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走丢遗失
八个月眨眼而过,齐夫人只觉越来越疲乏,虽听大夫说要常走动,可还没走几步,便觉困倦,今日同样,齐夫人靠在藤椅上,没一会儿,便闭上了眼。
再睁开,小丫头正在怪模怪样的盯着自己的肚子
“妍儿,这是你的弟弟。”
小丫头撇了撇嘴,自从母亲有了身孕,都不爱抱自己了,闷着头不吱声,齐夫人揉了揉额角,又感觉一阵困意,
“春柳姐姐呢?”
“叫她带你去玩……”
想着,齐夫人忍下困意起身,突然脚底一绊,在春柳惊恐的目光中,直直往地上栽去,顷刻见了红。
“快来人呀!”
马上,齐夫人便发作了,国公府下人顿时动作起来,好在早有安排,倒也不致多慌乱,
“夫人,怎么样了?”
“现在还早,公爷莫急!”
春柳言语不急不缓,一字一顿间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齐国公来不及换下朝服。
屋内人来人往,热气蒸腾间,只见血水一盆一盆端出,公爷焦虑地来回踱步,
“怎么没听见声音!”
正说着,忽闻屋内一声凄厉的痛呼,男子再也什么都顾不得了,往屋内闯去,女子大汗淋漓,惨白着脸,在血腥气中努力睁开眼,
“我怕……不行了……”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男子紧抓住女子无力的双手,
“我不准!”
“御医呢?御医到了没?”
一声大吼,把后面禀报的下人吓得跪倒在地,
“大人在路上。”
说话间,女子已经昏迷过去,
“夫人,头出来了!”
朦朦胧胧的声在耳边响起,齐夫人只觉力乏,很想睡去,却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是夫君,努力挣出最后一把力气,一声婴儿啼哭响在了耳旁,是孩子吗?
“母女平安!”
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女婴被奶妈递到眼前,澄澈的眸子,粉嘟嘟的脸,兴许是母女连心,小娃娃在见到女子那刻,两眼弯弯,让遗憾的齐夫人也跟着笑了,失落被一阵柔软抚平,摸了摸小娃娃的脸,齐夫人放心地睡了过去。
有了孩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小婴儿就长成了人见人爱的小胖娃,齐夫人宠爱非常,自家的二女儿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不爱哭也不爱闹,一双琉璃般的眸,只静静坐那,就好像观音座下的仙童,让人止不住爱怜。
“妍儿,不准欺负妹妹!”
一个转身,便看到大女儿把小团子手臂掐出了青紫,齐夫人登时急了,女孩提溜着眼珠子,抽噎,
“我只是看妹妹快掉下去,用劲大了。”
女子叹口气,其实这也不是大女儿第一回趁着大人没留神,干起欺负妹妹的事,可骂也骂过,打也打过,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心里一阵挫败,齐夫人扬扬手,像秋后无力的枝柳,透着无可奈何,
“出去玩吧。”
瞧着小娃娃像感觉不到疼痛,对着娘亲傻乐的模样,齐夫人翘起嘴角,以后只能自己多留意了。
上京国公府二小姐的百日酒,宾客盈门,不多时,圣上的几个小皇子也登门来访,这是天家给予的荣光,齐国公整场宴席嘴角就没压下过,几位皇子中,五皇子尤为出众,听闻对方降生时,天现异彩,大旱逢霖,如今粉雕玉琢的人往那一站,便把众位夫人的目光给吸引住了,雪色冰清,恍若明珠,不敢想象对方长大后会是何等的风采。
“大小姐,不能乱闯。”
丫鬟胆战心惊地跟在后头,便见到大小姐腾停在五皇子跟前,眼珠子不眨,束手束脚间,动作都规矩了几分,对方越过她,往小娃娃走去,正在抓阄的小女娃,与他对视,突然咧嘴一笑,像冥冥中的牵引,向来肃着一张小脸的五皇子,弯起眉眼,将对方抱入了怀内。
如珠似宝的女儿,竟能得中宫嫡子的青睐,齐夫人整颗心都晕乎了起来,谁不知,当今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唯一的嫡子更是两人的掌上珠。
人群外,一抹小身影站立了许久。
上元节,灯饰星点,这天国公府的下人们在主母的指挥下,忙进忙出,马上就到皇家献礼了,错落有序中,谁也没注意到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出了侧门,
“姐姐带你出去玩。”
费劲避开丫鬟婆子,齐妍牵着小女娃立在集市,日暮四合,街市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内城三百三十三坊皆张灯火,熠熠若天宫星市。
被银花火树迷了眼,人来人往下,女孩转过头,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已然不见妹妹的身影。
那晚,人心惶惶,国公府人手在京城四处找寻,甚至调动了护卫,终是无果,国公夫人急火攻心昏迷数天,众人无不唏嘘。
十五年后
十里村位于晋国西境边陲之地,村里人一年到头难得往镇上走上几趟,近来因战乱频繁,战火大有蔓延到西境良城门内,听闻城内人逃离的逃离,实在逃离不了,也联系沾亲故友,将幼子送出,山林飞鸟惊起,路上兵马嘶叫,连带着村里人也按下惶惶的心思,日落早早闭门歇息。
院内枝桠新绿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雾中,南烟记挂着手里刚采的新药,拿起绿墙搁置的榔头,就往院内方正开采的药田里凿去,笃笃几声敲门,南烟皱起了眉头,这个点了,来不及应声,敲门声落得更急了。
南烟赶紧三五步,一打开门,就看到村里的林娘子,发丝凌乱,通红着眼,待看到人来,似浑身的劲儿在此刻泄出,猛地一跪,
“南大夫,我家夫君,他他……”
悲切焦灼让女子此刻失了言,南烟心一沉,明白事态紧急,赶紧当先一步,沉声问,
“他在哪?”
