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都市丽人,回村也要喝咖啡
1
我在露台上收衣服。
傍晚的阳光还是火辣辣的,裹着柔柔的海风盖过来。天线杆上拉着一条尼龙绳,衣服们无精打采地挂在绳上,随海风轻轻摆动,偶尔踢出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我举着一根竹子做成的晾衣杆,往上托起衣架。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我眯着眼睛,一手挡着阳光,一手持着晾衣杆,痴痴地抬头望着。这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会儿我也总在露台上看飞机飞过,盼着长大后要随着那架飞机飞出这座渔村。
阳光真舒服,我不自觉地放了会儿空,不料一阵海风猛地刮过,衣架上的衣服突然滑下来,朝隔壁底下的露台飞了过去。
我慌张地趴在墙沿上看——
不妙,那是我的内衣,正不偏不倚地扣在一盆仙人掌上!
当务之急,我操起晾衣杆低头往下捞,实在够不到,我便探出身子,摆动手臂使劲撩着,鬼知道那头比较重,一不小心,晾衣杆便耍脾气似的掉了下去。我当即傻了眼,急得原地干跺脚。
这时,隔壁有人从屋里走到露台上,拎起我的内衣,抬头撞见了一脸尴尬的我。我定睛一看,是许久不见的向东。
我的青梅竹马,我的邻居,我的初恋,我的前任。
我一言不发,立马感到脸在发烫。向东倒是冷静,操着记忆中带着磁性的嗓音,问我:“你回来了?”
2
三十岁的生日刚过,我便迎来了人生的悲凉时刻。
谁能想到呢,一个月前我还在北京,那会儿刚与我那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男朋友恋情告吹。告吹就告吹,毕竟将就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我们不过是在为彼此的恋爱经历凑数而已。
之后,我听信“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的说法,怀揣着成为职场女王的决心,一心扑在工作上,开始无止境地熬夜加班,两天一小熬,三天一大熬,可最终还是错付了我的一颗虔诚之心——在某个加班的凌晨,我身体不适被送进医院,收获了一张惨不忍睹的体检单:由于长年的工作压力和负面情绪堆积,我被查出了甲状腺结节。
手术是我一个人去做的。说实话,在北京很难交到真心朋友,哪怕有短暂地交付真心的朋友,可一旦发现你落寞,也就不再真心了。
几天后,我独自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麻药还没退,我便艰难地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左手正在输液的照片,紧接着编辑文字,开始在微信朋友圈进行我的表演:以为孤独的第一级是一个人逛超市,我真是又傻又天真!
“天真”是我的名字,我真的很擅长自嘲。
不仅如此,我还自留了一条俏皮评论:谢谢大家关心,手术成功,我已经生龙活虎啦,甚至在规划Q2的工作,不要因为我是娇花就怜惜我,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经营朋友圈,都是为了跟我的老板传递我的雄心壮志。
我在一家行业排名前五的MCN机构做短视频制作人,亲自孵化一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五名全网粉丝超一千万的网红,全年可以帮公司创造两千万的广告业绩。可就在公司得知我身体抱恙,给我批了一个月的病假之后,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事便趁火打劫把他们全部挖走了。
老板如是说:“天真,你也清楚网红都是一朝一夕的事,没准下个月就不火了,你需要休息。运营二组提议,你手下的网红暂时由他们去带。”
倘若你在职场混过一年半载,大概就能从老板的话里听出端倪——我可能要失业了。
因为一场病假,我被同事掠夺了工作成果,同时我的大好前程被葬送。
原以为我的老板看到那条朋友圈可以回心转意,没想到在我的追问之下,仍然没有等来他的回复。曾经,我就因为性别遭到过老板的质疑:“这行竞争很大,需要经常加班,你这两年有怀孕打算吗?”
