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毒难
巧儿默然,面带恭敬,将纸递给鱼玄姹。
“这个李慕白啊,王熙贞又没找他麻烦,他却非要站出来替贱婢受罪。”
鱼玄姹轻声叹息,将纸叠好,收入怀中。
“众目睽睽之下,王熙贞自称和许玲玲义结金兰,此举等于和造反逆贼同流合污。李慕白已经手握把柄,竟无本事摆脱危局,根本配不上小姐。”
巧儿眼里闪过鄙夷之色。
王熙贞,正是前往李府的贵妇,令‘李慕白’被捕入狱的正主。
在大乾王朝,写下反诗便如谋逆,最轻的惩罚也是死刑,牵连者亦是重罪。
曾经,有个权贵受到威胁,被迫创作反诗,事后仍遭满门抄斩。
原因很简单,反诗是绝对的禁忌,受迫无奈也必须宁死不写,大乾王朝的森严法度就是如此霸道无情。
即便错杀,也不放过!
当然,这种强迫人写反诗的事很罕见,因为没几个人胆敢胁助反诗现世,一旦被查出牵扯,下场比写诗之人更惨。
许玲玲的反诗如果曝光,自称她金兰姐妹的王熙贞纵然背景滔天,却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很多人都难逃罪责。
届时,唯有幕后主使鱼玄姹不会被大乾朝廷怪罪。
因为她有大乾两任皇帝密赐的免死金牌,便是主动写下反诗,也可逃过罪责。
知晓此事的人极少,许玲玲‘恰好’是其一,因此之前才会被鱼玄姹吓破胆。
鱼玄姹唇角翘得更高:“他乃当世罕见的美男子,而我却臭名昭著奇丑如妖,当是我高攀不上他才对。”
巧儿连忙摇头。
鱼玄姹摆手,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只要拿反诗做点文章,即便没机会借飞鱼卫百户许卫山之手行使先斩后奏的特权,却也可以反制许玲玲的金兰好姐妹王熙贞一二。”
在鱼玄姹的计划里,许卫山一旦确认许玲玲写过反诗,定会沦为李慕白的忠犬,而且还属于死心塌地那种,这就能满足李慕白仗势欺人的要求,至少在外城大多数地方可以横着走。
奈何南海尸毒来捣乱,致使许卫山中毒昏迷,李慕白纵然懂得使用反诗,也没法获得最理想的利、势。
至于王熙贞,若是得知反诗的事,虽不至于像许玲玲那样受到惊吓,但或多或少会有所顾虑。
“只可惜,”鱼玄姹摇头叹息,“我那准夫君对许家开怀大度也就罢了,面对王熙贞时竟也充当英雄甘愿被捕,以致含冤入狱受辱挨打。”
她表现得很在意李慕白没用反诗这件事,声音充满无奈,透着失落。
“花心小白脸非但少智无脑,还是个不懂未婚妻心意的木头男,就只会用写一些谎言情话,”巧儿再次嘲讽李慕白,眼中涌现厌恶之色,“反诗可以伪造,他没有本事鉴别真伪,甚至都没猜到那是您的恩赐。”
巧儿吩咐李府的谍子把反诗放到‘李慕白’门口时,故意没有给出多余提示,属于匿名赠送。
反诗真假不明,来历未知,一般人的确不敢使用。
巧儿怒道:“只要不是大傻子,便肯定能猜得出反诗是来自谁的恩赐,然后感恩戴德使用谋利,李慕白怎么可以辜负小姐的心意?”
“这可是小姐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心给男子送礼物啊!”
“李慕白竟敢猜不到反诗是谁所赠?”
“竟敢怀疑反诗真伪?”
“竟敢对反诗视若无睹?”
“不可原谅!”
巧儿一副义愤填膺之态。
“也罢,是我自作多情了,”鱼玄姹收敛笑容,“再提醒王熙贞一次,想怎么折磨我的准夫君都可以,但绝不能害他性命,也不可用阉刑威胁他。”
数日后。
巧儿禀报:“小姐,狱中的李慕白始终宁死不屈,倒是个硬骨头。”
“王熙贞的狗腿子对他立誓承诺,只要愿意亲口指认那个打杀许玲玲的贱婢有罪,就能离开监牢。”
“可他不识趣,便是面对非人折磨,也不肯舍弃贱婢。”
鱼玄姹似有些意外:
“牢狱之刑,何等残酷,我那准夫君居然抗住了?”
在二女身边,还有个黄裙女子,好奇问道:“为了区区一介贱婢,那李慕白竟如此执着,不合理吧?”
