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春风如少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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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想过圣诞的圣诞老人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选择题,而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人生从来没有多选。

快圣诞了,长沙的冷像把不留情面的刀子,寒风起,便锥心刺骨。

许愿缩在一件大棉袄里,木兰路的树已经没有了叶子,地面被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一条条细细的扫帚扫过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

快圣诞了,孤独的人都害怕过节,平常的日子得过且过也就罢了,圣诞节想必是锣鼓喧天,满大街成双成对。好好的中国人,过什么洋节,没劲。许愿撇了撇嘴。

这些日子,许愿依然是一个人,他没再去食堂偷看苏暮雪,一来为了避开屠雪娇,自从她上次光明正大地闯进许愿的宿舍后,又约了他好几次,他每次都婉言谢绝。听几位学长提起这奇葩女子,“啧啧”称奇,说她留了两次级,有点走火入魔,经常骚扰不同男生,手段如出一辙。还是躲为上策,尽管许愿向来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屠雪娇总给人一种不可控的感觉,谁知道她下一步要干什么;二来,上次在苏暮雪宿舍楼下的偶遇,让他有些担忧,如果被她发现自己经常偷偷看她,还为她写了一首诗,会不会在相识之前就留下极不好的印象呢?

刚有了这样的想法,许愿又迅速地自嘲起来,他这样的小透明,人家真会这么在意吗?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想太多。既然柏千阳也是苏暮雪的拥趸之一,那么应该在不同的场合,比如教室、宿舍、小卖部等,还有更多的人在偷偷关注着苏暮雪。美好的事物,都是全世界一起分享,哪里轮得到他独自占有呢?就像小学时,班上有女生买了林志颖的明信片,在背后写上“男朋友”,信誓旦旦地说长大后要嫁给他,幼稚得可笑。这种出类拔萃的鹤,或许只能遥遥相望吧,而孤独的自己,命中注定是要一辈子孤独下去的吧。

许愿走在这些枯萎的灌木丛中,踢了一脚一根已经毫无生气的树枝。这该死的冬天,让好不容易快要缤纷起来的大学生活,瞬间又变得如此枯败。那么多的希望,就像刹那璀璨的烟火,刚刚“砰”的一声盛放,然后马上被扼杀在头顶那灰暗的天空中。

就在这天空中,传来了苏暮雪的声音。

校广播站开始广播,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跟想象中没有差别:“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文学院文秘班的苏暮雪,也是学校学习部部长。下学期学校将举办辩论赛,每个学院都将成立辩论队,希望同学们踊跃参加。用你的语言魅力赢得属于自己的掌声,为你所在的学院争光……”

许愿呆呆地站在那里,广播已经在播放音乐,苏暮雪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此刻,他多希望她真实地站在面前,告诉他,我看了你的诗,我很喜欢,你不用再偷偷看我,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点燃这片无聊阴郁的天空。

他继续孤独地朝前走,一如从前。

许愿最近都在一家小店吃馄饨。这家店在学校食堂附近的半山坡上,位置偏僻,人不多。

他一直对大食堂的人海心有余悸。军训时实在太饿,只能跟着宿舍的兄弟们挤进这动辄上千的人群中,伸出手大喊着“要三两饭”。跟大饥荒时的难民一样,导致他每次到了饭点都开始焦虑而恐慌。后来有段时间,他都挨着饿,等到人群散去,再走进空空荡荡的食堂,不疾不徐,伸出饭盆,打点儿剩菜剩饭,然后坐在一角狼吞虎咽。看着头顶一盏一盏熄灭的日光灯,许愿想:孤独是什么滋味儿,我算是吃出来了。

后来要不是为了偷看苏暮雪,他才不会在人潮汹涌的饭点去凑热闹。

现在好了,他安安静静地在这家无人光临的小店吃着馄饨,无人打扰。

许愿喝下最后一口热汤,馄饨店的门被粗鲁地推开,撞在墙上,清脆一声响惊得他抬起头。他看见屠雪娇带了三个男生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威武雄壮,像个蒙古套马的汉子,有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只是穿着土气,粗布棉袄上还有一片片煞风景的油渍。另外两个精瘦矮小,一个斜视、一个龅牙,明显是来凑数的。

许愿缓缓放下碗,跟屠雪娇对视。

屠雪娇对着身边那“套马”的汉子说:“哥,就是他!”

汉子边撸起袖子,边走上前:“你就是许愿?”