谁又能想到,我挺过了性别这一关,却没挺过身体这一关。身体垮了,我就不能再加班为公司创造价值,就会被抛弃。
是的,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就是我目前的人生——我今年三十岁,北漂八年,没有爱情,没有事业,没有健康。一无所有。
我不服输,但我不得不认命。
3
你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口头禅是“谁能想到呢”。我自己想不到,也觉得别人想不到,所以常常觉得人生就是没人能想得通的东西。它有时候连东西都算不上,只是让人叹气的、时不时出来吓人的一只鬼。
人生,可真吓人。
北京曾是我的一个千秋大梦,但事与愿违,当初高考我因一分之差没被心仪的学校录取,与北京失之交臂。直到大学毕业后,我只身闯荡了八年,如今不仅没在北京站稳脚跟,甚至还有被赶回老家的压力。
那天我发完朋友圈,便瘫在病床上思考人生。老妈冷不丁地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劈头盖脸地吐了五个字:“你给我回来!”
原本迷茫的我接到她的电话就更迷茫了。我错愕地问她:“回哪儿?”
“你还有脸问回哪儿?回老家!你怎么一个人做手术?你要死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做了手术?”
“你婶跟我说的!”
“我婶怎么知道的?”
“你堂妹跟她说的!”
我大吃一惊,坚强如我,平时逢亲戚都是报喜不报忧,难道是有什么漏网之鱼?我迅疾地翻出我的朋友圈,果然发现堂妹没有在我设置的屏蔽分组里。也就是说,在以往的无数个夜里,我的堂妹都目睹了我所有的文字表演,最可恶的是还保持了沉默。我拍了一下大腿,咬牙切齿地跟我妈抱怨:“那个死丫头真是大嘴巴!”
“你马上给我回来。”
我妈这人有点奇怪,平时飞扬跋扈、骂骂咧咧的,这时又声调微颤,仿佛要上演一出慈母落泪的戏码。纵然我常自嘲拥有铜墙铁壁之心,但这种母女情深的戏码我还是有点招架不住,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时我听到话筒后的老爸在说,有话好好说别吓着闺女。随即他凑到电话前说:“闺女,你别怕,我们不是要剪掉你的翅膀,别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爸妈只是担心你飞得累不累,你先回家休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都行哩。”
我眉头紧蹙:“爸,你能不能别那么文艺?”
结果老妈猛地夺过电话,叫了一嗓子:“少跟她废话,马上滚回来,没得商量,就这样!”
半晌过后,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我才醒悟我被挂了电话。
这会儿,隔壁病床的大妈恰巧提着一只尿壶经过,她狐疑地扫了我一眼:“小姑娘,你自己一人来做手术啊?”
听到她称呼我为“小姑娘”而不是“老姑娘”,我感激涕零地给了她一个飞吻以示回应,惹得她笑得鱼尾纹飞起。与此同时,大妈眼里又闪过一丝动容,仿佛在说:那你可真够惨的!
那眼神让我想到了老妈,或许话筒背后的老妈也有着这样的眼神,只是那眼神无处安放。
是那眼神刺痛了我。
我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承认我的人生已经举步维艰,并失去了方向。我承认我嘴硬、好强、一意孤行,最终没有好果子吃。我承认我不知如何开启我的三十岁人生,因为我现在的生活所触之地,皆是残局。
人生的上半场,我彻头彻尾地败北了。
于是,一周之后,不知道该称之为逃避还是妥协,只知道那时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让我回去。我鬼使神差地离职、退租、收拾行李,买了张回老家的机票,开始了我那没有目标、没有归期的悠长假期。
4
离开北京那天,万里晴空。下了飞机,我在市里换乘大巴,沿途风景从街道变成树林,七弯八拐之后地势变得平坦,便能从树木的空隙处窥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我的老家便是海边的那个渔村。
我在车窗边拍照,记忆中这个角度就是渔村最美的样子,看上去那么安宁,像一块还没融化的芝士。
我将照片加上滤镜发在朋友圈里,配话:完美假期,有消息稍后回哦。
过了一会儿,大巴到了分岔口,客运员突然轰我下车:“渔村的下车!”
