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海水浴场

金毛老憨被主人从省城带到了海滨小城，心情一直郁闷得很。“我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儿，我不高兴。”他自言自语。

可是主人一家很高兴。“人和狗不一样，人是比较肤浅的动物吧。”他观察着一家人，在心里说。

老憨将小城新居用来对比省城的家，越比越沮丧，最后是生气和费解：为什么要来这样的鬼地方？过去门厅的一角有一个棉垫，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而新居的棉垫总是散发出陌生的气息，搅得自己心烦。他最后再也忍不住了，决定打开这个棉垫检查一下。

老憨拆开一角，继续拆，拆出一些白得刺眼的丝棉。他把它们一一揪出，细细研究起来。

女主人一转脸看见了：“老憨，你搞破坏了！天，怎么能这样？”

他努力镇定自己，说：“妈妈，这个可疑的棉垫搅得我净做噩梦。”

她懒得听，把地上的丝棉塞进撕破的棉垫，拿回屋里。一会儿棉垫就缝好了，她交给他，拍拍他的脑瓜：“这是你睡觉的床，哪有拆自己睡床的？没有床会着凉的！”

没有办法。老憨只好躺在这张讨厌的床上，不停地翻动身子，实在困了才睡过去。

早晨爸爸出门买来三份早餐，这和在省城是一样的。不同的是省城的早餐是三个蛋包，外加三份豆浆。而今是几片面包和几支火腿肠。

老憨不喜欢面包，艮艮的，有一股破胶鞋的怪味。火腿肠还算好，只是有点咸，不，很咸。他抿着嘴，怀念蛋包的香味儿。

爸爸妈妈坐在餐桌旁吃完早餐，开始喝茶了。他们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满意，打开电视，一边看一边聊天。电视里正演一部猴子打妖怪的连续剧，老憨在省城时已经看过几集。

老憨早就厌烦这部连续剧了：猴子张牙舞爪，仗着有根大棍，撒了泼地打各种妖怪！他喜欢妖怪，只是不敢对爸爸妈妈说。

老憨觉得奇怪的是，海滨新居里的一切都不同于往昔—为什么电视机里还有那只猴子？他们究竟用什么办法把它带到了这里？搞不明白，人的很多事情是搞不明白的。关于人，老憨凭多年相处的经验可以有把握地说：他们又聪明又愚笨；有时倔强，有时很傻。他确凿无疑地知道：他们很难被改变，因为他们有权。

“有权，”老憨咕哝着躺下，问：“‘权’和‘蛋包’，哪个更好一点？”答不出。最后老憨觉得“蛋包”更好，但吃过以后，又觉得“权”更好—有“权”的人可以决定整整一天干什么、不干什么。

妈妈放下杯子说：“老憨，我和爸爸出去转转，你好好在家里待着，听见了吗？”

他垂着头，尾巴一动一动，在发牢骚。

爸爸说：“吃的东西放那儿了。也许我们回来得不早，有人敲门不要理，我们带了钥匙。”

出门前，爸爸龇着牙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妈妈用一支口红在嘴上蹭几下，像没牙老太太那样嚅动几下嘴巴，走开了。

他们锁门后直奔电梯，“嚓嚓”，电梯下去了。老憨闭着眼也能想出上上下下的电梯，因为他有好几次随他们坐过。“这个能够上下飞跑的东西还算不错。”他说。

寂寞的一天开始了。老憨在屋里溜达，每个房间都转过了。厨房的气味很诱人，他站起来看看灶台，躲闪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瓶：有一次打开装了红色、灰色粉面的小瓶，呛得自己喷嚏、眼泪总也止不住。那天可真惨。

在爸爸妈妈的卧室里，他嗅到了热烘烘的气息，忍不住蜷到床上，像他们那样枕上枕头，仰着脸，然后揪过大花被盖上。睡不着，当然睡不着。

从卧室出来又去小储物间，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可惜这儿远远没有省城那个储物间丰富，只放了几个破纸盒、几卷手纸、一些塑料袋。而省城那里应有尽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了，有遗下的玩具车上的小齿轮，甚至还有小壁虎、小蜈蚣—那会儿它们恭恭敬敬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到处巡视一遍，无聊开始了。

老憨在那个令他感到厌恶的棉垫上躺了一会儿，想做个梦。没有，连最坏的梦都不来了。

他觉得应该让自己度过更好的一天。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但大多数时候只能想想而已。爸爸妈妈每天傍晚带他出门散一会儿步，但他们不愿走太久，因为他们已经在外面忙了一天。他觉得每一寸泥土都令他感到温馨和好奇，于是一边嗅一边走。他们总是催促他：“老憨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