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游戏(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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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连环爆炸

回到家里,老夫人看他的脸色不好,就劝他晚饭前先小睡一会儿。他一头倒在床上,内心无比焦虑,感觉睡意全无……实际上他睡得很死。当泰格莉丝轻摇他的肩膀,把他叫醒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餐盘,里面的食物散发出令人愉悦的面条汤的香味。有时候,卖肉的会白送给泰格莉丝一些鸡架子,她则用一双妙手把它变成了可口的美味。

“考尤,塞蒂莉娅打了三次电话了,我已经找不到借口了。快点,吃点东西,赶快给她回电话吧。”她说。

“她有没有问起克丽曼莎?有人知道那事吗?”他脱口而出。

“克丽曼莎·德芙克特?没有。她为什么要问?”泰格莉丝问道。

“真是糟透了。”

于是,科里奥兰纳斯把整个事情经过告诉了泰格莉丝,包括那些血腥的场面。他叙述着事情的经过时,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高尔博士故意让那些蛇去咬她?就为这样一个毫无恶意的谎言?”

“是的,而且她根本不在乎克丽米是死是活,她竟然为了喝下午茶就把我打发走了。”他说。

“这太疯狂了,简直就是神经病,你是不是应该把她的事向上汇报?”泰格莉丝说道。

“跟谁汇报?她是饥饿游戏的总设计师,直接受命于总统,她会说错在我们,是我们撒了谎。”他说。

泰格莉丝仔细想了想,“好吧,别汇报了,也别跟她对峙,尽量敬而远之吧。”

“作为一个导师,这一点很难做到。她总会去学院,去和她的变种小兔子玩耍,会问许多古怪的问题。凭她的一句话,就能把我的奖学金取消了。”他用手搓着脸感叹,“而且阿拉克妮死了,克丽曼莎中毒,而露茜……唉,就更惨了。我怀疑她能否坚持到游戏开始,也许,这样最好。”

泰格莉丝把勺子塞到他手里,“喝汤吧,我们经历过比这更糟的事情。斯诺能平安着陆?”

“斯诺平安着陆。”科里奥兰纳斯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可一点没底。只能一声苦笑,这样让他觉得自己还正常些。为了让她高兴,他勉强吃了几口,结果发现自己确实饿了,叽里咕噜几口就把饭吃完了。

当塞蒂莉娅再次打来时,科里奥兰纳斯几乎绷不住了,打算立马向她忏悔。没想到的是,她只想让他在第二天上午阿拉克妮的葬礼上唱国歌。

“你在动物园那么勇敢,再加上你是唯一熟悉全部歌词的人,你是全年级的最佳人选。”

“当然,我很荣幸。”他回答道。

“好。”塞蒂莉娅正在喝什么东西,电话里可以听到冰块碰杯子的声音,她继续说,“你的贡品怎么样?”

科里奥兰纳斯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去抱怨吧,显得很孩子气,好像他自己没办法解决问题似的。他几乎从未请塞蒂莉娅帮过忙,可他又想到被沉重的镣铐铐着的露茜,因此也就不顾一切了。

“不太好。我今天看到了露茜,见面时间很短,她非常虚弱,凯匹特当局根本没给她吃的。”

“自从她离开十二区以后就没吃东西?怎么会这样,那已经有……天哪,已经有四天了!”塞蒂莉娅吃惊地问道。

“五天。我觉得她撑不到饥饿游戏开始。到那时我甚至没人可指导了,很多人都会这样。”他说。

“啊,这不公平。这就好比让你去用坏掉的仪器做实验。现在,饥饿游戏至少要延迟一两天。”塞蒂莉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让我看看我能做点儿什么吧。”

挂断电话,科里奥兰纳斯转过身对泰格莉丝说:“她想让我在葬礼上唱歌。压根儿没提克丽曼莎,这事肯定还在保密。”

“你也要这么做。也许他们要装作这一切都没发生。”泰格莉丝说。

“也许他们连海波顿学监都不会告诉。”他说完,心里觉得轻松了些。但接着,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泰格莉丝?我差点忘了,我不太会唱歌啊。”不知怎么,他俩都觉得这是最近听到过的最可笑的事。