“这里下?我还没到啊!”
“到了!”
客运员的大嗓门和锐利的眼神镇住了我,我突然就蔫了,抿了抿嘴也不敢反驳。在北京上班时,拿捏手下职员我还是有一套的,但一遇到粗壮豪放的大妈大叔,我便没了主意。
我扭捏地起身,屁颠屁颠地走到车头去。车上的叔叔阿姨都是质朴的当地人,从我上车以来,他们纷纷朝我投以好奇的眼光。我心想,大概是因为我太光彩照人,瞬间点亮了朴素的乡下。
可就在我踩着高跟鞋下大巴的那一刻,我便得从灰姑娘的梦里醒来——我不再是北京的Jennie,而是老家的真美味。“真美味”是我的小名,因为我打小就爱吃,并且吃什么都很美味。老家邻里一般都叫我“美味妹”,更过分的叫我“美味小仙妹”。
你就说丢人不丢人?
“前面再走一走就到了!”客运员遥手一指。随后,大巴的车屁股朝我排出一溜黑烟,呼呼地开走了。
我和大行李箱被丢在路边,看着大巴离去,如同目送一个负心汉。然后我左顾右盼,发现四下只有我一个人。
分岔路处是一条荒芜的碎石小道,我拖着行李前进,刚走两步就崴了一脚,我低头看了一眼那双名牌高跟鞋,顿时心疼起它来。
城市里讲究的,在这里没条件讲究。尤其是在你生活一地鸡毛的时候。
我叹了口气,只能脱下高跟鞋,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双运动鞋换上,脚踏实地,平稳走路。经过一个拐角,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没一会儿便看到了在村口等待的老爸。
他朝我吹了个口哨,一边骑着他心爱的摩托车朝我开来,一边念叨:“闺女!你怎么自己走来哩?”
“客运员在前头把我赶下来了!”一见老爸,我恍若又变回他最疼爱的、从未长大的真美味,不自觉扬起撒娇的语气。
“这班混账东西把你当外人了吧?你要说是这里人,他才会开进来!”老爸将我的行李箱绑在车尾的后车架,唤我上车,“闺女上车,爸载你回家。”
“你的头盔呢?”
“这里谁管你哩?”老爸用鼻孔发出冷笑声,二话不说启动摩托车。
我感受到了他的鄙视,但仍不死心地嘱咐:“这样不行,你以后要戴头盔,注意安全,知道吗?”
“哦,好嘞。”
从他敷衍的答复中,我知道他没听进去。
5
我搂着老爸的腰,摩托车在宽敞的沙路上前进,我们的右侧就是一片海。微咸的海风扑面而来,一路随行。
“美味妹回来啦?”偶尔路过一些小摊,老板们热心地跟我们打招呼。
我惊讶于他们都还记得我的小名。
老爸忙点头笑说:“是啊,回来了。”
眼看摩托车没走向回家的路,我问老爸:“这不是回家的路吧?”
老爸说:“你妈让我载完你,顺带买些咸鱼回去!”
我苦笑:“不愧是老妈。”
我已经两年没回老家了,一切还是熟悉的气息。
老家真是神奇的地方,只有时光和四季淌过,其他都不会轻易改变。拐进巷道,前面的路还是曾经放学的景象,大树下摆着水果摊和油炸摊,巷道里的墙上涂着丑陋的涂鸦,写着污言秽语、修锁电话,贴着性病防治广告,还画着“我们就是未来”六个粉笔字。
我们到家时,老妈正蹲在门前剥花生。一见我和老爸,第一件事就是问,咸鱼买了吗?
“买了。”我冷冷地说。
“多少钱?要是知道你是外来人,看着有钱,要坑你的。”老妈满意地接过我手上的咸鱼。
我疑惑地问:“什么外来人本地人,你们怎么还区别对待?”