许愿点点头,很奇怪,他也不怕,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猛。他已经对这波澜不惊的大学生活死心了,偶尔来点风波,竟然有点兴奋。只是这汉子块头大,真要打架怕是赢面太小,但他一听这质问声,跟对方高大魁梧的身材却极不般配,难道不应该是粗犷放肆的大嗓门吗?听起来却有点娘呢。

汉子:“你为什么玩弄我妹妹?”

许愿还没咽下的汤呛了出来,他擦了擦嘴:“玩弄她?”

屠雪娇配合着汉子的节奏,号啕大哭。汉子又开始数落起来:“你每天在食堂偷看她,又在校报上写诗公然挑逗她,现在我妹喜欢上你,你又躲了起来,你说,你什么意思嘛!”

果然是亲兄妹,汉子也把“在”读成了“债”。那神情,不像是恶汉问罪,反倒像泼妇骂街,感觉最后那两句,他激动得快要叉腰跺脚了。

许愿叹了口气,认真地回答:“我没偷看过她,也没给她写诗,她误会了。”

屠雪娇停住哭声,看了一眼汉子,又哀号起来:“哥,他撒谎,我去过他宿舍,我还坐过他的床,当时他都承认了,还吃了我送的早餐!”

汉子和两位跟班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按住许愿,馄饨店的服务生小妹见状赶紧躲在柜台后。

毕竟对方有三个人,许愿挣扎不得:“你们想怎么样?”

屠雪娇边哭边嚷嚷:“你如果要抛弃我,就赔钱!”

汉子应和着:“对,赔钱!”

突然,一个可乐罐扔过来,砸在汉子的头上,汉子“啊”的一声捂住头。

柏千阳和满毅从二楼走了下来,大摇大摆的架势,一副看戏的神情:“赔多少?”

许愿抬起头,兴奋起来,打死他也没想到,在这个学校竟然还可以遇见救星。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如果自己有天突然消失了,估计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被人发现呢。

汉子咬牙切齿:“少说……一千!”

柏千阳脸色一沉:“给你一千万怎么样?”

汉子和屠雪娇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柏千阳猛地一脚踹过来,汉子撞在墙上,没站稳,瘫坐在地上了,众人震惊。

“一脚一千万,要不给你凑一个亿?”柏千阳晃了晃脚,“欺负我哥们儿,找死!”说完再次抬起脚。

汉子吓得一边叫唤着,一边逃了出去,眼角飞溅出泪水,两个跟班迅速放开许愿,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剩下屠雪娇一脸惊恐,随即又恢复了羞涩的微笑。

她走过来,冲着柏千阳眨眼睛:“你也是中文系的学弟吗?留个电话呗。”也许是刚才惊恐的表情太过浮夸,导致她脸上熟透的痘痘更加“生机勃勃”,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就会爆裂。

柏千阳一阵反胃,挥起拳头:“我数三下,马上给我消失,不然女人我也打,三!”

屠雪娇如闪电般冲出了馄饨店。

柏千阳看了看许愿,指了指门外:“你跟那女的……”

许愿连连摇头。

在622宿舍,许愿换上了一身圣诞老人的装束,滑稽的红帽、茂密的白胡子,还有肥大的外套和大肚子。他极不自在地站在镜子前,柏千阳在身后鼓掌,连声说“真像,真像”。

许愿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真搞笑,这身装束,谁穿上不像呢?

为了报答柏千阳,许愿决定和满毅一起扮演圣诞老人,配合柏千阳在三天后的文学院圣诞晚会上表演一个节目。许愿看过晚会的节目单,表演嘉宾都有名有姓,并没有柏千阳的名字。许愿在镜子里看到他坏笑的模样,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耍什么花样。

“圣诞老人”转过身,看着柏千阳问:“我需要做什么?”

柏千阳:“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许愿:“可我不会跳舞。”

柏千阳:“不用你跳舞。”

许愿:“我也不会唱歌。”

柏千阳:“也不用你唱歌。”

许愿:“那我到底需要做什么?”