老夫人可不觉得这可笑。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老夫人就把他叫醒,训练他唱歌。每唱到一句末尾,她就用尺子捅捅他的肋骨条,喊道:“呼吸!”直到他再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这天练到第三次的时候,奶奶为了他的未来,牺牲了自己最喜爱的宝贝——一朵淡蓝色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插在他熨烫好的制服夹克上,说:“瞧,和你的眼睛多配。”装扮完毕,他带着一肚子刚吃过的燕麦片和因提醒他要“呼吸”而被奶奶戳得青紫的肋骨条,朝学院出发了。

尽管是星期六,但所有学生都已到教室报到,之后他们再到学校正门前的台阶集合,按班级和字母顺序排列整齐。科里奥兰纳斯因出色表现,被安排在第一排,和教职人员及尊贵的来宾站一排,其中最尊贵的来宾是莱文斯蒂总统。塞蒂莉娅让他迅速熟悉了一下流程,可他只记住了一条:只有他开始唱国歌,仪式才能开始。在公众面前讲演他倒不怕,可他从未在公众场合唱过歌——在帕纳姆这样的场合并不多。这也就是为什么露茜的歌声如此吸引观众的原因。他安慰自己,即使他唱得像狗叫,也没多少人可以拿来做比较。

大街对面,为葬礼仪式临时搭建的看台上已经坐满了许多哀悼者,他们身穿黑色的衣服,这是大家在战争期间悼念自己所爱的人时都会选择的颜色。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克林家的人,可是却没有看到。学院和周围的建筑都挂满了葬礼的条幅,每一扇窗户都挂上了帕纳姆国旗。摄像机也准备好记录下这一时刻,许多凯匹特的电视记者也蜂拥而至,对仪式进行直播。科里奥兰纳斯觉得这是对阿拉克妮生平的一次全面的展示,无论与她的生或死都极不相称,如果她不这么爱显摆,她的死本是可以避免的。

许多人在战争中英勇死去,却没有得到多少认可,这令他感到难过。一想到是唱国歌而不是颂扬阿拉克妮的才能时,科里奥兰纳斯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在他的记忆中,她的才能仅限于高声讲话,无须麦克风就已经喊声震天,全礼堂的人都听得见,再一个就是把勺子顶在鼻子上。海波顿学监还曾责怪他爱炫耀?但是,他仍要提醒自己,阿拉克妮无异于自己的家人。

学院的钟声敲响九下,人群安静了下来。按照提示,科里奥兰纳斯起身,走向讲台。塞蒂莉娅答应会有伴奏,但是寂静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在伴奏终于响起,带出十六小节的过门音乐之前,他已经调整气息,准备开始唱国歌了。

帕纳姆的珍宝,

雄伟瑰丽的城邦,

跨越时代,历久弥新。

科里奥兰纳斯的歌声与其说是一段美妙的旋律,倒不如说是娓娓道来的话语,歌的难度也并不太大。老夫人总是唱走音的那个高音可以选择不唱,多数人唱到这个音的时候,都会低八度。唱歌时,他始终牢记奶奶戳他肋骨条的尺子,流畅地完成了歌唱,没有跑一个音,也没有气息不足。当他唱完回到座位上时,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连站在讲台上的总统也朝他点头示意。

“两天前,阿拉克妮·克林失去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因此,我们对围困我们的罪恶叛军的另一个受害者表示沉痛哀悼。”总统拖着长音继续说道,“她死得与战场上的战士一样英勇,在我们称为和平的时期,她英年早逝,令人更感哀痛。只要叛乱的痼疾一日不除,就会不断侵蚀这国家美好和高尚的一切,我们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和平。今天,我们对她的牺牲表示哀悼,同时要牢记,只要邪恶存在,我们就绝不能任其猖獗。是伟大的都城凯匹特把正义带给了帕纳姆国,让我们再次做一个见证吧。”

低沉的鼓声悠然响起,当哀悼的队伍从转角走入大街时,所有的人转过身去看。尽管斯科勒大街不如科索大街宽阔,但足以盛得下那些参加悼念活动的治安警,他们肩并肩行进,组成了一个二十英尺宽、四十英尺长的方队,随着鼓乐声,迈着极为整齐的步伐行进。