“哼!”巧儿鄙夷,“不识好歹的蠢货,明明牺牲一个贱婢就能离开牢狱,却偏偏执着于恶心的奸情。”
巧儿清楚,鱼玄姹非但不喜欢说空话的骗子,更讨厌李慕白身边的贱婢。
黄裙女子更好奇了:“奸情是何意?”
巧儿看了鱼玄姹一眼,得到点头同意之后,才敢回应:
“沈小姐有所不知,那贱婢虽然称李慕白为‘我家公子’,言行却没有半点奴才的自觉。”
“比如,李慕白归家那天,贱婢买了两串糖葫芦之后,非但放肆地让李慕白掏钱付账,还胆敢抢吃李慕白口中之食。”
“如此举动,往小了说是以下犯上不知尊卑,往大了说便等同于……哼,总之,一般的主仆岂能这般僭越无礼?”
“还比如,李慕白明明没有下达命令,贱婢竟敢自作主张打人行凶……”
“经过手下谍子的观察,李慕白对贱婢的态度过于忍让,有些行为很像夫君迁就娘子之举,甚至有点卑微赘婿的影子。”
“哼!两人定然是表面主仆,若无猫腻才有鬼。”
被叫作沈小姐的黄裙女子点头,下意识说出自己的猜测:“李慕白和贱婢之间也许存在着男女爱情。”
巧儿满脸愤怒:“好胆!”
“李慕白一边和丫鬟打情骂俏秀恩爱,一边写情书送到镇海王府,是什么意思?”
沈小姐深以为然:“区区赘婿,狗都不如,竟敢妄图左拥右抱吃两家饭食?”
“简直不自量力!”
鱼玄姹安静听着二女指责李慕白,面无表情,没有情绪流露。
沈小姐目现寒芒:“花心男不得好死,小贱婢更是该杀,二人活着只会污染天地。”
巧儿附和:“敢对我家小姐花言巧语,异想天开来欺骗感情,简直不知死活!”
“你打算用什么手段蹂躏李慕白和贱婢?”
沈小姐看向鱼玄姹,面露疑惑,眼含期待。
“巧儿,和她说说。”
鱼玄姹下令。
“奴婢遵命,”巧儿躬身应下,对沈小姐解释:“其实小姐刚开始没打算理会一只臭蚂蚁,是我这个奴婢实在忍无可忍,向小姐提出了弄死那狐狸精的建议。”
“小姐采纳后,当即联系了王熙贞,利用她去撕咬贱婢。”
“王熙贞?”沈小姐非常疑惑,“我记得她为人傲慢自负,总是在公开场合数落你家小姐,那句王府丑女这辈子都没人要的话好像正是源自她。”
“以王熙贞的脾气,只怕都不屑于和你家小姐见面,如何愿意顺应‘驱虎吞狼’的计策去收拾贱婢?”
不待巧儿回应,鱼玄姹就抢先答道:
“王熙贞生得美若天仙,素来歧视我这类容貌不堪之辈,认定我会孤独终老。然而,当她听说蓬莱有名的大丑女收到了情书,且示爱者还是个俊俏美男子,顿时就对此事来了兴趣。”
巧儿补充:“我家小姐最懂把控人心,王熙贞看过李慕白所写的虚伪情话之后,当场噤若寒蝉目瞪口呆了,受到的震撼前所未有。”
“沈小姐,如果你是王熙贞,看过情书之后,内心会有什么想法?”
听到这个问题,沈小姐略微思索后,回答:“质疑!我不信!认定情书不真实。”
“没错,”巧儿点头,“王熙贞当时就说,要去亲自确实情书真假,问一问那个李慕白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能自甘堕落主动说想做鱼家丑女的废物赘婿?没有羞耻心吗?不觉丢人现眼反胃恶心?不怕老祖宗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骂他违背孝道败坏家风?”
沈小姐问:“你家小姐顺势利用她这个心态施展了驱虎吞狼之计?”
“嗯嗯,”巧儿继续点头,“我家小姐把李慕白和贱婢的事也说给了王熙贞,随后提出一个条件,要求她自称许玲玲的金兰姐妹去为难贱婢。”
沈小姐惊讶:“王熙贞答应了?”
巧儿点头:“王熙贞表示乐意效劳。”
“为什么?”沈小姐不解。
王熙贞和鱼玄姹可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仇人唉,二人的恩怨即便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是如同水火不容了,谁会愿意帮一个碍眼之人除掉‘情敌’啊?