“哎……”
就像在荒芜的沙漠触到了甘霖,女子擦着眼泪,踉跄着步伐急急在前方引路,夜晚的村庄格外静谧,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咯咯作响,
“快到了。”
前方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飘摇,见着自家房屋,女人的脚步更快了,南烟抿紧唇,紧紧跟在身后。
一座低矮的篱院落在村角,掀开布帘,血腥气扑面而来,昏黄的灯下,男人半眯着眼,枯槁的面容萦绕着青灰的死气,腹部肋骨破肚而出,而那身下双足,自大腿根部被齐齐斩断,不是酷刑尤胜酷刑。
男人努力凝神,惨白的嘴角牵出一抹微笑,
“南大夫,麻烦……你跑一趟了。”
似是知道自己时辰无多,对着赶来的人带着一丝歉意,留恋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
“林儿,待我去后……”
悲伤快要将女子淹没,林娘子猛地跪在南烟跟前,不断哭求,
“大夫,求你……”
这已是她最后的希望,所有的大夫都求遍了,不是听了摆手,便是来了摇头,那一幅幅怜悯无奈的神情似利刃割在她心口,怎么也不敢相信,明明好好的人,只是出趟门,怎么就快没了呢。
南烟轻叹一声,扶起女子,哑声道,
“我只能保他到天命。”
余下的话不用说,已让对方哭倒在地,倒是男人虚弱的笑了笑,悲切中带着一丝解脱,
“谢南大夫了。”
南烟叹口气,拿出针灸,神色端肃,寥寥几下,出血的部位便止住了,见男人的脸色渐渐回暖,南烟悄无声息退到了屋外,天上疏星暗淡,耳听阵阵蝉鸣,伴着低微啜泣,
“我不在,你就改嫁了吧。”
“这是我托镇上掌柜打的银钗,你可……喜欢?”
一阵冷风灌进了衣领,明明已到初春,却觉冻进了四肢百骸,南烟咬住牙,盯着黑黢黢的路面看了许久。
幼年被婆婆救下,流浪到了此处,一身医术不算精湛却也能治个头疼脑热,婆婆略懂良方,常言治病救人是功德,她谨言慎行,遵循婆婆的话努力学医,如今治病救人仿佛成了本能,屋内再次传来哀哀的哭求,像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心脏,让人透不过气来。
南烟望向黑漆漆的前方,似看不透的未来,将人囚困,挣脱不得,她猛地站起身,掏出衣衫内的银两搁在石坎上,随后快步迈出小院,像渴到极致的鱼儿深深吸气,走进蛰伏的夜色里。
再次听到林娘子的消息,是在几天后的午间,邻里顾大妈抓着新采的甘草朝南烟递道,
“林娘子也是个命苦的,她当家的只是出趟门来不及避开,便被那伙羯人当场虐杀。”
“抬着回来只剩几口气了……”
“她也是个性烈的,当晚直接跳塘了。”
南烟手一抖,久久未有动作,顾大妈叹息一声,继续将甘草铺平,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要怪就怪这世道弄人,普通人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傍晚的风呼啸着从山林处拂来,吹起女子鬓边的长发,又将幽深的湖水荡出一层层涟漪,南烟弯腰坐在杂草边,看向碧波幽绿的深潭,揭开布条,拿出一壶酒,就着斜斜夕阳,洒下地面。
凉风簌簌,也散不开心头那股哀戚,她望向赤红的暮云,人如草芥,随波而流,那些沉冤难昭的恨,痛若刀割的别离,是否真如戏本子所说,不过大梦一场,轮回过后,人如白纸,恨了爱散。
南烟抿了抿嘴,却听田头梗上有人在喊她的名,提起篮子往回走去,近来多事之秋,凉城已被羯人占据,嗜杀享乐,不少大夫忙得团团转,却仍救治不及众多伤患。
还来不及靠近,前头那人已经跑到了跟前,稚嫩的脸上带着兴奋,语气也轻快了起来,
“大将军将羯人赶出了良城,现在正召集大夫,给城内士兵百姓救治呢。”
说着,村里这位毛头小子,挠了挠头,尤为不好意思,
“听闻去了有五个鸡蛋拿,南姐姐,上次把你的药罐给弄碎了,我这回听到消息……”
小孩赤诚的目光带着羞意,南烟好笑地曲起手指,往他脑门一弹,小娃娃立马跳了起来,哎哟地摸着额头,
“这回承认了?”
南烟好笑地背过手,后头小子忙不迭地点头,咧开嘴撒丫子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