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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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落子成局

“人齐了吗?”

“大哥,能喘气的都在。只有一个人走了,二哥没拦他。”

“傅弘之?”

“不是他。那黥徒说,欠你条命,总得有个说法。走的人是沈穆夫。”

“是那带着三个小孩儿的会稽人?”

“是。沈穆夫说,此生既不降晋,也不降桓,他谁也不信。沈穆夫领了孩子,连夜回会稽去了。”

乌合之众,竹枪农耒。

下白雉山,入西陵城。

此地,北府、东军、历阳,二十万大军内外合营。

兵气萧森,铁甲耀日。

城心一座旧官衙,外围红墙绛壁,内竖紫帜黑旄;把门军将威严,阶前虎士沉重。

刀枪剑戟侍立庭旁,锋刃狰狞;劲甲精卒排列左右,面目威猛。

正堂里,三名老者围坐,共下鼎棋。

这三老:

北府主帅、前将军刘牢之端居座首,执红棋绞杀黑棋正酣;

卫将军、尚书右仆射、东军领袖谢琰坐了下垂手,执白子掠阵,举棋不定,隔岸观火;

开府、假节、历阳之主、平西府大将司马休之,黑棋落定,反吞了红棋一匹大马;

休之座旁,又有俊朗少年,撇了两腿,歪坐在四足方凳上——

四足方凳,比三个老头儿的坐墩还要高出来两个巴掌。

少年拎了一串杨梅,嗦的满手满脸都是红汁;见棋盘上均势转为父亲的胜势,不禁拍腿大叫,把那四爪的赤龙王袍也染污了。

白头灯影凉宵里,一局残棋见六朝。

忽有三人解兵解甲,下拜堂前。

刘牢之老眼不离棋盘:

“纸上谈兵,用兵却不是下棋。小卒好容易爬过了楚河汉界,没将着对面老帅,反而顾己贪生,扭头又转回来了?”

司马文思回身向堂下吐出一颗果核:

“刘裕,你领着一队人潜进襄阳,寸功未建,只知在城里躲藏——本王却率部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无奈撤出杀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本王听说,你那一队兵丁都枉死了,就你自己个儿还喘着气呢?”

“我忍辱独活,正是为了还有见你的机会。谯王殿下!”

文思蔑笑一声,将口中杨梅果核嚼的粉碎:

“左右那两条汉子,看着脸生。军中现居何职?”

六只虎眼精光四射,堂上贵人仍自气定神闲。

刘裕道:

“两人是我京口故交,带兵来投。”

东军谢琰年逾花甲,宿将却是老儒打扮。谢琰不绸不缎,高冠风雅,手中羽扇轻摇;牢之、休之的黑红二棋已杀成七零八落,谢将军仍然白棋保子,不动如山。听到京口有人带兵投军,会稽老者哈哈大笑道:

“战端一开,坞堡流民和强人部曲都急往后缩,少见有凑上前面的。还得是前将军统御北府有方,淝水英名,天下倾慕……投军的,你们几个兵将?”

“五百!”

檀道济挺身大喝。

历阳守将司马休之,让这声喝吓了个哆嗦——本该上马抽杀刘牢之的黑车,却把仕字棋失手落在红帅的身前。

谯王见老子落了下风,急说手误不算;司马休之是要脸的君子,牙掉咽肚,只言落子无悔。

牢之与谢琰相视大笑。

王敬先见堂上无人理会刘裕,一怒便要起身,教刘裕狠狠扯住战袍衣襟。

刘寄奴高呼道:

“再为我增兵五百,旬日之内,我率部杀入夏口!”

棋盘旁,笑语立收,刘牢之抬头看向堂下。

牢之身后闪出一员白眉老将,孙无终拱手道:

“刘寄奴勇悍过人,实为北府忠良。如此报国之情,他是真心为了战局!”

“每个人都说为了报国!”

谯王司马文思轻笑道:

“北府里谁又不是忠臣良将?为了国家,大家都憋着把桓家小儿抓紧弄死,难道说为自己吗?打进夏口?进的去再说吧,我他妈还想白日登仙呢!”

自从文思袭爵,司马休之再不敢管谯王殿下叫一声儿子。父子俩往日还能红脸白脸的演几句,今时儿子发飙,当爹的在人前也只有听着的份。东军、历阳相顾沉吟,刘牢之注目堂下,忽道:

“敢立军令状?”

“三日!”

刘裕以头叩地:

“三日内,攻破夏口!”

堂上贵人,呆如木鸡。

一左一右,两兄弟闻言也愣了;檀道济顿了顿,王敬先点点头,各自把脑袋低了下来。

“就为你增兵五百。府中吃紧,你的人,只有两日粮,没甲。”

“不要甲!不要粮!三日内杀入夏口,兵锋直指江北——不管卑职打到哪里,请将军准我便宜行事:入城后,我自会封锁府库;千人的营队,拿也拿不尽,我只留足自己的!”

堂上沉默良久。

良久,刘牢之开口道:

“二十年前,前秦南下;故车骑将军建立北府,取百名白丁壮勇,编额成队,每战必先登——号为白直队: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二百人为一队,五百人为一幢,六幢为一军。

北府有二十六军,你这千人,可再成一军……北府白直军!本将即日上书行台,荐你作个军主。

马军向弥、索邈何在?你二人点起一千陇右骑兵,速与刘裕同行:夏口城外,壮其声威。

刘寄奴,去吧。

杀场亦凭天命,留心军法无情!”

……

旗帜残破,马缺甲少。

集结千人的乌合之众,蜂营蚁队,从此开拔西陵郡。

郡城城边,尘沙涌起;

风如虎啸,云里龙行。

八骑等候多时。

“王镇恶,你领了盘龙营这几块料,如何担得起脱军之罪!老虞丘!他们糊涂,你也糊涂?还有你,徐羡之……放着六品的军正官不做,我这里没有文士的编!”

“辞营不干了,找你寻个饭辙。”

王镇恶洒然乐道:

“刘毅托我跟你说,北府里面还得留个自己人;他现在走不得,打发几个熟人先过来。”

蒯恩横矛大笑:

“如今是赶不跑我们了。大哥,少了我们,如何成就大事?”

“从今以后,生死都不再分开。把马鞭抡圆了,兵发桓玄去者!”

“此行有进无退——随我杀他一个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