科里奥兰纳斯曾经很纳闷,凯匹特把一个贡品杀死凯匹特女孩的事告知各辖区的用意何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在治安警队伍的后面,是一辆装着吊车的平板拖车,在高处,满身弹孔的十区女孩布兰迪被吊在钩子上。在拖车上,载着其余二十三个贡品,他们戴着手铐脚镣,灰头土脸,一副落败之相。镣铐的长度不够,因而他们不是蹲着,就是坐在光光的金属板上。这再次提醒了各辖区的人,他们是低人一等的,如果抵抗,他们必将付出代价。

科里奥兰纳斯看到了露茜,她尽量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在铁链允许的长度范围内尽量坐直了身子,直视着前方,也不管头顶上轻轻摇晃着的尸体。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肮脏的外表、沉重的镣铐,还有当街示众——这一切都是她无法战胜的。他设想着如果是自己身处这样的境地又该怎样,直到他意识到,塞亚纳斯不就总是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吗?他立刻停止了这样的胡思乱想。

走在贡品后面的是另一个治安警方队,他们为一辆四驾马车开道。马身上装饰着花环,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上置纯白色的棺椁,上面铺满鲜花。在棺椁后面,克林家的人坐在一辆敞篷双轮马车上。至少一家人有机会表示自己的哀痛,保存了体面。当队伍行进到主席台前时,停了下来。

高尔博士一直坐在总统身边,此时她走到话筒前。科里奥兰纳斯觉得让她在这样的场合讲话是个错误,不过她一定是把那个疯狂的女人和粉色的蛇形手链留在了家里,因为她讲话时语气坚定、思路清晰。

“阿拉克妮·克林,我们——你帕纳姆的同胞们一起宣誓,你不会白白死去。当我们中间有人遭到袭击时,我们会加倍地还击。饥饿游戏会进行下去,投入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担负起的责任也更大。我们会把你的名字列入长长的无辜者的名单中,他们为维护这片土地的正义而死去。你的朋友、家人和公民同胞们在此向你致敬,并将把第十届饥饿游戏献给你,以作为对你的纪念。”

这么说,那个大嗓门的阿拉克妮成了维护这片土地的正义之士。是的,她因为用一块三明治去逗弄她的贡品而毙命,科里奥兰纳斯暗忖,也许她的墓碑上应该写上“因为廉价的嘲笑而丧命”。

一队身披红色肩带的治安警举起枪,朝天齐放,以示哀悼,子弹划过几个街区,消失在某个角落。

当人群渐渐散去时,人们在科里奥兰纳斯的脸上看到失去阿拉克妮的悲伤,可讽刺的是,他感觉自己再次杀死了她。总体来讲,他感觉自己表现不错,直到他扭过头,看到海波顿学监正低头看着他。

“我对你失去的朋友表示哀悼。”学监说。

“也为您失去的学生难过,今天对我们大家是艰难的一天。葬礼仪式还是很感人的。”科里奥兰纳斯回答。

“你真这样认为?我觉得场面过于庞大,而且也没有品位。”海波顿学监说。

听到这话,科里奥兰纳斯很诧异,他轻笑了一下,但很快收住笑容,极力显出吃惊的样子。接着,学监的视线落到他的蓝色的玫瑰花蕾上。

“太令人惊奇了,这世界变化如此之小。在这一切的杀戮之后,在发出痛苦的誓言要铭记一切代价之后,在所有一切发生之后,我还是分不清花蕾和花朵。”学监用指尖轻轻拍拍他的玫瑰花蕾,调整了一下花的角度,笑着说,“午饭别迟到,我听说有馅饼。”

他们这次碰面唯一的一件好事就是午饭确实有馅饼,这次是桃子馅饼,地点在学校餐厅的一个特色咖啡厅里。与收获节那天不同,这回科里奥兰纳斯装了满满一盘子炸鸡,拿了他能找到的最大的一角馅饼,并在饼干上涂上厚厚的黄油,盛了三回葡萄潘趣酒[1],最后一杯盛得太满,都漾出来了,于是他用亚麻餐巾去蘸,把餐巾都弄脏了。

让人们说去吧。今天的主哀悼者需要营养。虽说他大快朵颐,吃得心满意足,但他意识到自己平时一直保持的自控能力在下降。他把这一切都怪到海波顿学监的头上,全怪他不停地骚扰他。他干吗对今天的葬礼说三道四?活了一把子年纪,连花蕾和花朵都分不清,他应该被关起来,或者最好被驱逐到边远的前哨,让体面的凯匹特人平静地生活。只要一想起海波顿的冷嘲热讽,科里奥兰纳斯就忍不住又去多拿了几块馅饼。

