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望
老牛仔的脸色有些涨红，也不知道是被酒水呛得还是打不开盒子被后辈当面揭穿的尴尬。
他抹了抹沾在胡须上的酒渍带着一丝恼怒：“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你妈妈也是个腹黑女，这个盒子是用你们古代的榫卯和墨家机关术打造的，暴力打开容易但是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弄坏里面的东西，我又不是丹·布朗。”
云镜知道他说的丹·布朗是2003年出版《天使与魔鬼》（Angels and Demons）和《达芬奇密码》（The Da Vinci Code）的美国著名悬疑小说家，他的意思是不能像小说里的主角罗伯特·兰登一样解开一个个谜题和机关。
他抛了抛手中的“周瑕密码”，这个魔方形状的木质盒子在空中飞起落下数次，倒映在云镜瞳孔中则以一个慢速旋转。
他从未见过或者研究同类的机关盒，但是从他摸到这个盒子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仿佛看穿了这个方块的每一处细节。
这个檀木雕花的兽纹机关盒化作无数3D的剖面图涌入了他的脑海，一瞬间这个复杂的木头方块就被拆解成数百个零件，每一处凹凸处的按钮，每一粒钢珠的轴承，每一处咬合的榫卯......
云镜接住了落下的机关盒，在老牛仔先是有些诧异然后饶有趣味的眼神中大脑如超频的CPU一样运转起来，虽然没有到头疼的程度，但是高速运转的脑电波裹挟着大量数据冲击着这个“难题”。
拆分理解。
确认骨架。
分析构成。
共感材质。
解构完成。
短短数息间，他眼神锐利，神情冷漠，无数信息流从他的瞳孔中倾泻而下，云镜理解了这个机关盒，如同武士对待他的剑，了如指掌。
只见他手法娴熟地按动起盒子上凸起的兽纹按钮，期间还还夹杂着拆解榫卯、旋转轴承、翻转机关等一系列复杂操作，看得老牛仔都有些目瞪口呆。
弗拉梅尔暗暗赞道：“这个莫非是那个言灵的效果？不得了了，这还没觉醒就有这种夸张的水平，这个神秘的国家果然卧虎藏龙。”
十五秒，云镜打开了这困扰了副校长数日之久的机关盒。他从中拿出一个实心小鼎一样的物事，整体青铜浇筑，分量不轻有些压手，小鼎的顶部刻着一个可活动的太极阴阳鱼图，鼎身一圈则是各种复杂的小篆体符文。
望着手中这个青铜鼎，云镜朝老牛仔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老牛仔摊了摊手：“我大概知道这个东西的名字是叫‘四象八卦十六分仪’，是爱丽丝师父代代相传的法器，至于具体怎么使用和如何使用我就不知道了。”
“法器？”云镜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您怕不是在开玩笑，我妈再怎么厉害也不是《西游记》或者《封神榜》里的修道神仙，这可能只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董吧。”
老牛仔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云镜还没有接触到，不过在上次和周瑕聊过后，他们在某些默认的情况处理上达成了一致。其中有一条，如果哪天她自己遇上了无法处理的困难，卡塞尔方面也无法实施援手的情况下，将对云镜的保护和引导提到她的安全之前作为最优先级。
真是个好妈妈啊。
老牛仔心里虽然微微叹了口气，但是面色如常道：“那就不是我说了算的了，我只是遵照爱丽丝之前给我的嘱托，如果哪天她失联了就把这个盒子交给你。”
失联？
云镜心里一紧，视线立刻又回到了这个小鼎上翻来覆去地打量。青铜鼎壁上的小篆经历漫长的岁月依旧清晰可见，因为学过书法的缘故，云镜认识这鼎上的每一个字符，但是拼凑出来的话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诸如
“实不虚，终不说应，毕竟牵得实。”
“下之物犹上之物，上之物如下，此乃混沌之唯一。”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
.......
云镜只知道“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这一句出自老子的《道德经》，大概理解就是神性与躯体的联合、精神和物质的统一，是创造奇迹的源泉，实际上也是神秘体验的普遍原则。
他越研究眉头皱得越紧，感觉铸造这座小鼎的人是把类似《九阳神功》之类的武功秘籍刻在鼎上期待后人能靠这个练成神功？这种唯心主义色彩拉满的东西留给自己难道指望他任督二脉打通当上明教教主还是少林寺方丈？
突然，云镜翻看小鼎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被鼎上一个兽首的獠牙割破了，一滴血沾在了鼎身上。他立马将小鼎丢在桌上，拆开一包湿纸巾反复擦拭伤口，这要是中了破伤风那可就麻烦了。
然而桌子那头的老牛仔敏锐地发现那滴血液被迅速吸收了，心道：“果然是活灵，但是喂血我也尝试过，难道一定要这小子的血才能打开？”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小鼎上的阴阳鱼开始缓缓转动，整个青铜器也开始散发出忽明忽暗的光，鼎口散发出水银色的轻烟向周围流淌。
云镜下意识地推开椅子往后让开，但是小鼎内喷出的烟气并没有像干冰那样无序增长，反倒是渐渐聚拢成型，勾勒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屋内的两人都认出了这是周瑕的身形，虽然面部细节有些模糊不清，但是那种模拟出来的仪态姿势，甚至带着些许原汁原味的泼辣和强势。
作为密党甚至整个混血种世界里数一数二的炼金术大师，老牛仔面对这种精巧的炼金物件都不禁发出感慨，恨不得和周瑕师徒拼个学习小组好好研究。云镜第一次见到这种违背物理和化学常识的现象也有些大脑宕机，他目前掌握的常识无法解释这种现象，让他的三观略微受到冲击。
然而更让他说不出话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水银色的人形居然叉着腰朝他说话了：“看什么看，不认识你妈了？”
云镜下意识地站直身子像极了平时犯错后被周瑕批评的样子，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老牛仔前后打量着这迷你的周瑕小人不禁啧啧称奇：“我的天，爱丽丝，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你们九望的炼金秘术吗，居然可以做到预制投影的现实交互？”
周瑕影像的脑袋偏向老牛仔方向，上下打量一番后叹了口气：“弗拉梅尔大师，既然你和小镜在一起了，也触发了我留下的这个盒子，看样子我确实已经失联了，可能已经落到了那些人的手中。”
“那些人？”云镜敏感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妈你现在在哪，我和副校长能去把你救回来吗？”
周瑕的影像苦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妈留下的只是一段可以交互的影像，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我在哪。而且哪怕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我把十六分仪交给弗拉梅尔大师就是希望在我和你爸都不能在身边的情况下，还能拜托人照顾你。”
云镜下意识捏紧拳头反驳道：“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去救你们.......”
