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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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噩梦缠身

一群张牙舞爪的男女,面目可憎,他们疯狂呐喊着、挥舞着拳头。老国躺在地上,他感到自己矮小得如同一只小鸡,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能徒然地抱着脑袋,这群张牙舞爪的男女瞪着血红的眼睛,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嘶叫声震耳欲聋。

老国想逃跑,但他的双腿疲软得像煮熟的面条,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忽然,四周奇迹般地黑了下来,却又是狂风大作,呼啸的凉风卷挟着满天的纸片在老国四周飞舞,老国想躲进一间小房子中,可是刚到门口,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日本兵一言不发,举着寒光闪闪的刺刀,狞笑着向他扎来。老国掉头跑出屋外,向前方漆黑一片树林没命地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老国回过头,却见身后的日本兵变成了一个拿着麻绳的大汉。老国的气力再一次被抽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大汉有着一张黑紫的脸和一双暴凸在外的眼珠,粘腻的口水从他肥大得出奇的舌头上滴下来,他揪着老国的两只耳朵,肥大的舌头往老国脸上舔来……

老国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是汗。

又是这个可怕的梦,老国喘着粗气,心脏还在呯呯乱跳。

这个噩梦伴随他已经几十年,从何时开始他已经记不起来了。老国干脆坐起身子,靠在床头喘着粗气。

这时传来开门声,女儿吴姗推门走了进来:“爸,你这午觉睡的也太长了吧,干妈请咱们吃饭,您忘啦?”

老国有气无力回答道:“算啦,你一人去吧。”

吴姗急了:“爸,人家好心好意招待你,你做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夹生?”见老国没有出声,似乎在犹豫,吴姗又面带神秘地说,“爸,干妈对我可好了,老念叨着要见见你,想见见你这个大神探!”

见女儿时而焦急、时而撒娇,老国终于答应下来。

自从几个月前女儿认下了这个干妈,便有空没空在他面前念叨干妈的种种好处:干妈气质优雅、干妈有文化有涵养、干妈对她比亲生女儿的还亲、干妈要送套房子给她……

老国听女儿说,她的干妈是在本市经商的台湾商人,名叫林可慧,江滨美容业内名气颇大的连锁公司——曼丽美妆就是她的产业。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商人?她有着怎样不俗的外貌和内涵?为什么对姗姗这么好……一连串的问号在老国心中闪现,他决定会会这个不凡的女人。

老国以为晚餐会在酒店,但女儿却驾车将他带到了位于南郊的高档别墅区里。

刚按了一下门铃,别墅的大门就打开了,一个穿着淡蓝色真丝休闲套装、胖瘦适中、面庞姣好的五十来岁的女人迎出了门,用夹着台湾腔的普通话打着招呼。她来到父女两人面前时,先和吴姗亲热地拥抱了一下后,又对老国说:“您是姗姗的父亲国警官吧?久仰大名啊!”

吴姗笑了起来:“干妈,您就叫他老国就行了,我也是这么叫的。”

“国警官,幸会幸会!”林可慧伸出手来,老国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礼节性地握着,轻轻摇了摇。

让老国感到意外的是,就在短暂的两三秒内,心细如发的老国发现,林可慧的手竟然轻轻颤抖几下,接着便松开了他的手,转过身去。借着客厅投射过来的灯光,老国发现眼前这个女人的眼中忽然湿润起来,正在犹豫中,女儿拿着一双拖鞋让父亲换上,自己跟在林可慧身后先行来到了客厅。

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坐下后,老国悄悄观察着对面沙发上女儿的干妈。确实如儿女所说,这位干妈虽然已过中年,保养得却十分精致,显得气质高雅、温婉善良。

“老国,我跟您经常说,干妈是个漂亮干练的女强人,不错吧?”吴姗一脸得意地看着父亲。

对面沙发上的林可慧则一脸幸福地看着这对父女,微笑着没有出声。

吴姗又说:“老国,干妈这么年轻漂亮,您猜干妈今年多大啦?”

老国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对面的女人,片刻后终于说:“六十一。”林可慧看起来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本以为父亲会说“不到五十”,没想到父亲给出了这么个答案,吴姗不禁有些愠怒,她尴尬地对林可慧说:“干妈,您别见怪,别看爸五十四了,情商和白痴有得一拼!”

吴姗又转向父亲说:“老国,男人是不可以随便说女人的年龄的,要说也得往小里说,可你却往大里说,哎——”

没想到林可慧丝毫没有介意。她眼中透着不解,对吴姗说:“姗姗,你爸爸说的对,去年我就过了六十生日了。”

吴姗惊讶起来:“干妈,您别听我爸瞎说。说实话,您看来也就四十七八,如果刨去保养化妆等因素,您最多也就五十三四岁,跟我爸是同龄人。”

吴姗又对父亲说:“老国,难怪您屡破奇案,您说说,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吴姗一脸好奇,林可慧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老国没有一丝歉意,他脸无表情地盯着林可慧道:“一个人不论她如何打扮,她的步态肯定会透露他的真实年龄。”