话语刚落,只听一声狗吠,一只小狗从家里跑出来,耷拉着头闻我的脚。我一瞧,顿时尖叫:“妈!阿连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成土狗了啊!”
眼前灰头土脸的阿连,瘦巴巴的,裹着一身灰,毛发里还夹着树叶。我不敢置信,这是两年前我托付给老妈照顾的泰迪犬,那时候它还毛发蓬松油亮,狗模狗样,见到喜欢的人会上蹦下跳犹如患有狂躁症。
“它是泰迪,也是贵宾犬的一种!”我怜惜这只可怜的小家伙儿。
“怎么了,不是还活着?什么贵宾不贵宾的,入乡随俗。”
“你不给它洗澡?”
“笑死人咧,你去打听打听谁给狗洗澡的。随便养的才好养!”
我头疼,不自觉说了一句:“你这样我以后生孩子哪敢让你带?”于是,我听到了老妈无情的鄙视声:“哟,你先生了再说吧!”
我懒得理会,把高跟鞋放在家门旁,再将行李箱拖回我的房间。
房间虽然简陋,但是老爸已将它清扫干净。我站在房间中央扫了一眼,墙上还贴着《情书》的电影海报,窗上还保留着春节期间贴的窗花。可能是错觉,我觉得床似乎变小了。倒是床上那张布满大红花的棉被,还是那么具备视觉冲击,瞬间抓住了我的眼球。
这时阿连跑进房来,泪花闪闪地望着我,直叫我的心揪成一团。
老妈做晚饭时,我抱起阿连就给它放洗澡水,一通操作之后,阿连又变得美丽动人。
“看上去顺眼多了。”我将阿连拥入怀中。过了一会儿,老妈便唤我去吃饭。
我一瞅见桌上自己爱吃的饭菜,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可当我一屁股坐下去,准备大快朵颐时,老妈突然掐着嗓子大喊:“天真啊!吃饭了!”
“我不是在这儿了?你喊什么?”
我一头雾水,直到瞧见老妈招摇地站在院子的墙边继续大喊,我才明白过来,她是故意想让邻居听到的。她唤得凄凄厉厉,喊魂似的:“闺女哟!吃饭了!”
我朝她翻白眼,顿时没了食欲。只见她清了清嗓子,跟野猫一样踮着脚踱步回来,一脸八卦地问我:“闺女,你跟向东说你回来了没?”
“没有。”我放下筷子,脸色难看得像个死人。
向东是我长跑多年的男朋友,从青梅竹马到成为彼此的初恋。我爱他,因为他玉质金相、帅到掉渣,满足了我肤浅的养眼需求。另外他也爱我,并且无条件地对我好。向东背着我的时候,无论我像一只怀孕的河马还是像一个千斤重砣瘫在他的背上,他都会说:“宝贝你真是身轻如燕、仙女下凡,我一点也不喘。”
当代所有女性都会为自己能拥有这样的男朋友而乐得飞上云霄吧,我想。可直到我们分开,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拥有了对方的容貌、体贴还有爱,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大部分的爱情都很难抵过现实。
两年前,向东打算回老家发展,他不想漂了,想安定下来,但我还想继续漂,执意要留在北京,于是我们分手了。
用一种有趣又矫情的说法便是:向东像风吹来的沙,铺天盖地扑向我,弄湿我的眼睛也让我深陷沙尘暴,可当另一阵风来了,他就顺风拍拍屁股走人了。没点良心。
不是说好一起在北京扎根的吗?结果却是向东逃走了。我们都要强,没有为对方妥协。
老妈没想让我好好吃饭。她夹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送,眼睛却不敢看我:“向东啊,现在混得可好了,在新区有两套房,还有车,妥妥的钻石王老五!你呢?”
我嘴唇紧闭,心里不是滋味。才两年光景,向东在老家已经是成功人士了?
老爸没跟老妈一起胡闹,一脸郁闷地提醒老妈:“你看你说这些干吗?”
