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巫济世楚犹怨
巫觋。
女者为巫,男者为觋。
韩信入门之后,实际上是叫错了。
羽衣老者只是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韩信便又继续低头,帮助一位断骨的村民接续断骨后,面色不改的继续诊治下一位。
有受伤流血的伤口,巫觋便取用碗中咒水。
轻轻以两根手指沾了沾碗中咒水,掐着一个古怪的指决后弹咒术于伤口,便道:“记得用干净麻布,回家养伤去吧!”
“多谢巫医。”
被救治的村民一个个面色尊敬。
韩信被这和谐的一幕给弄得迷惑了,里门监这才颤颤巍巍的解释道:“大人,我等都是楚国人,供奉的是楚国流传的东皇太一,祂是《神道录》上公认的位列一品的真神,虽然西秦主流祭祀的是三品西华帝君,但是巫医大人并没有供奉邪神……”
听着里门监所言,韩信也回忆起来,乡间确实流传着‘东皇太一’这个信仰,只不过这位神明信仰多是流传于南部诸国的移民之中。
既然县内没有行文大肆禁制,显然这位太一真神非是邪神!
韩信记得东齐范围内民众一直祭祀的都是‘泰山府君’,也并非是里门监所言的西秦主流祭祀的‘西华帝君’。
“你说的《神道录》是什么?”
韩信想了一下抓住里门监问道。
“这个、这……”
里门监眼珠左右乱转,表情有些慌乱和焦急:“小的说过吗?我、我没说什么啊!”
“哼!”
韩信将剑锋搁在了里门监的耳朵上。
感受着耳朵上传来的寒意,里门监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却又听院内羽衣巫医开口:“别难为他了!”
“哦?”
韩信扭头微微一笑。
自己两人站在门前已经有一会儿了,可是这院内巫医一直装视而不见。
此番,韩信借故和里门监撕破脸,院内的巫医果然也坐不住了,出言要保下里门监却也落了自身的气势。
韩信一脚将里门监踹开,一手扶剑便朝院内而去,边走边道:“老者怎么称呼?”
“叫我巫医便是。”
老者微微抬起头,表情很是不喜。
里门监也战战兢兢站起来,小跑着凑到巫医身边提醒:“巫医,此人乃是亭里的求盗韩信……”
“我已经知道了。”巫医十分淡定的回答:“方才我处理的许多伤势,都是一些剑鞘击打钝伤,想必便是此人腰间的长剑吧?”
韩信自顾自走入院内后,便不断窥探内屋的情况。
一见内屋的桌上供奉的一座古朴而神秘的石像后韩信的眉心一疼,能够夜间视物的双眸居然陡然一黑后周围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不好,敌人?”
韩信大惊失色就要拔剑。
却不想肩头被人一拍,便朝右侧拉开了几步,韩信的眼前也是一亮,竟然也能看清周围的事物了……
扭头朝着拍他肩膀的人看去,正是方才神情阴郁的巫医。
“刚才是怎么回事?”
韩信下意识追问这个古怪老者。
巫医嘴角微微上翘,似乎看见韩信吃亏,心情也变爽了一些,不过依旧回答了说:“太一乃是司职‘太阳’之神,凡人直视太阳沟会是什么后果?”
韩信下意识心道目盲,眼前的所有光线消失,不正是太阳的权柄吗?
“看一看都会如此吗?”
听着韩信的询问,巫医厌烦的说道:“你们这群西秦人,哪懂尊神敬礼?”
眼见巫医似乎真有些本事,这还是韩信碰见的第二个,有可能掌握超凡力量的存在,便也顺着巫医的话题说道:“我也曾是东齐之人,可不是你说的西秦!”
巫医听韩信竟然这番说辞,嘴角虽然依旧是冷笑未敛,但脸色也逐渐缓和了起来,说道:“你来上马里做什么?”
韩信咳嗽了一声,义正言辞道:“调查上马里械斗一事,消弭两里之间的恩怨!”
“秦吏会有这般好心?会管楚人的死活?”
听着这巫医怨气满满,韩信便语气缓和劝道:“我从亭长处听来,两亭争斗数十年,每年都有不少死伤,我实在不理解这般仇怨,到底又是如何结下来的?总要寻摸一些根源才是,也好让我等能调解一番,毕竟,您也不想看到上马里的楚人继续死下去吧?”
巫医听见韩信所言,脸色阴晴不定的说:“不是我们上马里挑事,都是下羊里故意的!”
“可是,下羊里每次械斗,死的人都比你们要多,而且他们还是最先迁移来羊马溪的中山国移民……”韩信两手一摊反问道:“难道下羊里每次故意挑事,都是为了多害死几个自己人?”
“哼,他们死的人多,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能打!”巫医语气强硬的说道:“不过每次都是他们挑事,一群黄头胡种的贱奴,哪里会是我楚人对手?”
韩信听着巫医不讲理的说辞,也不由一笑对着他摇头说道:“看来这血要没有尽头的流下去了。”
见韩信要转身离去,巫医却又叫住他,说道:“等等,这是我们探查到的东西!”
韩信扭头见巫医从怀中掏出一小块布包裹。
接过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包白灰。
“这是什么?”
韩信有些不解道。
巫医正色道:“这是骨粉!”
“人骨?”