柏千阳:“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许愿很清楚,其实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柏千阳为自己解围,他太需要朋友了。在此之前,扮演圣诞老人在晚会上表演节目这种事,对许愿而言简直比杀人放火还可怕。但当柏千阳提出这个邀请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似乎在渴望着柏千阳提出点什么要求,仿佛一起去做点什么、去完成一个目标,哪怕是一件毫无营养的事,都会离他理想中的大学生活更近一点儿。

这些日子,每当在宿舍楼遇见柏千阳,看见他前呼后拥地招摇过市,许愿是有些羡慕的,他甚至幻想变成柏千阳身后的小跟班,一群人呼朋引伴,俗气吗?俗气的,但多青春啊。

可他不知道要穿着这身衣服做什么,满毅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有点紧张,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文学院的圣诞晚会在大礼堂举行。文学院是联大的第一大院,师资力量和学生数量都排全校第一,否则,平安夜这么重要的日子,大礼堂怎么轮得到他们占用。说是学生活动,其实也挺讲究,辅导员梁文彬最喜欢筹办这样的活动,一来锻炼院学生会的组织能力,二来上下齐心,培养院里各系的感情。

两个“圣诞老人”尴尬地躲在后台的黑暗角落,等待柏千阳发号施令。

满毅:“我的亲哥,什么时候上场?我们需要做什么?”

许愿扭头看了看舞台,现在是一个舞蹈节目,激情万丈,台下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回过头,看了看满毅,紧张得发抖。

柏千阳也瞄了一眼舞台,说:“差不多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两个袋子,分别放在两人手中,看着他们的眼睛笑了笑。

许愿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糖果?”

满毅也伸手进去,拿了一颗准备吃。

柏千阳一巴掌拍过去,满毅赶紧把糖放回口袋。

柏千阳:“听着,一会儿你们跟着我上台,站在我两侧,当我挥手,就往台下撒糖。”

满毅:“老大,你有啥喜事啊?”

柏千阳白了他一眼:“没有,但快有了。”

音乐停止,舞蹈节目结束了。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拿起话筒:“谢谢由中文系98级同学带来的节目《渔舟唱晚》,曼妙的舞姿让人惊叹,真不敢相信这么完美的表演是出自我们文学院。接下来我们将邀请由文学院组织部部长、97级学生韩家阅为大家带来一首歌曲《深秋的黎明》,让我们掌声有请!”

台下掌声雷动,看得出大家都非常期待这个节目。

后台的韩家阅整了整领带,正要上场,突然柏千阳伸手抓住他的肩,韩家阅回头,一时摸不着头脑。柏千阳使了个眼色,两个“圣诞老人”紧跟其后,三人快步走上舞台,站在中央,台下一片哗然。

柏千阳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喂喂”试了下音。主持人一脸茫然,踮起脚张望,不远处幕布旁的韩家阅耸了耸肩,表示不知所以。

柏千阳:“大家好,我是中文系99级的新生柏千阳,大家圣诞快乐!”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道柏千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他高大挺拔,外形尚算养眼,大家觉得新鲜好奇,不但没人轰他下台,反而被这突发事件吸引,再度鼓起掌来。

而柏千阳身边的许愿,此刻真是度秒如年,他尴尬地拿着口袋站在柏千阳身边,还好圣诞老人的大胡子挡住了他已经滚烫通红的脸,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想,反正没人认识,今天就当为交个朋友豁出性命了。

他看了看一旁正享受着掌声的柏千阳,再望向观众,腿一软,差点儿摔一跤,那人群中分明站着苏暮雪三姐妹啊,她们交头接耳,想必也在猜测台上三人是要演哪一出吧。

柏千阳伸手晃了晃,示意各位停下掌声:“小弟初来乍到,能遇见各位都是缘分,听说今天从大一到研三的兄弟姐妹都到齐了,想拜托各位为我见证一桩大事。”说完他故作神秘地顿了顿。

沙璇在台下大喊:“你倒是说啊,什么大事?”

数百人被沙璇逗乐,一片哄笑。

柏千阳慷慨激昂地演说起来:“听师兄们说,文学院历来出美女,刚入校的时候我不信,我还反驳他说,你当联大艺术学院是空气啊!但军训第一天,我就彻底沦陷了,我……爱上了一个人,她也是新生,她的连队就站在我们连队的对面,我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脸,那是一张非常美、非常动人的脸,我一瞬间就被她驯服了。那天我们去岳麓山拉练,她的连队里有个女生中暑,烈日当空,这姑娘二话不说跑去买来药和冰水,上山下山,分秒必争,及时地协助教官救了那女生。这事儿让我特别感动,后来我常去打听她,却不敢打扰她,这几个月,她变成了我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知道她喜欢王菲,知道她爱看张爱玲,知道她身高174厘米、体重98斤,双眼视力都1.5,我还知道她养君子兰,知道她用海飞丝,知道她单身,知道她——就在现场!”