“莫非你家小姐给了王熙贞一笔丰厚报酬?”沈小姐问。
“没有给,”巧儿摇头,“当年,王熙贞高调对外宣称:世间男子皆瞧不上我家小姐,除非脑子有病,或是眼睛瞎了,或奇丑如妖。”
“她这话不仅仅是挑衅我家小姐,更是有威胁警告之意,若有男子胆敢瞧上我家小姐,便是不给她王熙贞面子,她定会让其变成脑残、瞎子、丑妖。”
“王熙贞真狠!”沈小姐竖起拇指:“以你家小姐的相貌和名声,谁若是胆敢娶之,定然丢尽脸面受人耻笑。”
“放眼大乾乃至东海列国,不惧王熙贞威胁的权贵子弟皆好脸面,万不可能瞧得上你家小姐。”
“只有那些妄想攀附王府权势的卑微男子,才可能为了温饱安宁对你家小姐虚情假意,可是王熙贞的话却断了他们的念想,毕竟他们万不敢得罪王熙贞。”
“如此一来,世间便不会有男子再敢喜欢你家小姐,虚情假意都不敢,王熙贞所说的‘王府丑女一辈子没人要’之言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事实。”
沈小姐不可置信地瞪着鱼玄姹:“王熙贞如此作妖,连我都忍不了,你怎会留她活到今天?”
鱼玄姹笑道:“她所言非虚,且对我有利无害,我还得感谢她呢。”
???
沈小姐无法理解。
巧儿解释:“我家小姐也不愿找男人,乐意孤独终老,王熙贞等于帮我家小姐挡住了一群没种的虚伪苍蝇。某些软蛋,仅因为一句话就不敢示爱,我家小姐还看不上呢。”
“既然不想嫁人,为何要强迫李府男丁入赘?”沈小姐问。
巧儿答:“小姐闲来无事,想找个由头灭掉李家,利用婚约迫李入赘刚好合适……”
她也不隐瞒,把‘以假乱真骗婚欺君’的计划说了出来,事无巨细介绍谍子会如何引导李府白痴找个冒牌货来顶包替赘。
听完后,沈小姐恍然:“也就是说,李慕白的回归,打乱了你家小姐的以假乱真计划,挽救了李家一命?”
“呵呵,”巧儿冷笑,“我家小姐一旦作出决定,就不会改变,李府注定死绝!”
沈小姐竖起拇指:
“说回王熙贞吧,你家小姐既然没有给她丰厚报酬,她为何答应替你家小姐出面去为难李慕白的贱婢?”
巧儿道:
“当年,我家小姐和王熙贞有过一个赌约,赌世间是否存在有种攀附王府权势的男人!李慕白的情书关乎赌约,王熙贞为了确认对赌输赢,答应亲自会一会李慕白,并甘愿做头母老虎去吞吃李慕白身边的小贱狼,只是又向我家小姐提出了一个新赌约……”
“新赌约成立后,王熙贞去到李府,根据我家小姐的建议,当众承认自己曾和许玲玲义结金兰,表示自己要为好姐妹报仇,剑指李慕白的贱婢。”
沈小姐:“王熙贞这么蠢吗?”
“许玲玲写过反诗,王熙贞即便不知道这事,也不该傻乎乎听你家小姐的建议当众自辱名声啊。”
巧儿讥笑:“沈小姐何必明知故问,王熙贞非但自负傲慢,一直以来也都有意自毁风评气羞夫家,便是猜到小姐的建议有圈套和危险,照样敢主动跳进去。”
“也是,”沈小姐点头,“许玲玲都死了,谁也不会想到,她还留着一首反诗在世。再者,王熙贞平时对大乾皇族本就没多少敬畏,想必也不是很怕和谋逆有牵扯。反诗暴露后,她大可放弃大乾境内的权势和产业,回归鲛人国避难,这边的朝廷再震怒也拿她无可奈何。”
巧儿再次看了眼鱼玄姹,继续道:“面对王熙贞,李慕白若是识趣点放弃贱婢,任由王熙贞为金兰姐妹报仇,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可若是他李慕白非要为贱婢出头,便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之嫌,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区区赘婿,既想仗势欺人,又要当风流男儿,做梦!”
沈小姐无比认同:
“在大乾,女子须恪守妇道,不得喜新厌旧,严禁红杏出墙,否则必然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同理,放弃男人尊严的赘婿也必须有自知之明,此生都要忠于主家娘子,从一而终,不得沾花惹草,严禁脚踏两条船,否则就是大不敬。”
“李慕白既然想入赘,就应该在第一时间杜绝女人,丫鬟婢女统统不能有,待到上门之后,主家娘子自有安排。”
巧儿愤然道:
“根据谍子禀报,李慕白竟胆敢在夜间进入贱婢的厢房,不知廉耻!”