再看塞亚纳斯,他用叉子捅捅鸡肉和饼干,一口都没吃。如果说科里奥兰纳斯只是不喜欢那葬礼仪式的话,那塞亚纳斯肯定会觉得更痛苦。

“如果你把食物都浪费了,有人会报告的。”科里奥兰纳斯提醒他。他对这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可也不想眼瞅着他受罚。

“是啊。”塞亚纳斯说。可他除了抿了一口潘趣酒,似乎什么都吃不下。

午饭快结束的时候,塞蒂莉娅把二十二名导师召集在一起,通知大家饥饿游戏不仅会照常举办,而且他们也将成为最引人瞩目的人物。为了这一目的,导师们将在当天下午同自己的贡品一起去竞技场观光,并在全国进行电视直播,这一活动将贯彻高尔博士在葬礼上所发出的誓言。这位饥饿游戏的主设计师认为,把凯匹特的孩子与辖区的孩子分开是虚弱的表现,好像他们太害怕自己的敌人,连面都不敢露。贡品将会戴着手铐,而不是全套的镣铐。在护卫队中有枪法极好的治安警,每位导师必须与他们的贡品并排出席活动。

科里奥兰纳斯能感觉到有些同学是不情愿的。在阿拉克妮出事后,一些学生家长已经对校方薄弱的安保表示不满,可是却没有人会说出来,所有人都不愿在人前显得懦弱。在他看来,整件事似乎很危险,且安排不当。怎么防止其他贡品对其导师进行袭击?这种忧虑只是想想而已,他是永远不会说出来的。在内心深处,他怀疑高尔博士希望再出现一次暴力事件,这样她就能对着摄像头惩罚另一名贡品,也许这次是一个活的。

高尔博士表现得越冷酷无情,科里奥兰纳斯的抵触情绪也越发强烈。他瞟一眼塞亚纳斯的盘子,问:“吃完了?”

“我今天真吃不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拿这些怎么办。”塞亚纳斯说。

在餐厅里,他们的这一区域已经没人了。科里奥兰纳斯在桌子下面偷偷把他弄脏的餐巾放在膝盖上,当他看到餐巾上有凯匹特的标识时,更有一种做了错事的感觉。“放这上面。”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说道。

塞亚纳斯也朝四周看看,麻利地把鸡肉和饼干堆到餐巾上。科里奥兰纳斯把食物裹起来,然后一股脑塞到他的书包里。学校严令禁止从餐厅往外带食物,更不允许给贡品拿吃的。可在去竞技场观光之前,他上哪里去弄到吃的?露茜虽不能在镜头前吃东西,可她的裙子里有很深的兜子。一想到他拿的食物要分一半给杰瑟普,他就无比愤怒,可也许这笔投入在游戏开始之后会得到回报的。

“谢谢。你这个叛逆者。”塞亚纳斯边说,边端起托盘,把它放到通向厨房的传送带上。

“这是个坏称号,可是……好吧。”科里奥兰纳斯说。

导师们上了学院的厢式货车,朝凯匹特的竞技场出发。竞技场建在河对面,那是防止过多的人拥入市中心。这个巨大的圆形露天剧场在其辉煌时期曾举办过许多激动人心的体育活动、娱乐活动,也有军事训练。战争期间备受关注的对叛军的公开处决也在此进行,因而这座建筑也成为叛军的轰炸目标。虽然原建筑仍然存在,但已经摇摇欲坠、破败不堪,只能当作饥饿游戏的竞技场使用。曾经碧绿、整洁的草坪因无人照料而枯死,开阔的场地布满弹坑,任凭野草四处蔓延,剧场内到处都是爆炸的残留物——大块金属和石头。环绕剧场的十五英尺高的墙壁已经开裂,并留下了许多弹痕。每年,贡品被关在这里,除了刀、剑、狼牙棒等完成血腥的屠杀的武器,其余什么都没有,与此同时,观众在家中观看整个杀戮过程。在饥饿游戏的最后,活下来的人被送回所在辖区,其余贡品的尸体则被运走,武器收集起来,大门紧锁,直到第二年才打开。这里无人维护,无人打扫。血渍全靠刮风下雨来清除,凯匹特当局是不会派人手来清理的。