老妈冷哼了一声,扭头问我:“闺女啊,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我打起精神:“我很好啊,你看我不好吗?”
没想到老妈步步紧逼:“那你在北京买房了没啊,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留老家还是回去?”
“看心情咯,实在不行我就啃老!”
我佯装轻松,心里却想说我不知道。老妈悻悻然地瞪我,直骂我老不正经,末了又补充说,要啃只能啃一年,她存的钱可是要养老的。
我吃完饭便心烦意乱地回到房间,将行李箱摊开,捡起那一个个名牌包包和一件件名牌衣服摆开来。它们在这个房间里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随后我看了一眼银行卡余额,想起信用卡还欠了一堆债,不禁叹了口气。
我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当初跟向东分手时,我声嘶力竭,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趾高气扬地跟他发誓:“就算我一个人,我也一定会在北京出人头地,我一定会成功,我会让你后悔!”
结果呢?
我只是一个“身残志坚”的吹牛大王,牛皮吹破,如今显出原形来。
“真丢脸啊。”
我站在房间中央,宛若悬在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6
回老家的第二天,鸡鸣早早响起,吵得我头疼。老妈一早便开始做家务,一边拖地一边跟被窝里的我宣战:“天天躺在床上睡觉不知道起来,什么也不干像什么样子!”
我眯着眼睛看了下时间,七点。我顿时来气:“天天?哪里来的天天?”
老妈强词夺理:“一看你就是天天这样。”
“你想象力真丰富!气死我了,能不能对病人好一点?”
“那你还不快点起来运动!至少起来吃早饭,你在北京肯定没吃过早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臭毛病!”
我被嚷得头疼,强撑着爬起来坐在院子的门槛上,眼神呆滞。我这才想起一件要紧事,朝老妈嚷嚷:“我要喝咖啡!”
话毕,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忘记带咖啡回老家。我猛地一拍大腿:“家里有咖啡吗?”
“什么东西?没有那种东西!你要不要喝豆浆?”
“我要喝咖啡!”
我要清醒,我要续命。
我猛然想起我的闺蜜在老家开了唯一一家咖啡厅,便问老妈:“梦露的店开了吗?”
老妈笑了,说:“那店离这儿远着呢,十点开门还算早的。”
我一想也是,只能打开外卖APP,别说咖啡了,村里根本就没有外卖店铺。
老妈说帮我去邻里问问,我兴高采烈地嘱咐:“不用手磨,不用挂耳,浓缩的也行!”
结果她挨家挨户寻完回来,最后跟我抱怨:“没那种东西!有人说跟中药一样黑乎乎、苦兮兮的!你别那么娇气哩!喝豆浆!豆浆喝下去就好了,不然你自己煮中药去!”
我要哭了,瘫在沙发上:“我要……喝……咖啡。”
看老妈见死不救,我毅然决然地牵起阿连,趿着拖鞋,行尸走肉般地在巷道上游走,逢人便问:“你知道哪里有卖咖啡吗?”
在众人奇怪的眼神中,我站在一家还没营业的小卖铺前彻底死了心。吃过早饭,我如同被夺了舍,开始了一天的“当机时刻”。说实话,非自然醒后我便放空一切,至今还没有缓过来。
直到午后我抱着阿连在院子里晒了两个小时的太阳,伴随着耳边老妈的唠叨,才有了点在老家的真实感。
到了傍晚时分,三个邻居大妈突然拜访,她们围坐在院子里一边晒海带,一边跟老妈开始了以我为中心的审问风暴。
“我听说你闺女回来啦,特意来看看。哟,长得真标致啊,今年多大啦?”
我如实回答:“三十了。”
“你在北京挺好的吧?”
我戴上友好面具,虚伪地回答:“挺好的。”
结果林大妈突然开炮说:“你那个男朋友啊,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哩。”此话一出,她们炸开了锅。
“美味妹的男朋友还是明星啊?这么有能耐的呀?”另一位大妈跟风问。
我陷入沉思,猛地想起跟向东分手后,为了避免被追问恋情的尴尬,我曾拿出蔡徐坤的照片忽悠前来打探的大妈们,说他就是我在北京的男朋友。
这下要露馅儿了!
