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开始,是孩子们死了。
“奇迹真的存在。不要害怕,不要哭喊。”
遍布小镇的大喇叭传出了教主的演讲。
1978年11月18日晚上9点半,圭亚那合作共和国巴里马-瓦伊尼区,凯图马港西南11公里处的丛林中开辟出的小镇——乔丹镇。
“我爱你们。我将会送你们走上最后的旅程。”
教主吉姆·乔丹站在大帐篷的舞台上持续演讲,被大人牵着的孩子们在大锅前排起了长队。负责厨房的两个女人用滴管吸出紫色的果汁,滴在孩子们的喉咙深处。
“这是我亲自配置的果汁,绝不会让你们感受到任何痛苦。你们将在安眠中起程。”
吉姆·乔丹这样劝说着孩子们,可是几分钟后,数不清的哀号戳穿了他的谎言。有的孩子大汗淋漓,不停地呕吐;有的孩子喘不上气,不断抓挠喉咙;有的孩子口吐白沫,痛骂着袭击者。大人们只能哭泣着在一旁看着他们。
“为何要哭泣?你们无须担心。神赐予我们生与死,我们只是带着敬意去执行罢了。”
不到一个小时,267个孩子都死了。
孩子过后是大人,大人过后是老人,他们都遵从吉姆·乔丹的指示,一口喝下了纸杯中的果汁。
一个负责农耕的男人从配餐的女人手上接过果汁,对吉姆表示了感谢:“只有你,愿意为了我们与世界为敌。”说完,他就忍着泪水喝下了果汁。他跪倒在舞台下,额头触碰地面,向吉姆献上了祷告。几分钟后,他的身体开始痉挛,但依旧没有停止祷告。最后他意识错乱,说着胡话,就这么死了。
在乔丹镇的学校担任校长的男人哭着接过果汁,看了一眼孩子们的尸体,喃喃道:“吉姆·乔丹先生是我们唯一的神。”然后,他一口气喝干了果汁。他跑出大帐篷,想要走进自己工作了一年半的学校,但是只跑了大约一百米就被强烈的头痛与眩晕侵袭,当场死了。
在乔丹镇的牢房担任狱卒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喝下果汁,面无表情地转动轮椅离开了大帐篷。他来到一片空旷的地方,为了不弄脏陪伴自己多年的轮椅,他艰难地爬下来,背靠车轮坐在了地上。短短几分钟后,他开始呼吸困难,死死攥住地上的杂草,死了。轮椅的左后轮浸泡在了他失禁流出的尿液中。
负责管理乔丹镇陵园的女人接过果汁,轮番看着住在同一间宿舍的伙伴说:“我们下辈子再见吧。”留下这句形似异教徒的话后,她一口气喝下了果汁。吉姆对着麦克风纠正道:“我们将要去往神的国度。”但她还是反复说:“再会了。”“我们要在这里重逢。”随后一头栽在长椅上,死了。
一个做文员的女人接过果汁时用“好学生”的语气说:“这不是纳粹对犹太人用的方法。能够主动去死,我感到无上光荣。”说完她就一口喝干了果汁。她和几个女同事坐在一起等待症状出现,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侵袭了她的喉咙和胸口。疼痛使她无法呼吸,只能疯狂呕吐,在地上打滚。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不一会儿就被呕吐物堵住气管窒息而死了。
有的人害怕死亡,试图逃出大帐篷。一个负责厨房的女人本来想遵从吉姆·乔丹的指示,但是听到无数痛苦的呻吟后失去了勇气,朝着丛林拔腿就跑。但她只跑出去20多米,就被负责安保的男人抓住,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回了大帐篷。她像那些孩子一样被人用滴管注入了药液,在周围信徒谴责的目光中痛苦挣扎了大约10分钟,然后死了。
也有人成功逃进了丛林,然而大多数人遭遇了跟她一样的命运。
深夜11点,从孩子们的死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负责厨房和安保的信徒站在堆满尸体的大帐篷里,喝下了最后的果汁。
呻吟声渐渐平息,随后是一片死寂。
“都结束了。”
吉姆·乔丹的左右手——支撑着教会运作的内务秘书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在自己的脚步声伴随下缓缓走向大帐篷后方。
尸体在地上层层叠叠地堆积着,这让他想起以前驻扎在旧金山时,教会的农田里闹了摇蚊,他们慌忙喷洒杀虫剂的场景。眼前的光景正如那天早上的农田。
走出带屋顶的大帐篷,各种各样的色彩跃入眼帘。相比朴素的象牙色和米黄色,橙色、淡绿色、覆盆子色这些鲜艳的颜色显得更打眼。因为昨天为了迎接众议院议员里奥·莱兰德及其调查团的来访,他们专门示意信徒穿上色彩鲜艳的衣服。
那场热闹的庆典,为何在一天之间变成了这样?
他试图回想从早上到现在的经过,但很快放弃了。面对无数的尸体,就算他能说服自己,也已经毫无意义。一切都晚了。他像是叹息自己的愚蠢,揉了揉右侧脸颊,继而举起杯子,将果汁一饮而尽。
吉姆·乔丹坐在舞台的椅子上,倾听着虫鸣。
周围没有人声:既没有崇拜他的话语,也没有辱骂他的声音。乔丹镇竟是如此安静的地方吗?
吉姆站起来,放下手杖,坐在了尸体的缝隙间。他拿出了三个小时前保安队长交给他的左轮手枪,轻吐一口气,用拇指拉开了撞针。
如果说他没有自责的念头,那当然是假的。
但是心中不断翻卷的更强烈的感情,却是愤怒。
那个人陷害了我。
那个从天而降、丝毫不理解我们辛苦的外来者。
没有别的选择,眼前只剩下这条狭窄而凶险的道路。他把信徒引上了那条路,贯彻了自己的信仰。
他不后悔。
吉姆·乔丹举起左轮手枪,枪口对准左耳后侧,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