大礼堂内立刻沸腾了。

此刻的苏暮雪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经认出了眼前舞台上的这个男孩儿。她经常在不同的场合偶遇他,他们很多次擦肩而过,现在看来,那都是这男孩儿精心设计的邂逅吧。她并不反感他,相反觉得他勇气可嘉,尤其是他提到的军训中暑的女孩儿,就是应晓雨,当时他还过来帮了一把。但此刻,在大庭广众下把自己内心的爱意公之于众,这不是爱,只是表演爱啊。

柏千阳大手一挥:“她就是99级文秘班的——苏暮雪!今天我要昭告全天下,苏暮雪,我喜欢你!我要追你!”

满毅打开口袋,掏出糖果朝观众撒去,许愿却木然地呆在那里。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这喧嚣的画面似乎变得静止。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幻的几何图形中,四周都是硕大的LED屏,那些挥着手喝彩的观众,那些撒向台下的糖果,那些闪烁的五彩霓虹交织其间,旋转变幻着。一切都那么光怪陆离。

柏千阳一巴掌拍过来,许愿缓过神来,听见台下疯狂的尖叫,他也赶紧掏出糖果撒下去。

苏暮雪被众人围观,她有些厌烦地看了看台上,转身正欲离开。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文秘班的姑娘容不得你如此亵渎!”

苏暮雪循声看过去,只见观众席内有个高个子男孩儿搭了把板凳,踩上去,义愤填膺的样子。

她认识,男孩儿也是文秘班的,名叫孟繁华,长沙本地的,看穿着就知道他家境不错。之前他三番五次地假借联谊活动的名义,约苏暮雪宿舍的女生们吃饭、唱歌,混熟之后开始单独约她,她去过两次,都带着沙璇。沙璇也心领神会,每次都大吃大喝毫不客气,而且对苏暮雪寸步不离,让孟繁华好生尴尬。就在两天前,孟繁华还打电话给苏暮雪,约她去录像厅看片,说他办了包厢的会员卡,一年能看两百部电影。学校附近开了不少录像厅,那包厢又小又闷,根本不是用来看片的。苏暮雪当然知道孟繁华的用意,当机立断就拒绝了。没想到今晚被柏千阳点燃了这气氛,两军对垒,看来没办法轻松收场了。

柏千阳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惹得很不开心:“你谁啊?”

孟繁华:“本人是99级文秘班的孟繁华,文学院乃联大第一大院,岂容你个搅屎棍在这儿搞得乌烟瘴气,识趣的,给我下来!”

柏千阳:“我要不下来呢?”

屠雪娇穿越重重人海,差点儿把孟繁华从凳子上撞倒,她叉着腰,使出“蛮荒之力”大吼一声:“不下来,就给我打!”

孟繁华:“打!”

一群文秘班的男生拥上前去,爬上舞台,跟柏千阳打成一片。大礼堂刹那变成一锅沸腾的热粥。两个“圣诞老人”被文秘班的男生揪下舞台,满毅力气大,挣脱开来,朝大门逃去。柏千阳见状,拿着话筒对着台下大喊:“许愿,你快跑啊!”

许愿。

正被沙璇和应晓雨拖着要逃离的苏暮雪,心脏像被电击了一样,她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许愿原本倒在地上,他起身推开身边的人,慌乱中他的红帽子和白胡子被蹭掉了,一转身与苏暮雪四目相对。

两个人在这一片不堪的场景中,看到了彼此。

柏千阳跳下舞台,一把抓住许愿:“你发什么呆,跑啊!”他拽着许愿趁乱朝大门跑去。

许愿回过头,看见人海中的苏暮雪,一切好似安静了,他好像又置身于那个奇怪的几何图形中,双脚悬空着奔跑,而不远处的苏暮雪也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周围的人都变成了LED屏里晃动跳转的画面。

沙璇抓住苏暮雪的手:“走不走?”

苏暮雪回过神,点点头。

许愿,真的是他。

校团委办公室,团委书记孟思思大发雷霆。她拍着桌子,那精心设计的发型也因为她激动的动作而稍稍有些乱了,她把滑下些许的眼镜推了推:“梁文彬老师,学校把礼堂批给你们文学院不是为了让你们搞事情的!”

梁文彬看了一眼柏千阳,连连点头称是:“孟老师,这几个学生是我教导无方,还请原谅,我保证再也不会出这样的问题了。”

柏千阳、许愿和满毅贴着墙老老实实地站着。

孟思思不屑地叹了口气:“梁老师,昨天这个事情,校领导还不知道,往小了说,是学生淘气,导致晚会出了意外,但风波已经平息;往大了说,这是一场恶性的寻衅滋事啊!你们文学院,素来严苛律己,遵守校纪校规,怎么会出这样的学生啊?真是一粒老鼠屎毁了一锅粥啊!你们必须深刻地检讨,好好反省,不然我没办法跟领导交代呀!”

