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时光稍稍回退。
周伯光收回了五色旗子,在池渊周围布置了一个隐蔽阵法后就开始琢磨,慢慢就琢磨明白了——池渊在镇压白骨焚心,并转化为自己的剑意。
周伯光从小就和赵策一块长大,知道他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机与城府,自然也就不可能预料到今日的局面,多半还是对苏清举心怀愧疚,认为青龙劫铁的补偿还不太够,担心玄城子再加害于他,所以注入一道剑意,在遭到玄城子加害时尚有抵御之力。
这道剑意表面上是为了将池渊锻造得更加完美,实则藏在其中,在遭遇玄城子时自动触发。但没想到的是,苏清举把玄城子的神通给收了,那可是白骨观最核心的法门“白骨焚心”,剑意被触发后,在剑的内部与之激烈争斗起来,这才导致了池渊的失控。
“那小子的法门太古怪了,表面上看走的是铸剑炉锻造剑骨的路子,可又另辟蹊径,以剑诀收人神通,他是怎么想的?”
周伯光面色古怪,心中还有些埋怨。如果不是苏清举收了这神通,当时赵策的剑意爆发,很够玄城子喝一壶的了。但转念一想,玄城子未必没有防备,如今看这样子,倒似乎可作为一招后手,只是不知自己能否驱动池渊?
“嘭!”
把周伯光从沉思中惊醒的,是数十步外徐府大门前,那个不知是小树精还是乌鸦精的小妖,正在不断地往徐府内冲撞。
“别人避之不及,你怎么反而往里面闯?”
看到乌玄羽又被反弹回来,唉唉叫唤着,仍然还要继续冲,他便走过去,远远地劝说道,“你这类精怪修炼何等不易,既有机缘化成人形,更该珍惜自己的性命,虽然不知你和苏清举的关系,即便被你强闯进去,老贼道会饶过你?”
乌玄羽停下来,转头看了周伯光一眼。他此刻有些灰头土脸的,丝毫没有鸦神君的风范,但他的眼神却叫周伯光心中一惊。
“周先生帮帮忙如何?”乌玄羽一开口,和平常没有两样,周伯光便感到一阵恍惚,以为方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就算你们进去了,也救不了苏清举,何必多添两条人命?”他皱眉说。
乌玄羽不再言语,闷头又撞向阴阳图,仍是被反弹回来。这回摔得更惨,他肩上寄身桃木人偶的老雀头向周伯光一躬:“恳请先生帮一帮。”
周伯光仔细打量他,在强大的神识之下,老雀头的底细毫无遮掩,目中突然绽出强烈的精芒:“你是迟世魂?”
所谓迟世魂,就是在人间有未了心愿,选择在苦狱服役七十载,以此换一个重回人间的机会的鬼魂。
“恳请先生帮一帮。”老雀头笑呵呵的再躬到底。
周伯光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不再言语,袍袖一抖,射出十几面各色旗子,插在徐府大门上,这些旗子看着比五色旗要小,自然也比不上五色旗的威力,只能勉强在大门口撑开一道门户。
但这已够了,乌玄羽走进去,回头对着周伯光笑了一笑,这个笑容让周伯光觉得做这一切很值得,很有意义。
“你是很个很好的神仙。”他由衷地发出了敬意。
神道君临天下,漫天神坛仙座,又有几个能得到这等夸赞。
乌玄羽向他点了点头,转头走向小阁。
“不管成败,你我至此别过。”
来到徐府小阁楼下,乌玄羽对肩上的老雀头说道。
老雀头从寄身的桃木人偶中跳出来,飘到楼梯上,转回来对着乌玄羽作揖,苍老的面容上带着赤子般的笑容:“先生,就此拜别。愿先生神运绵长,远途安康。”
“你去吧。”乌玄羽淡淡地挥手,待老雀头转身往上飘去,他转出楼梯口,哭得稀里哗啦,就好像走丢了朋友的孩子一样。
老雀头飘入小阁,转到屏风后,身形急剧变化,佝偻的腰重新挺直起来,苍老的面容也年轻了几十岁,他忽然就从苍老的老雀头变成了儒雅的苏长明。他伸手握住苏清举,白子于是不再颤抖。
“莫怕,爹爹在。”
七十载苦狱,只为了今日扭转遮天局残局。
“苏长明?”
玄城子先是惊愕,旋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道长别来无恙。”
苏长明回以微笑。他这个人似乎对谁都没有怨恨,似乎对这天地万物都怀抱着感恩之心,他的胸襟像海洋一样宽广,他的眼神像蓝天白云一样清澈。
“你为了今日的对局,甘做七十载迟世魂?”玄城子失声叫起来,他比这个世上的很多人都清楚苦狱意味着什么。
“让道长见笑了。”
苏长明微微笑着,白子的第十目终于落下。
啪嗒!
这一落子,几乎化腐朽为神奇,场上的形势突然逆转,小阁上空,白子幻化而成的士兵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柄巨剑,跟着轰然斩落。
阴云惨雾之中,黑龙惨叫着迸裂开来。
砰!
现世层面,急促的爆响声中,棋盘四分五裂地崩碎开去。
玄城子的脸色变得很精彩。
苏清举只觉黑暗尽去,仙骨形韵回归法体,周身幻影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霍地转头,只见苏长明的魂体淡薄至几乎不可见。
“迟世魂完成心愿,就会慢慢消逝。”玄城子叹息似的说,“苏长明啊苏长明,贫道终于还是败给你了。”
“请道长不要再为难清举,放他去了吧。”苏长明的声音也几乎淡至不可闻。
苏清举霍地起身,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嘴里边叫唤着“阿爹”,伸手想去触摸,却穿了个空气。
苏长明微笑看着苏清举,伸出魂体的手,虚放在他的脑袋上做出抚摸的动作:“不哭不哭,爹爹终于可以找你娘去了。往后你和瑜儿要好好的,好好地活着……”
话至末尾,已无声息,魂体蓦的如烟尘般迸散了。
尘归尘,土归土。
苏清举扑了个空,怔怔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夜风狂躁。
徐府外,周伯光深深地发出叹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