“李易元得知自己即将入赘之后,都不敢再要婢女服侍,身边奴才全部换成男子,以示对我家小姐的恭敬,他李慕白真以为写了一封情书,就能无法无天?”
沈小姐挥动粉拳:“李慕白现在位于监牢,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巧儿道:“我家小姐本无意为难李慕白,可他面对王熙贞既不用反诗自救,入狱后又逞强宁死不屈,活该!”
“宁死也不肯屈服么,”鱼玄姹忽然插话,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弱点,或色或贪,或软或痴。”
“准夫君姑且算个硬人,也有些小痴情,却不见得能忍受色贪之诱。”
巧儿躬身:“小姐高明,天下男子皆一个德行,定然无法忍受新欢枕席。”
“李慕白身边的贱婢相貌平平,维系表面上的男女关系已经很勉强,待到美人插足后,两者奸情自是完全不堪一击。”
“奴婢斗胆,敢问小姐,应该让谁去施展风骚?”
巧儿说罢,沈小姐一脸好奇。
鱼玄姹吐出三个字:“王熙贞。”
巧儿一愣。
鱼玄姹:“当年她号称艳压东海列国,自诩大乾无人能匹敌,且看准夫君能否经得住她的卖弄。”
巧儿疑惑:“王熙贞会同意吗?”
沈小姐也不解:此番,王熙贞之所以答应前往李府,应是抱着顺手欺人又不吃亏的心态。”
“她为人高傲,若想让她牺牲色相,比登天还难。”
“她不是许玲玲,反诗之类的威胁手段,可没法令她就范。”
鱼玄姹吐出四个字:“作赌即可!”
……
济世堂,是大乾王朝有名的医馆,背靠大名鼎鼎的医圣孙云鹤。
此刻,济世堂蓬莱分馆之中,医圣弟子张虚陀正在摇头平叹:
“南海尸毒,名不虚传,小老儿愧对恩师栽培呐。”
不久前,东海鳖妖携带尸毒而来,致使许多人昏迷不醒性命垂危,蓬莱西岸的一处宝地也深受污染。
蓬莱本地的名医皆束手无策,中毒者的家属只能跪求济世堂和朝廷出面,请来医圣弟子张虚陀。
张虚陀乱发染白,胡子拉碴,身穿布衣,脚踏草鞋,乍一看像个不修边幅的农家老头,医术却是公认的厉害。
三年前,江州闹瘟疫,人心惶惶,朝廷无奈,差点选择用极端手段处理,还是张虚陀出面,以身试疾,配制良方,这才遏制死亡蔓延,拯救了千万百姓的性命,无数人称颂其功德,见面便躬身道一声‘药王圣人是也’。
此番众人翘首以盼,希望药王能解决尸毒之患,否则的话,不但有许多昏迷不醒的人会失去生命,西岸宝地也可能因此长期封隔。
此处宝地牵扯的利益甚广,必须尽快解封放毒,否则某些权贵损失巨大。
然而。
张虚陀却无法解治南海尸毒。
济世堂门口,早已等候在此的许文义心急如焚,自家老太爷命在旦夕,全族利益岌岌可危,济世神医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药王肯定有办法。”
许文义安慰自己,旁边的众人也是满怀期待,他们都是中毒者的家属。
这时,一个飞鱼卫走出济世堂,扫视众人宣布:
“张老先生暂时无方解毒,尔等若不愿血亲身死,需想办法找到寻云梦泽鬼医、悬壶海狂医、方丈岛医仙。”
许文义试探性问道:“敢问大人,医圣……”
飞鱼卫打断他的话:“大人不敢当,张老先生说医圣前辈云游去了,行踪不明无法来此。”
听到这话,众人面如死灰,心中绝望。
这时,空中飞来两道苍老身影,儒衫,黄袍,仙风道骨。
轰!
一些人心神忽震,不受控制移动目光和身位,面向儒黄身影,下意识顶礼膜拜。
城内禁止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两个老者却公然无视规矩,可见其心怀底气身份不凡。
“仙人啊。”有人惊叹。
“无知,左边那位是儒家圣院的先生,另外一位则是奉天司的大人。”
一个有见识的男子道出两个老者的超然来历。
儒家圣院,位于大乾京城,有儒圣坐镇。
奉天司,为朝廷守护气运的特殊机构,当代首座乃是大乾最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