当大家到达竞技场时,茜科老师作为此次短途出行的指导老师,指示导师们把他们的随身物品留在车内。科里奥兰纳斯把包裹在餐巾里的食物塞在裤兜里,用夹克的前襟遮住。他们从空调车里下来,走进烈日炎炎的室外,这时他看到贡品戴着手铐,在众多治安警的看守下站成了一排。导师们按指示站到各自指导的贡品身边,贡品按各区序号排列。因此,科里奥兰纳斯和露茜一起站在接近队尾的位置,他身后只有杰瑟普和他体重还不到一百磅的导师利西翠妲。在他前面,是克丽曼莎的贡品瑞伯——那个企图在卡车里掐死他的人,他一脸怒容地盯着地面。如果是导师—贡品联手一决胜负的话,科里奥兰纳斯并不占优势。

虽然利西翠妲外表纤弱,却也颇有几分胆识。她是莱文斯蒂总统私人医生的女儿,很幸运得到了导师的资格,而且很显然,她一直很努力地在与杰瑟普沟通。“我给你带了些药膏,来抹你脖子上的伤口。”科里奥兰纳斯听到她小声说,“可你别让别人看见。”杰瑟普嗯了一声答应着,“我会找机会放到你的口袋里的。”

治安警把竞技场入口笨重的铁栅栏挪开,沉重的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门厅,四周是用木板封起来的隔间和战前留下来的脏兮兮的宣传海报。孩子们保持队形,跟在治安警后面,进入到大厅的尽头。一排带有三个弯曲的金属杆的全高度旋转门竖立在那里,上面落满厚厚的灰尘,需要投入凯匹特代币才能通过,就是坐电车时仍在使用的代币。

这入口是给穷人用的,科里奥兰纳斯心中暗想。或者不能说穷人。“平民”这个词跳入他的脑海。他记得小时候,斯诺家的人是从另一个入口进入竞技场的,是由丝绒绳拦开的。当然,他们的包厢是不可能用代币进去的。和竞技场其他区域不同的是,这里有一个天花板、有伸缩式玻璃窗和空调,即使在大热天也很舒适。包间内还有一名阿瓦克斯为他们提供服务,送餐送水,还给他和泰格莉丝带来玩具。如果他厌倦了,还可以在柔软、华丽的座椅上小睡。

治安警分立在两个旋转门旁边,从投币孔投入两枚代币,这样一对贡品和导师可以同时通过。旋转门每转一次,就会传来“请欣赏表演吧”的声音。

“难道不能越过检票口吗?”茜科老师问。

“有钥匙就可以,可没人知道钥匙在哪儿。”一个治安警说。

“请欣赏表演吧!”当科里奥兰纳斯通过时,旋转门传出声音。他有意用腰反向顶了一下横杆,发现出去是不可能的。他抬头去看旋转门的顶端,发现门上方的拱形空间已经被铁栏杆封死了。他猜想那些买了便宜座票的人们另有走出剧场的通道。这种装置也许是为了让观众有序退场,但对于一个参加问题重重的“野外观光巡演”的惴惴不安的导师来说,却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

在旋转门的另一边,一队治安警仅按地面紧急显示灯的指示,列队进入通道。通道两侧,一些更小的拱门按不同的座位等级标了号。贡品和导师的队伍走下台阶,两侧被治安警围得密不透风。当他们走到暗处时,科里奥兰纳斯从利西翠妲的书上撕下了一页,趁这个机会,把用餐巾包着的食物递到露茜戴手铐的手上,食物一转眼就滑到了她的裙子口袋里。好啦,在他的监护下,她是不会饿死的。露茜拉住他的手,与他的十指交缠紧扣在一起,在黑暗中,他们离得这么近,这小小的亲昵的举动让他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在通道尽头,快走入阳光下的时候,他又最后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就放开了,因为这种举动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很奇怪的。

