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短暂离雨
初冬。
南往打着把黑色雨伞呆呆地立在街道口。
细雨无声吻在伞上,那是他见过最安静的雨。早该谢幕的雨此时仍不舍离去,染湿街道。
天气预报不准啊,南往心里抱怨,不过也很应景,如果是晴天我会暗自不满。
对他来说,若是能称作拦路雨,定是渗到他心里的雨。
今天就算是暴雨也拦不住他的。
像小雪一样的雨,抚在脸上有羽毛的触感。
他要去见秋穗。一定要见。
但是见她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谁都没有答案。
看看时间…嗯…晚上七点半…打车过去刚好八点…
晚高峰的车流缓缓碾过湿滑的柏油路面,道路两旁的霓虹广告牌嵌在林立的高楼上。这片土地的一切外来者都在压缩着原有的空间。
南往的目光在茫茫车海里锁住了一辆出租车,他招招手,那辆出租车时停时行,艰难地挤出了车流,终于停在南往身前。
车过来就像挤牙膏直到只剩最后一点,总是要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挤出来。
南往抖抖雨伞,轻轻拉开车门,上了车。
不同于车外,车内的暖黄色灯光与冰冷的外界形成鲜明对比,但南往也无心顾及这些,默默摇下车窗。
“喂,把车窗关上,车里打湿了客人怎么坐?”
司机声音中带着些不满,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雨天还打开车窗。
雨刮器也附和着司机,在玻璃上擦出吱吱的埋怨声。
除了南往和雨,一切都在以各种方式发声,企图宣告自己的存在。
这样的雨南往无法拒绝。
冰冷的雨丝拂过南往的脸,这场浸湿城市的雨,怎么也渗不进他心里。窗外掠过的寒风,在车速的加持下化成了刀片,割裂着他的面庞。但他只有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持些许清醒的头脑。
有风就意味着雨大了。
八点整。
“老李啊,我给你说,今天遇见个奇葩客人,下着雨呢,把窗户打开,非要淋雨,让他关还不关,后座都湿了……”
一下车南往就听见那司机的抱怨声,幸好糟心的声音渐渐远去。
无所谓。
秋穗工作的大楼拔地而起。那是一座冰冷的黑色长方体建筑,表面满满地覆盖着按部就班的落地窗,窗内射出的道道白光衬得黑色更黑。即使在夜里,黑色建筑的顶部也撕开了夜空,二者界限分明。
那些密密麻麻的窗户就像是这头黑色巨兽的千万张巨口,吞噬周遭的一切。
秋穗慢步踱出大门。这个季节她一如既往地套着一件尺寸过大的黑色旧风衣,这件风衣和她的风格不算匹配,甚至算不上女款,衣襟上也冒出些毛球,搞不懂为什么她要穿这件衣服。
她没有带伞。雨点不合时宜地圆润起来。
他真的很努力地在走向秋穗,尽管他抓着伞柄的手是那么轻,轻到伞柄就像悬在手中;他的步子是那么轻,轻到他走路没有任何起伏。
举重若轻的意思是很用力地在做一件事,但让旁人觉得没有用力。
他觉得他做到了。
本就不一样的世界,也许本就不该试着去磨合。
“走吧。“这两个字南往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
“你今天没有送花。”
“是啊。”
雨敲打着伞,扰乱了城市原本的节奏。
有一根无形的弦,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地维持着平静,现在也被雨无意地拨动。
两个不同的世界要是强行磨合,两个世界上的人们便会消逝,一座座墓碑便会立起,就算装饰得光彩夺目,也无法掩盖墓碑的底牌。
永远不要等到花瓣铺满坟场才醒悟。
夜空的线断了,雨珠散落一地,就像珠帘从天垂下。
两人漫无目的地并肩走着,在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驻足。
短暂的沉默。
秋穗始终不愿抬起眼看向南往的脸,她的视线只能看见南往的喉结,但这就足够了。
南往也从未低下头和她对视。
珠帘化成了千万根针仿佛要扎穿黑伞。
“这么多天你是只学会了模仿电梯是吗?”秋穗微微翘起嘴角,眼角却不见弧度。
“什么电梯?”
“喉结别一上一下啊。“
吵闹的雨啊,盖过声音吧。
“我也瞟见什么东西在闪光啊。“
“只是雨反光而已,没看见路灯吗?“
秋穗盯着南往抽动的手,嘴硬的画面此时并不滑稽。
她不知道她插在衣兜里的双手抓得有多紧,紧到风衣下摆都上扬了十厘米。
“分开冤枉吗?“秋穗带着些许鼻音问道。
“你知道的。“
初冬会下暴雨吗?
天空唯一能连接上大地的方式是下雨,只要雨足够快,一定能连接上。
现在就是这样。
“走吧,还得把你送回家呢。“南往轻声说道。
“嗯。“
是最后一段了,两人心知肚明。
“现在的雨就像那天的富士山的那一场雪,顿时白头的雪。“秋穗语气中有着希冀。
“我们沿着雪路漫游上山,我记得。“
雨好大好大,大到只能看清身边物。
“试管里也无暇的雪,原来我们也曾拥有。“秋穗感叹道。
“但是我们不能占有它,就像富士山,它就在那里,我们从未拥有它,只有跨过去的回忆。“
爱成为前尘时,就成了一块没用的石头,抛下便好。
樱花开谢几季,我们都还攥着石头吗?
“不存在的东西,就不要难过了。“南往先开口了。
“抓着虚无的东西本就是徒劳。“
初冬越哭越冷。
其实不管什么季节都是这样。
路终于走到了秋穗家楼下。
一路的步子算不上艰难。
艰难只是因为人加上了主观情绪罢了。
“要拥有首先要学会接受。“两人异口同声。
“那看来我们刚刚才学会呢。“
次日,雨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