我支支吾吾地开始装作为难的样子:“哎呀,早分了啦,跟明星谈恋爱很麻烦的,常常见不到面,但他又太黏我,受不了就分了!”
就在我快要糊弄过关的时候,老妈却直接拆台:“做你的白日梦!我闺女啊,别说多惨,之前跟我们隔壁那惠英的儿子谈了好久的恋爱,谈崩了哩!又在北京谈了个男的,一天到晚老吵架,那男的还很妈宝咧!”
我语塞,顿时脸面挂不住,心里阴霾笼罩。这还没完,林大妈又说:“情情爱爱总有得谈,工作顺心才是最重要的咯。”
“她工作也不顺呀,天天加班,身体搞垮了,刚做完手术。还有城里人坏得很,她一请假,工作就被抢走了哩。你们说说这都什么事?”老妈继续拆台,我的脸逐渐变得像抹布一样臭,却怒不敢言,只能憋屈地握着拳头,气得发抖。
邻居们似笑非笑,只能打圆场说:“回来了就好。”
等到她们离开,我跟老妈吵了起来:“你为什么要那么实诚,我不要面子的吗?”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人家是关心你。”
“村里的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一堆杨二嫂,一天天只知道催婚、嚼舌根,你以为人家是好意?别人说不定开心得很。你就会让别人看笑话!”我心里憋屈,不吐不快。
“你怎么还瞧不起人哩?”
“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我脱口而出一句伤人的话,随后跟老妈都消停了下来。冷战片刻,有人敲了门走进院子,竟然又是林大妈。
“哎呀,你闺女不是刚做完手术嘛,我从家里拿了些党参过来,这个可以煮汤补补身体哩!”
谁知道,就在她们半推半就的时候,另外两个大妈也再次上门。一人带着乌鸡,说是早上刚在市里买的,取了一些过来;另一人递给老妈一张名片,说:“我听说啊,梅老头他老伴,就巷头卖海鲜那个啦,也得了你闺女那病,就是看这个医生好的咧,我去问了联系方式,你空了可以带闺女去看看!”
我哽住了,有点后悔刚才一时糊涂说出的话。
老妈收完礼送走大家,朝我投来一副胜利者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有些白眼狼哦,有时候还是得听妈妈的话。”
我投降了,回到房间面壁思过。
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在北京待久了,格局反而小了,甚至还会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小人之心去揣测别人?
我躺在大红花棉被上,直勾勾地望了会儿天花板,然后百无聊赖地看了眼手机——没有一条消息。同事们照常工作,仿佛少了我也可以;朋友们没发来任何问候,仿佛我们未曾相识。
心情像是被注入水分的海绵,很沉重。
我点开联系方式里的老家分组,找到了梦露的头像,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亲爱的,我回来了。
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见面时给我带点咖啡。
之后,老妈在楼下喊我收衣服,我兴致缺缺地踱到露台去。傍晚依旧阳光明媚,像是白日被拉长了。
我手持晾衣杆,被阳光烤得心情舒坦了些,正闭上眼睛享受海风的轻抚。一个不留神,只听呼啦一声,我睁开眼睛便眼见衣架上的内衣被风刮向了隔壁的露台……
7
“你回来了?”
此时此刻,向东从隔壁的屋里走到露台上,他拎起我的内衣,端详了一眼才抬头与我眼神碰撞。我的脸在发烫,一时乱了阵脚,支支吾吾地丢下一句:“呃,那个……不要了!”我条件反射般扭头就往屋子里跑。
“喂!”
向东把我叫住了,我刹住脚倚在墙后探出头,搪塞道:“那是我妈的!”
背后却传来向东捉弄的话语——
“你不是一直喜欢蕾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