柏千阳没好气地说:“孟老师,是孟繁华先打人,我们是正当防卫!”

梁文彬:“柏千阳,你给我闭嘴!”

孟思思冷笑一声:“孟繁华是代表同学们制止恶性事件的发生,好好一台晚会,被你们折腾得乱七八糟,你们对得起梁老师的良苦用心吗?你们知道为了争取大礼堂,他费了多少口舌吗?这倒好,因为你们破坏纪律,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你还有脸怪孟繁华?”

梁文彬:“孟老师,您放心,这几个学生我一定严加管教。这事儿,希望就到此为止,您也给孩子们一个机会,校领导问起来,就说晚会流程出了问题,但同学们反响不错,顺利平安地结束了,改天我请您吃饭。”

孟思思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一人记一个小过,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梁老师,以后这几个孩子,你给我看着点,搞三搞四的,不晓得以后还会犯什么事。”

梁文彬点点头:“好,知道了。”

说完,梁文彬带着三个垂头丧气的输家,走出了团委办公室。一人在前,三人紧随其后,在校道上走了许久。

柏千阳鬼笑着:“梁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梁文彬停了下来,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喘着气:“柏千阳,我上辈子欠你的啊?你没给我添麻烦,你自己就是一个大大大麻烦!”

梁文彬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柏千阳刚入校时,同宿舍的满毅上楼梯时,被大三的学长恶作剧浇了一头水,柏千阳为了给他出头,冲上楼以一敌三,把三个学长打趴下了。那三个人中,有个学生的家长特能折腾,不接受道歉,死咬着非要学校开除柏千阳。梁文彬调查之后,认为四人都有责任,顶着巨大的压力跟学生家长谈判,最后才留住了柏千阳的学籍。从那天开始,柏千阳就好像跟梁文彬杠上了,经常给他惹麻烦。梁文彬其实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研究生刚毕业,留校任教,被委派做99级中文系的辅导员。他打从心眼里喜欢柏千阳这样的学生,成绩不赖,敢作敢当,不像一些学生干部,过早地就沾染了社会气息,言谈举止像极了谙熟入世之道的成年人。

柏千阳:“可不就是嘛,估计您还没还完呗。”

梁文彬:“你给我听好了,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学校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如果不在乎这个学籍,大可不必听我的,随便去闹,反正最后被开除的不是我,到时候后悔了,有你哭的。”

柏千阳不吭声了,也意识到自己的确过分了,原本只是想出出风头,当众表白,搞不好群情激昂,大家一怂恿,苏暮雪就答应了呢。谁知道来了个孟繁华搅局,不但让梁老师难做,苏暮雪还半途逃走,好好一个深情表白环节,最后落得惨不忍睹。

满毅:“梁老师,柏千阳再也不敢了,他跟您闹着玩儿的。”

梁文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了一眼许愿,皱起眉头:“你是六班的许愿吧,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混一起了?我真是小看你了啊!”

许愿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不像柏千阳,死猪不怕开水烫,从小到大他就没怎么被老师批评过,更没犯过如此弥天大错。面对梁文彬的指责,他的确有些手足无措,可奇怪的是,他内心却在暗喜,好像一起被打、被骂、被罚,成了他们新故事的开始。原来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是那么无聊,偶尔这样扮演一次捣蛋鬼,竟然变成了男主角。他回味着昨晚那短短几秒的凝视、那个无比另类的邂逅,好像一切都满足了,好像连柏千阳大胆的表白也无法影响他对她的喜爱了。

柏千阳见许愿挨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人家好好一秀才,被逼得当了兵,还一同做了输家。他想了想,说:“梁老师,这事儿真不怪许愿和满毅,都怨我,一开始我没跟他们说实话。我这人就这样,爱虚荣、爱逞强,但最后闹成那样我是真不想啊,我更没想到把哥们儿拉下水跟我一起受处分。我跟您诚恳地道个歉,也跟我两个哥们儿道个歉,以后一定不再闯祸了,您要不信,我发誓,如果我再犯错……”

“行了行了,净说废话!”梁文彬厌烦地摆摆手,“你们多参加点活动,期末考试也用心考,争取毕业前把这个处分消掉。”

“遵命!不过,梁老师,为什么学校只处分我们三个?孟繁华先打人的呀,要记过,咱们四个一起记,不然太不公平了。”柏千阳突然想到这儿,有些不服。

梁文彬瞪了他一眼:“学校有学校的处分决定,你管好你自己!”