“不,牛骨、狗骨、羊骨……”
巫医那张阴郁的脸庞微微发烫的指责道。
“我怀疑是下羊村在供奉邪神!”
韩信听了之后不禁绝倒,自己刚刚还在怀疑上马村,没想到就听到对方在反诉,还有理有据拿出了证据。
“就凭这包牛、狗、羊的骨粉?”韩信掂了掂手中的骨粉有些膈应:“您好歹举报一下他们奉的是哪一路邪神啊?”
巫医有些难为情的说道:“牛羊狗骨乃是祭祀常用的三牲,若下羊里不是用来供奉邪神,为何每年那么多碎骨和骨粉?”
韩信心中闪过一丝思索,将包裹放入了怀中后说:“好,我会去查的,不过,老人家,巫神之事我不太了解,你可有什么能教我的?”
在和左丘丈八谈过了之后,韩信便知道‘法不可轻传’。
也没指望一下能让巫医掏出自己的压箱底!
巫医则露出了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从怀中掏出了一本黢黑的皮纸书说道:“这是我总结的邪神禁忌和正神礼札!”
韩信快速将巫医手中皮书接过,翻看着书中薄薄的几页文字记录。
第一页便是画着三足金乌的‘东皇太一’神像图,上面记载着一些礼神、敬神、法事的规矩和禁止。
韩信耐心总结了一下后,发现有点像追星记事本。
神仙就好比明星,巫医就是追星族,书里记载的是神仙的生日、星座、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讨厌的动物等等。
翻了翻记载的邪神篇目,都是一些邪神验证之法。
书中将以血祭生灵或者散播恐惧,收割信仰和凡人供奉的这些神灵,定义为没有录入‘神籍’的邪神……
“这也太没用了!”
韩信语气有些不满的说道。
本以为巫医递来的是一本房产证,谁知道打开后竟然是地产宣传册!
巫医双手一摊,道:“你知道一本书籍卖的多贵吗?关于神道的书你都没地方找!你不要就还给我……”
“谁说不要的!”韩信侧身躲过巫医的手,将皮纸书塞入了怀中道:“下羊里我也会去调查,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你方才施展裹伤净淤咒的水,为何一股子酒香扑鼻的味道?”
巫医一脸不屑的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经烈火三蒸三淬,谷物之精提炼的至阳火水!”
韩信此时也算明白了,净淤咒的水是酒精啊!
原来,给伤者撒了点高浓度酒精消毒,这应该就是巫医眼中的‘请神去邪’了……
这个巫医显然不是左丘丈八那种真材实料的武者,他早年的时候可能是接触过祭祀和神道类超凡力量。
‘所以是西秦灭南楚打断了一切吗?’
韩信在心中自觉推测出了这一切的原因。
不过,韩信微微扭头,不敢去看内屋桌上供奉的石像,语气警告的对巫医说:“看来,上马村械斗的核心,应该和你是脱不了关系的,既然里门监愿意去顶罪,我也不会非要查个明白,不过你记得欠我一次人情。”
探出了巫医的底细后,韩信便也不再停留了,拽着里门监就朝外走。
待韩信背影消失之后,屋内走出了一个中年。
面相方正,体态雄武,问道:“巫医,这里是不是不安全了?不如,我还是立刻带着新选的项家新卒遁入大泽?”
“不,这是一次意外!”巫医吐出一口气道:“此人应该也没发现你们,上马下羊每年都会械斗,我们每年会借械斗之故假死上几人,以此逃脱西秦律法和户籍的监控暗中习武,顺利进展了这么多年后,却大意的没料到这个新求盗真的会来查,所以我便不得不拿出一些零碎的真东西来搪塞他,以此转移视线,让他把目光从假死脱身的新卒身上移开了……”
“东西传出去了没事吗?”壮汉眸光看向了院外:“不如我去杀了他,他没有修炼武功,也不过是个蝼蚁!”
“不了。”巫医嘴角露出一丝诡异微笑:“实际上,我方才和他说的,有一个消息的确是真的,下羊村中真的有人在供奉邪神!”
“他若是去查了,定有去无回!也不用你我动手,这会将县尉引来的……”
听着巫医安排,壮汉颔首道:“巫医所料妥当,哼,这城中西秦都尉,也快活不了几年了,天下纷乱大势将至,各国世家早已忍耐多年了,哼哼,可怜这些西秦人还犹然不知,那个都尉还以为可以和周氏结亲,哼哼,人家周氏乃是千年世家,仙人门第怎么会看得上他?”
“莫要多言,静待风雨!”巫医抬手制止道:“门阀、邪神、内斗,都会是我们的助力,大楚复国之日不远了。”
……
走出上马里后,韩信不觉扭头。
身后依旧是个土里土气的小村落,械斗而死的村民家正哭声震天响。
“唉,实在是我多想了,一个小小的里而已,巫医也是一个半桶水的假货,如果他真是什么游戏人间的大能,这个上马里械斗怎么会每年都死上好几个呢?”
韩信自嘲的笑了笑,又摸了摸怀中的皮书。
用草绳牵着里门监,朝着下羊里方向而去,可是他在羊马溪边之时,却发现一个身影正形行色匆匆,从下羊里的村口经过还偷偷摸摸遮住了脸。
“这道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嫂子马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