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叛(修)
冰冷的雨滴砸在大皇宫石质的穹顶上,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在君士坦丁堡湿冷的冬夜里,整个世界仿佛已经被黑暗吞噬。远处的塔楼上亮着几处似有似无的灯火,证明着这座城市并未死去。
来自黑海的北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笼罩着这片天地的灰色浓雾,反倒是带来了更多的水汽,助长了连绵冰雨的嚣张气焰。
浓雾仿佛活了过来,无休止地拍打着窗户,墨水般地渗透进每一处缝隙,却又躲避着屋里的灯火。
宽敞的圆形的房间里,只有银门两侧亮着两盏昏暗的灯。透过这灯火,墙上均匀分布的八个壁龛和其中的银质灯座依稀可见。
忽明忽暗的火焰在灯芯上不断跳动着,火光照在精美的挂毯和地毯上,给这座冰冷的宫殿带来了一丝暖意。
半梦半醒之中,安娜仿佛看见了一片白色的浓雾将自己吞了进去。
她想要起身逃走,却发现自己本就站着。白色的雾气在她身旁飘动着,似乎有什么生物刚刚穿破了这片浓雾,留下了一条条淡淡的轨迹,可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四周的雾越来越浓了。
一种低沉的咕嘟咕嘟声从远方传来,距离安娜越来越近了……
痛苦的嘶鸣声突然在她耳畔炸响,仿佛预示着生命的消逝,紧接着是轰然倒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金属碰撞。
她能听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安娜逐渐意识到自己听见的是万马奔腾而来的隆隆马蹄声、坐骑受到重创时发出的悲鸣、还有刀剑长矛与链甲碰撞的声音…………
在这战场上纷繁嘈杂的声音里,一个刺耳却又熟悉的声音闯入了安娜的脑海。
那是刀刃在盔甲上划过时发出的声音——更准确的说,是刀刃在坚固的圣铠甲上擦出火星时发出的刺耳兹拉声。
透过浓浓的白雾,安娜看见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画面。她想看清楚画面中的骑士,可她的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动弹不得。
雾更浓了。“啊啊啊啊啊啊!”一种强烈的挤压感从周围传来,安娜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朦胧黑暗的夜色里,一道银白色的闪电从天空中央缓缓划过,仿佛要将天空割裂分成两半。
隆隆雷声随之而来。
在层层叠叠的紫色轻纱帷帐之后,安娜的呼吸声越来越响。
终于,伴随着一声惊呼,安娜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急促地喘着气,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仿佛要把那幅画面抓住。
不!不!不!那绝不可能是真的!
可那封该死的回信到底为什么还没有来?九天了!距离寄出上一封信已经过去整整九天了!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下一封信的回信都应该来了!
狮鹫骑兵也整整一周都没送过前线战报了。他们上次传来的消息还是长达一年的安条克之围已解的捷报……
数十道闪电枝枝蔓蔓铺满了整个天空,云层中央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道粗壮的闪电笔直地劈落在雄伟壮丽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那标志性的高耸穹顶上。
浓郁的夜色中,一只小巧可爱的棕褐色毛团子努力地挥动着翅膀,悄无声息地从空中俯冲而下,熟练地撞开了安娜房间窗台下的活板门,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直愣愣地栽进了它那毛茸茸的小窝里。
“呜……呜……呜……”
娇小的猫头鹰鼓着喉咙,发出了巨大的呼唤声。
安娜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拿一些昆虫干来喂它。不过还没等安娜穿上鞋,小猫头鹰的叫声已经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安娜匆匆忙忙地赤着脚跳下床,慌慌张张地从地毯上跑过,蹲在了猫头鹰的小窝前。
她刚伸手摸了上去,小猫头鹰就腾地一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抖动着它那不太明显的小脖子,试图甩开主人冰冷的手。
“太好了,小猫还活着!”安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把小猫头鹰抱起来放进了怀里,用下巴蹭了蹭小猫头鹰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嗷呜……嗷呜……”小猫头鹰又开始喊饿了。
“小家伙,一路飞回来肯定饿坏了吧。”安娜从床上扯来一条温暖的小毯子,仔细地擦干小猫头鹰身上的水珠,然后把它放回了窝里。