柏千阳:“不行,梁老师,您必须告诉我这其中原委,不然我回去找孟老师理论去。”说罢他便做出要走的架势。

梁文彬又无奈又生气:“你给我站住!柏千阳,我叫你一声哥行不行,行不行?要不叫你一声爷!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孟思思是孟繁华他姑,一家人帮亲不帮理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孟思思已经说了既往不咎,这事儿到此为止,大家各退一步吧,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的处分消掉行不行?行不行?您就行行好,别再让我难办了!”

柏千阳谄媚地笑笑,摸着后脑勺:“行行行,您都叫我哥了,我还能不给您面子嘛。原来如此,难怪孟繁华这么嚣张,原来有皇帝老子撑腰啊。不过,梁老师,这孟思思不会口是心非,面上饶了我们,背后又把这事儿捅给校领导吧?”

梁文彬站起身,摇摇头:“不会,这事儿闹大了对她没好处。她是直接责任人,况且,孟繁华的确脱不了干系,领导追查下来,无非是多个人被处分,她没那么傻。”

柏千阳伸手搭着梁文彬的肩:“我就知道,跟着彬哥有肉吃。”

他扭头冲着满毅和许愿坏笑,好像从来没有输过一样。

洗漱完,刚熄灯,许愿正要睡觉,柏千阳溜进了宿舍。他就穿了背心、短裤,许愿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便飞快地钻进了许愿的被子。

“老大,你干吗?”许愿往里挪了挪,给柏千阳让出一点儿空间。

“今晚睡这儿,一个人睡冷。”

“床太小了,挤。”许愿有些尴尬,他可从来没跟其他人睡过,也从来不懂得如何跟朋友表达亲昵。

“挤就挤,比冷好。”

“那睡吧。”许愿犹豫片刻,也钻进被子。

过了一会儿,宿舍归于寂静,许愿扭头看了看柏千阳,月光透过脏脏的玻璃窗,落在柏千阳的头发上,柏千阳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等许愿扭过头来。许愿吓得一哆嗦:“你吓死我了,跟鬼似的。”

“聊会儿呗。”

“聊什么?”

“你觉得苏暮雪喜欢我吗?”

“我怎么知道?”

“你帮我分析分析嘛,昨天我宣布喜欢她的时候,你注意到她的表情了没?我当时太激动了,眼神飘了,没看着,她是期待呢,还是惊喜呢,抑或是害怕?我觉得苏暮雪肯定不害怕,她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姑娘,大气,不拧巴。不过……追她的人不少,她可能早不觉得新鲜了。不过我觉得她可能有点惊喜,因为我跟她其实见过很多次,为了能假装偶遇,我可真是费尽心机啊。每次我都点到为止,从不搭讪,从不多看第二眼。她这种姑娘,不能急,得一步一步来,让她心里纳闷儿,怎么老跟这个男生见面啊,真是神了,真有缘分。然后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布喜欢她,她得多有面儿啊,你说,她是不是惊喜?”

“我没注意。”

“你真没劲,你是不是净顾着看应晓雨了?”

“没有。”

“你撒谎,被打了也不跑,就盯着应晓雨。我跟你说,我觉得有戏,那应晓雨啊,也一直盯着你。真的,沙璇拉她们走,她也不走。我建议你啊,先按兵不动,这姑娘跑不了,你学我,慢慢来,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晃啊晃啊,让她开始煎熬了、开始纳闷儿了,这男生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找我啊,你再找她,说你喜欢她。我跟你说,她心都化了,赶都赶不走。”

“睡吧,老大。”

“再聊会儿嘛。你说,要是没有孟繁华那一出,苏暮雪是不是就投降了?”

许愿没有出声。

“喂!喂!许愿,喂,没劲。”

许愿侧着身,面对着墙,他睁着眼,并没有睡着。隐约的月光让他能够看到墙上写的那个“雪”字。

还好是晚上,柏千阳看不见,当然他就算看见应该也不会想到这个字跟苏暮雪有关。他还沉浸在自己伟大的表白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也许梦里他正把那天舞台上的一幕重演呢。

许愿想,如果有一天,苏暮雪选择了自己,自己会失去柏千阳吗?如果她选择了柏千阳,自己是不是就失去了她呢?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选择题,而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人生从来没有多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