,我洗碗。”
他想放在自己的嘴里舔舔,但想起刚刚的毒打,没敢。
秦音白他一眼:“家里连创可贴都不备。那现在怎么办,还流呢。”
方周翻翻白眼,你们女人会怕流血?离谱。
“坚持十分钟,失血过多我帮你叫救护车。”
秦音让他去死,说着看到了雪人,玩心大起,也不顾伤口了,开始满地找石子。
两颗点了眼睛,一颗点了鼻子。
“嘴巴呢嘴巴呢…”
见她找不到合适的石头了,方周笑道:“看这个!”
秦音回过头,隔着雪花看到他从身后的地上摘起一朵…
“玫瑰?你做的?”
秦音喜欢玫瑰,但唯独玫瑰花粉过敏,方周后世会买永生花给她,但现在很少见。
于是,他用身份证把雪压成一片一片,层层叠叠卷在一根树枝上,一朵活灵活现的白玫瑰就出现了。
秦音接到手里,桃花眼满是惊愕,眨巴眨巴,手指轻轻碰碰花瓣。
一滴殷红的血液就染红了花芯。
她看看笑容满面的臭小子,转身把这朵冰血玫瑰插在胖雪人的嘴上。
雪人叼着染血的玫瑰,很可爱。
方周轻轻拉起秦音的手,看着仍在缓缓流血的伤口,喃喃道:“会好的,很快会好的。”
会好的。
这句话撑了前世的方周一年又一年。
那些年里,他觉得自己越过的从来不是一座座山一个个困难,而是始终放不下的执念。
拉着她,方周说:“一家人,以后不要说什么搬出去住了这种话,好么?就像你总是学不会切洋葱,那就留在这里,以后都由我来切。”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秦音片他一眼,点点头,“你要好好学习,不许胡思乱想。”
方周哈哈大笑。
两人并肩和雪人对视,雪幕的后面,好鸟在地上啄着米粒,咕咕哒咕咕哒。
秦音问他:“如果有天你把我气走了,我就叫你再也找不到我,怕不怕?”
“如果我找不到你,我就去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地方站着,摇着寻姐启事的大旗,拿大喇叭喊你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找一个叫秦音的姑娘,到时…总会叫你看到我的。”
秦音噗嗤一乐,嗔道:“我是问你怕不怕!”
“怕,当然怕。”
“哼,怕的话,你就要听我的话。”
直到这刻,秦音终于把之前的情绪全部消化掉。
“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到时候就什么都有了,现在想什么都太早。”
方周握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兜里。
“我只是怕以后我们什么都有了,却没有了我们。”
秦音怔住,侧头看他。
方周却在凝望雪人嘴上的玫瑰呆呆出神。
在秦音眼中,黑透的夜幕里,铺天盖地的雪花被厨房昏黄的灯映亮成点点光斑,砸在两人身上。
这次,她好像真的听懂了。
女人的第六感被动触发,当她们开始质疑一件事的时候,准确率总是出奇的高。
她想偷偷抽出手而不得,被箍得死死的。
“我…”
“姐…”
方周回过头,隔着团团雪绒和她对视,微笑指着雪人嘴里的花。
“我们先吃饭,至于前途和玫瑰,来日方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