“步态?!”吴姗和林可慧都不解。

老国继续说:“所谓步态,就是一个人行走时脚部及整个身体的动作,刚才林女士出门迎接咱俩时我就看出来了,不过我也疑惑,以为自己看错了。林女士看起来确实只有不到五十岁的样子,刚才她端果盘过来,我又观察了一下,确定她今年是六十一岁。”

“老国,年龄跟走路也有关系呀?”女儿吴姗显然不明白。老国解释道:“十几二十岁的人行走时,都由大脚趾发力,随着年龄的增加,小腿后侧的腓肠肌力量会减弱,根据杠杆原理,脚趾的发力点逐年向小脚趾处转移,这样走起路来腓肠肌所需要的力量较小。人过了二十岁,每十年,着力点向脚外侧移动一个脚趾,三十岁时,行走时着力点在二趾上,同样,四十岁在三趾、五十岁在四趾,六十岁在五趾。如果是二十五岁,着力点则位于大趾和二趾之间。刚才我看了一下,林女士行走时脚趾的着力点在小趾上,且略偏外。”

“真的假的?”吴姗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一趟,“干妈,老国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感觉到发力点确实在大趾和二趾之间哎!”

吴姗今年24岁。

半个小时后,保姆段婶将几样做好的菜端上了餐桌,四盘江滨特色凉菜,一盘香喷喷的炖鸡、一盘豆花鱼、一盘水晶虾仁,最后一道菜是梅干菜烧肉。

三人坐上桌子,林可慧指着菜干烧肉说:“这道菜是我下厨烧的一道土菜,一直炖着,不知你们喜欢不?”

吴姗兴奋道:“这可是老国最喜欢的,干妈您怎么知道?我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您哦。”

“是嘛,那巧了,国警官您要是喜欢就多吃点。”林可慧一脸温馨地看着老国和吴姗,她打开一瓶金门高粱给老国倒上,又给吴姗和自己倒了半杯红酒,这才道,“听姗姗说,您就爱喝白酒,刚好去年回台湾带了几瓶,您尝尝。”

老国端起来闻了闻,接着一口喝下了半杯。

女儿有点尴尬:“老国,这不是咱自己家,不带您这么喝的!”

老国也觉得有点尴尬,忙歉意地向林可慧咧咧嘴,想挤出一点笑容,然而满脸的肌肉却无法协调起来,反倒显得有些怪异。

互相敬了几轮,林可慧说:“听姗姗说,前天她遇到个蛮不讲理的老太,被骂了一通不说,还去了派出所折腾到凌晨,今天这顿饭算是给姗姗压压惊。”

吴姗不无得意地说:“干妈,您肯定从来没见过品行这么恶劣的人。那老太的嘴可毒了,我气不过,狠狠搧了她一耳光。”

林可慧一脸惊讶和担心:“姗姗,不可以打人的。”

“打得好!”老国说,“下次碰上了如果再骂你,你还给我打。”

见干妈听得心惊胆颤,吴姗笑嘻嘻地说:“干妈,从小老国就这么教育我的。打了老太这事,我爸还跟他们刘所吵了一架呢。”

林可慧问:“这又是为啥?”

“老国坚持要拘留老太,当然,是为那老太辱骂人家打篮球的孩子。所长说那老太一贯刁蛮,怕老太放出来天天来派出所闹事,不敢拘留。我爸就和他翻脸了,吵了一场。最后因为我打老太了,我劝了半天老国,他才退了一步。”

林可慧问:“后来节目报道了吗?”

“没有!”吴姗不无遗憾地说,“我们的制片人老刘不敢播,播了那老太肯定天天来电视台闹事。”

老国一下子又干了半杯,忿忿地道:“现在这些无赖越来越多,我看就是被公安掼出来的,还有媒体,还有相关的部门,怕这怕那,不敢伸张正义,结果总是老实人吃亏。”

一阵沉默过后,林可慧问:“国警官,我前些年在台湾时就看过您的报道,称您是当代的福尔摩斯,侦破了无数的大案要案和奇案,您这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老国并不谦虚:“也没啥,就是把自己当作罪犯!”

吴姗接过话茬道:“我觉得吧,这世上有许多人生下来就是天才,他们某方面的能力是天生的,一般人学一辈子也赶不上。比如老国吧,听我妈说,他可是十来岁就初露锋芒了。”

“哦,十来岁就查案吗?”林可慧有些惊讶,又很有兴趣听下去。

“干妈,不瞒您说,您看我爸的姓,就知道他是孤儿院长大的,那时候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姓国、要么姓恩等等。我小学时叫国姗,可是许多人嘲笑我,上了中学后我就把名字改了,跟我妈姓吴。”

“唉——”短短的几句话,林可慧竟然落下了泪,还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正正身子问,“十来岁就查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干妈,您一定听过两只老鼠偷鸡蛋的故事吧?”

“嗯,小时候就听过,是不是一只老鼠躺在地上,怀里抱着鸡蛋,另一只老鼠叼着那只老鼠的尾巴,一起拖到洞里?”