影像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他的话：“不，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更没有做好物理准备，你不知道你以后可能面对的是怎么样一个庞然大物。”
云镜渐渐冷静下来，拉过椅子坐好，调整好呼吸后沉声说道：“您说，我认真听。”
没有理会一旁嗑瓜子看戏的老牛仔，周瑕的影像开始讲述那些有关他们家族的故事。
他们的家族是中国混血种世家“九望”中的一支，九望来源于“九望天下”的说法，意思是中国的世界分内三外六一共九姓。
每一个家族都有着悠久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那时的他们就已经门客弟子遍布各国，九望如同深埋地下的巨树根须掌控着混血种世界的各个领域。
“混血种？”云镜对这个词有些陌生，“是混血儿那种吗？中华民族的定义不应该局限于小国地界而要看文化认同。”
“不是你理解的人种混血，而是物种混血。”周瑕的影像挥手打断云镜即将开始的历史政治课发言，“关于混血种的课程跟你一起吃饭的老头会跟你详细讲的。”.
云镜感觉老妈说的话再次冲击了他的三观，望了眼对“老头”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的牛仔先生，做了个封嘴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插嘴了，同时也意识到周瑕已经默认他即将接受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拜到这位有些老不正经的“弗拉梅尔大师”门下。
不同于中国传统的封建制度，九望不是一个中央集权的金字塔结构，反倒像是一个颇为松散的政治联盟。最上层的内三家是源于先秦时期的大姓家族，他们手眼遮天，各自统御着复数的外系家族牢牢掌握着中国混血种的话语权。
内三家的重要人物不乏在各个朝代的金殿内都扮演过重要的角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拨弄着名为天下棋盘中的棋子，其中佼佼者甚至问鼎过那龙椅上的至高位。
外姓六家相较于内三家则显得起源复杂，主要是在战国后期内三家势力扩张时分裂出一部分家族成员或是开阁建府后自成一家在朝野与宗家互为犄角；或是逃离战乱躲避灾荒后认祖归宗不得独立成家；或是宗家势力分裂内部权力分出成员相互制衡的产物等。内姓家族对各自的派系有着绝对的控制力。
每一个内姓家有数个外姓家族附庸，然而约定俗成的每个内姓控制的正式外姓旁支则限制在两个。华夏数千年历史的变迁，权力的更迭，家族间的联姻，结盟和仇杀形成了如今“三内六外九望天下”的格局。
然而哪怕获得了内姓承认的外姓旁支也不能高枕无忧，混血种的历史和血统的传承是用充满着弱肉强食的精英制度支撑的，只有足够铁腕和实力的外姓有资格被宗家承认为分家获得高于其他外姓的资源和扶持。
默默无闻的外姓家族则会逐渐被淘汰沦为为其他野心勃勃的外姓家族腾出位置，失败者的血肉和骸骨只会被吞噬殆尽成为孕育新一代混血种家族的养料。
周瑕的丈夫顾晨所在的顾家是内三家之一的巫氏分家外姓家族，另一个外姓是咸氏。巫咸两家在商周时代就有深远的联系，传说商王太戊身边的一位贤臣名为巫咸，又作巫戊，相传鼓就是他发明的，同时也是以筮占卜的创始者，又是一个著名的占星家。
他的后代子孙大部分以巫为姓，称巫氏，少部分也有以官名自称咸氏的，而因为战乱、联姻、仕宦等原因咸氏逐渐势微，人口数量锐减逐渐沦为巫家一个分家外姓。
而顾家同理，原也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夏朝立国的大姓，后被商部落领袖汤率领军队灭国，亡国后顾姓子孙散布各地，改姓避难者有之，隐姓埋名拜入其他家族者有之，顾晨这一支混血种则也是避难到巫家后通过一代代的内斗和挣扎成为这代巫姓的两个分家之一。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享受着巫家赐予的资源和支持的同时，顾家每个成员也必须为内姓宗家贡献出自己的忠诚、力量甚至一切。
顾晨是顾家这代混血种中的佼佼者，拥有这一代顾家的“旃蒙”称号。
（注：九望将混血种强度以天干十支来评测并赐号每一个家族的前十名：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对应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旃蒙即“乙”可以粗略但不完全地对比为卡塞尔学院的“A”级，主要是用于九望内以实力划分地位和权限。）
虽然顾晨在这一代拥有家族相当的权力和资源支持，但是颇为古板守旧的宗家并没有给他过多的自由，为了给恩师复仇，顾晨压上了自己在家族的财富、地位和“旃蒙”荣誉。
但是在族会里立书叩首的那一刻他坚毅的面庞没有丝毫犹豫和后悔，顾家家主唯有一声叹息送别爱子远赴外乡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