尚在孩提时,科里奥兰纳斯曾来过几次圆形剧场,多是来看马戏表演,有时为爸爸指挥的军事表演喝彩加油。在过去的九年中,他至少也在电视上看过一部分饥饿游戏的转播,但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从巨大的记分牌下的大门走进来,直接进入场地,这真是太刺激了。当一些导师和贡品看到这巨大的场地时,不禁发出惊叹。这里虽然破败,但也难掩其恢宏的气势。科里奥兰纳斯看着那一排排的高高的座位,感觉自己渺小到了极点,就像滔滔江水中的一滴水珠,奔腾而下的雪崩中的一粒石子。

出现在眼前的摄制人员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科里奥兰纳斯赶紧调整脸色,以显露出这里的一切对斯诺家的人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露茜在除去沉重的镣铐之后,似乎更加机敏和灵活,她向利比达挥挥手,但是,和所有的记者一样,利比达一脸阴沉,毫无反应。他们的指导思想很明确:“严肃”“报复”是当日新闻报道需把握的尺度。

塞蒂莉娅既然用到了“观光”这个词,那就意味着此行有游览的性质,虽然科里奥兰纳斯并不期待此行有多么快乐,但也绝没预料到这地方让人如此悲伤。当孩子们规矩地跟在领头的小分队后面进入椭圆形剧场中央时,护卫的治安警散开,孩子们列队绕场前行,荡起许多尘土,毫无乐趣可言。科里奥兰纳斯记得马戏团的表演者在剧场也是这样绕着走的,他们或骑着大象或骑着马,身穿缀满亮片的衣服,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除了塞亚纳斯,所有的同学可能都在这里看过表演。可讽刺的是,那时候阿拉克妮或许就在他旁边的包厢里,穿着亮闪闪的衣服,扯着嗓子高声欢呼呢吧。

科里奥兰纳斯环顾剧场,试着寻找一切对露茜有利的条件:围绕竞技场的高墙原本是为了使观众不受外界影响,现在则可以提供一些安全保障;坑坑洼洼的墙面方便攀爬时抓握或落脚,对于一个身手敏捷的人来说,可以爬到观众席的座位上去;高墙上几个大门等距离间隔开,看来也很不利于防御,因为他不能肯定在通道尽头有什么,他认为靠近这些地方时也要加倍小心,这里太容易被困;如果露茜能爬的话,看台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他把这些都一一记在脑子里。

当他们的队伍渐渐拉开距离的时候,他低声对露茜说:“今天早晨看到你那样真糟糕。”

“嗯,至少他们先给了吃的。”她说。

“真的吗?”是他对塞蒂莉娅说的话起作用了?

“昨晚,治安警把我们往一起撵的时候,几个孩子晕倒了。他们肯定觉得,要想剩下几个活的来参加表演,就得给我们弄点儿吃的,也没什么好的,就是面包和奶酪。我们中午有吃的,早晨也有。不过别担心,我肚子里有的是地方,兜里揣多少东西,我的肚子都装得下。”露茜说话又像原来一样逗趣了,“那个唱歌的人是你吗?”

“噢,是的。他们让我去唱歌,因为觉得我和阿拉克妮是好朋友,其实我们不是。让你听我唱歌好尴尬。”他承认道。

“我喜欢你的声音。我爸爸总说这歌很有气势,不过这歌我不太喜欢。”露茜回答。

“谢谢。你能这么说,这对我很有意义。”他说。

露茜用胳膊肘捅捅科里奥兰纳斯,“这话我不会到处播扬的。这里的大部分人觉得我比蚂蚁还低贱。”

科里奥兰纳斯摇摇头,咧开嘴笑了。

“怎么啦?”她说。

“你的表情真滑稽,确切地说,不是滑稽,而是丰富。”他对她说。

“哦,确切地说,我不常说‘确切地说’这个词。”她故意调皮地说道。

“不,我喜欢这么说,这让我说起话来很准确。你那天在动物园叫我什么来着?‘蛋糕’什么的?”他想起来了,问道。

“噢,你是说‘奶油蛋糕’吧?你们不这么说吗?嗯,这是对人的赞美。在我们那里,蛋糕很干,而奶油就像母鸡的牙齿那么罕见。”她说。

科里奥兰纳斯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四周多么令人压抑。在那一瞬间,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她的笑容,她优美而有节奏的声音,以及她话里透出的那份亲昵。

接着,传来了一声爆炸的巨响。

注释

[1]潘趣酒:一种果汁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