“呵呵,干妈也听说过呀,传说郑板桥在潍县当知县的时候,就亲眼目睹过这一幕,因此才没有冤枉老百姓”。吴姗虽然对父亲处处挑剔,但说起父亲的故事,却是一脸兴奋。

在吴姗心中,当年仅仅十一岁的父亲国强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小神探了。

“老国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食堂连着许多天丢了十多个鸡蛋。厨房里老鼠不少,于是孤儿院的厨师也好,院长也好,都以为是老鼠偷的,也都没放在心上。老国那时候只有十来岁,他却上了心。他一个人偷偷溜进厨房,发现盛放鸡蛋的柜子摆在一张案子上,比他头顶还高,柜门上没有锁扣,老鼠能够扒开。老国——呵呵,当年是小国。小国认为,就算老鼠能爬进柜子里,鸡蛋怎么才能弄下来?还不摔碎了!小国费了几天功夫,逮了一只老鼠,孤儿院发给他的一只煮鸡蛋,他省着不吃,绑在这只老鼠的怀里,从柜子的高度往案板上扔,连续扔了几十次,蛋壳都摔得粉粉碎了,也很难完全让老鼠正正好抱鸡蛋背部着地,况且是煮熟的鸡蛋,要是生鸡蛋,老鼠连续偷了许多次,厨房的地面上、案板上肯定有碎鸡蛋的痕迹,小国便认为大家冤枉了老鼠。”“呵呵,小小年纪确实想的很多,还懂得做实验。”林可慧投来钦佩的眼神,“最后小偷抓到了吗?”

“当然,被小国人赃俱获。”吴姗不无得意,“小国认为,如果是厨房的师傅偷了鸡蛋,他肯定不会张扬,悄悄带回家就行了,反正没人核实鸡蛋的数量。小国经过观察,发现白天厨房基本都有人,偷蛋贼进了厨房很容易被人发现,就怀疑是晚上有人偷蛋,嫁祸给老鼠。但孤儿院里绝大多数都是像他一样的孤儿,可想而知,他们和小国一样,当年经济条件不好,他们也就难勉强填饱肚子,因此个个都馋得很,小国就怀疑偷蛋贼一定在孩子中间。孤儿院后面是一个小山坡,有一片不大的小树林,小国就一个人溜达到小树林里,他觉得偷蛋贼不可能把蛋藏在几十个人住的大宿舍里,而且偷来的生蛋也没法吃。果然,他在小树林里发现用三块砖搭起来、并且烧过火的简易炉灶,又在炉灶旁发现了许多碎蛋壳。”

“真想不到,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细!”林可慧仍是满脸温柔,“后来究竟是谁偷了鸡蛋呢?”

“小国认为,孩子们没有锅,只有搪瓷杯可以煮鸡蛋,而且,煮过鸡蛋的杯底肯定被火烧黑了,那么黑底搪瓷杯的主人就是小偷。小国留心观察,发现一个比他大了三岁的女孩的杯底果然被火烧黑,于是报告了老师。”

“别说了——”老国忽然生起气来,或许感觉自己失态,又向林可慧歉意地摆了摆手。

吴姗和林可慧都怔了一下,吴姗吐了吐舌头,打住了话题。

林可慧十分不解,又不便询问原因。

老国半斤多白酒下了肚,他双眼迷朦,趴在桌上竟然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吴姗歉意地对林可慧说:“干妈,我说了不能带我爸来,您偏要让他来,他跟别人不一样,情商真的好低的,当年跟他一起干刑警的,大多数都提起来了,老搭档周前还做了咱江滨市副市长、市局的一把手局长,现在连我爸的徒弟郭斌也成了市刑警支队的支队长。我爸其实心肠非常好,就是情商太低,任何领导都不放在眼里,跟谁都能翻脸。前年还打伤一个吸毒的嫌疑人,结果那个嫌疑人不仅是个富二代,他的叔叔还是个大领导,因此我爸挨了个处分。不过老爸根本不在乎头上有没有乌纱帽,他是个热心肠的人,特别同情中下层老百姓,不管找他办啥事,他都不厌其烦。”

“你爸爸才是真正的好人啊,不为名不为利、不畏权,现在像你爸爸这样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虽然吴姗和母亲吴丽莹一样,对老国总是有太多的抱怨,但从骨子里,父亲还是英雄般一样高大。

见干妈也像自己一样对父亲充满了崇拜,看着父亲的眼神中满是别样的感觉,吴姗俏皮地问:“干妈,您知道爸爸刚才为什么这么生气吗?”

林可慧摇了摇头。

吴姗小声说:“我爸曾说,这是他这辈子办的第一个案子,也是他最痛心疾首的往事。后来那女孩被罚站、做检讨,同学一起骂她是贼,骂他挖社会墙角,她不堪重负,一天下午,她偷偷跑到小树林里上吊死了……”

一阵沉默,刚才的兴奋从林可慧和吴姗的脸上一扫而光。吴姗幽幽地道:“后来孤儿院就把她埋在小山坡上,起了座小坟,我爸每年清明节都会买元宝去烧,每次会煮许多鸡蛋放在坟前。前些年那座小山坡卖给了开发商,建了小区。坟没了,我爸这才不去了,但每逢那个女孩的忌日,他还会在小区的角落里烧点纸钱。”

空旷的客厅中,老国的鼾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