从旁边高大的实木架子上拿下来装着昆虫干圆底陶罐,安娜在小猫头鹰的小食碗里倒了满满一盆。她又给小猫头鹰的小瓷碟里加上了半碟子清水。
“嗷……嗷……”
小猫头鹰欢快地叫了两声,两只小爪子在胸前用力一扯,从怀里扯下来一个小皮口袋,扔在安娜的身前。嗷呜一声,似乎是它在叫安娜快拆开看看。
安娜捡起这个被撑出了四四方方轮廓的小皮口袋,发觉口袋比她之前收到时都要更重一些。这次里面会是什么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小手轻轻一挥,书桌正上方的那盏灯就亮了起来。
安娜把手按在小皮口袋正上方的开口处,然后沿着口袋的中线一路向下,轻轻地拂过口袋的表面,袋面上逐渐浮现出九个不同的符文。
她点在其中那个具有特殊含义的符文上,然后滑动手指,按照顺序依次点亮了剩下八个符文。“嗡”的一声,口袋自动打开了。
安娜抓着小皮口袋上方的两个角向上轻轻一提,一个泛着银白色金属光泽、形状四四方方的东西便从里面滑了出来。
它看起来似乎是一块令牌,但却既没有令牌侧面用于嵌合的齿,也没有令牌正面的显著铭文,只有一些黯淡的纹路,似乎和法阵有关。
安娜再使劲儿一抖口袋,里面又掉下来一卷略微沾着些灰烬与污渍的白色丝帛。
她在书桌上将这块长条状的帛片一点点摊开。在灯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出这块帛片的边缘并不算平整,反倒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小块帛片。
帛片的正反两面上写着一长串细密的深褐色字迹:
“致我亲爱的女儿安娜:
我现在正在帝国东方大区的首府安条克城中给你写信。
安条克是一座宏伟的大城,此地依山傍水、城防坚固,拥有由两道城墙和数百座塔楼构成的防线。我在这里非常安全。
然而,我现在有个坏消息不得不告诉你。你的舅舅康斯坦丁·杜卡斯在昨天夜里带着两个来自马其顿军区的军团不战而逃了。
今早我们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来不及追上他了,只好放弃了原定的作战计划,率领军团退回了安条克城。
这件事情具体的发生时间是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夜里。
倘若杜卡斯不顾冬日的风浪,从小亚历山大港出发走海路返回君士坦丁堡的话,最快在四天内就能到达。
最坏的情况下,他派出的通信船可能在二十五日就能把消息带到君士坦丁堡。
因此我让你的猫头鹰把这把钥匙带给你,就是那个银色的金属块。到那个我们俩熟悉的地下室去,那里所有的锁都可以用这把钥匙打开。
我在那里给你准备好了退路,但还有些步骤需要你自己动手才能完成。操作的方法你已经都学会了,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实验日志里有我给你的留言,在附件里面也写了操作的详细步骤,你可以对照着它一步一步的做。
杜卡斯家族已经不值得信任。警惕你的母亲西奥多拉·杜卡斯!可以预见,君士坦丁堡将会面临的又是一场风暴。
我的女儿,安娜斯塔西娅·尼波里乌斯!暂时忘记那些无用的荣誉和怜悯,顽强地活下去!去埃及的亚历山大港等我。倘若事情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会再见面的。”
安娜按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把丝帛翻回正面,将整封信翻来覆去地读了一遍又一遍。
她感到浑身发冷。金碧辉煌的大皇宫此时如同一个富丽堂皇的囚牢,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好似监视。
侍女、男仆、管事、守卫……整个皇宫内外究竟还有谁可以信任?他们都已经被叛党收买了吗?亦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杜卡斯家混进来的内鬼?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和舅舅要合谋杀死自己的父亲。“天哪!”她痛苦地掩面抽泣。
安娜的脑海中浮现出舅舅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春日的郊游、秋季的狩猎,在父亲忙于政务的时候,是他陪伴着自己。往日的时光是那样的美好……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行如此悖逆之事!她不愿意、也不敢相信,可那些平日里忽视的细节一件一件的浮现在她眼前,把杜卡斯反叛的事实和她的一整颗心都死死的钉在墙上。
她蜷起双腿缩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沉入了海底,头顶上被万吨海水压着。她大口吞吸着空气,如同一个将要窒息的人。
可悲啊!最终竟然会走到这种地步!大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尖,安娜试图用肉体上的疼痛来掩盖内心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