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多少光阴的故事
陈武
《光阴的故事》
演唱者:罗大佑
作词:罗大佑
作曲:罗大佑
发行年代:1982年4月
作者简介
陈武,当代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钟山》《十月》《花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杂志发表小说数百万字。曾获紫金山文学奖、山东文学奖、《雨花》文学奖。代表作《连滚带爬》《中介》等。
早在2007年第12期《作家》上,我发表长篇小说《植物园的恋情》时,就引用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里的一句歌词作为这部小说的引言:“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后来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这句歌词同样被引用在扉页上。由于歌词的内容所具备的深意,这部小说就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情感色彩和叙事基调。而小说结尾的一段话,和那句引用的歌词,更是形成了时间、空间和心理上的多重呼应:
我的植物园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可我心里的植物园依然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青春的流逝,植物园越来越是我的依恋之地。如果把生活比作一条河流,植物园就是河流的源头。我人生之路的第一步,就是从植物园开始的。我的许多经验、生活、感悟,都可从植物园那段短暂的生活里找到源头,看到影子。每每想起植物园,意念中走进植物园,就有种抑制不住的流泪的冲动,单纯、无知、轻狂、忧伤,还有年少的梦想和无序的爱情,像一阵烟,一缕风,一湾流水,游弋在漫漫时光中,枯藤老树昏鸦,水洼边散落的野花……如同发黄的黑白老照片,记录着生命中欢乐的青春、忧郁的回忆、光阴的故事……
《光阴的故事》是罗大佑传唱不衰的多首歌之一,我最初听到是在20世纪80年代。那时候,只要有时间,我就趴在简陋的写字桌上读书或写小说。我哥哥当时在供销社工作,带回来一个手提式录放机,在他翻录的许多盒磁带里,就有几首罗大佑的歌。我原先是反感哥哥听歌的,因为噪声会影响我的构思和写作。但是有一天,他把录放机遗忘在家里了,我正好写累了,便拿过来听,就听到了《光阴的故事》。我初听这首歌的时候并未上心,没觉得有多么好。当时以为,港台歌曲都应该是邓丽君那样的“靡靡之音”,突然出来一个“破锣嗓子”,还体会不到其中的妙境。
被《光阴的故事》的情感表达所感动,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那是在几年后的90年代初,一个外地来连云港的诗人开了一家酒吧,我们会到他的酒吧消费,偶尔也蹭吃蹭喝,他倒乐得我们去。他不仅是诗人,还喜欢唱歌,作词、作曲无所不能。他有一把吉他,平时就挂在吧台侧面墙上的价目牌边。不知为什么,当时我们的感觉是,那把吉他,静静地挂在那里,很适合酒吧的氛围,这才像酒吧的样子,也给酒吧增添了无限的魅力。他一个人在酒吧时,会修改词曲,自弹自唱。当有好朋友去了,他会给我们来一曲,并讲解歌曲的风格、流派和唱法,特别是告诉我们如何去欣赏一首歌。
我在中篇小说《上青海》里,写到古影子怂恿杨洋唱歌时,她选了《乡村路带我回家》(Take Me Home,Country Road),文中对杨洋的歌唱有这样的描写:“她一开口,就惊艳到我了。她的英语发音是那么的好,节律、气息和情绪的把控更是恰到好处,都是约翰·丹佛的调调,我仿佛看到大片的田野、阳光,风光奇丽的山谷、乡村,仿佛感受到通向故乡的小路和掠过的轻风,感受到那份自由和无忧无虑,感受到那发自内心的怀念、向往和抒情。”这首歌是他的“教科书”,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最初的那点音乐知识,就是在他的启发下开始萌芽的。
大约是在一个阴郁的雨天吧,酒吧里只有我们两人时,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讲了他离开故乡的原因,讲了他的初恋,还有遗落的情感和纠结的过往,然后,他拿起吉他,弹唱了《光阴的故事》,那近在耳畔的旋律,那情深意切的演唱,以及对遥远往事的追忆,还有他眼里的闪闪泪光,深深地感动了我,也唱进了我的心中。我用他教我的欣赏方法,体会到了旋律和歌词所表达的意义,自己的一些少年梦想、青春往事、旧日情怀和懵懂爱情全部涌上心头,那些曾经的美丽和岁月的斑痕,真的能化成一阵云烟而消逝吗?
从此我爱上了这首歌,并学会了这首歌。在很多场合,我毫不掩饰对这首歌的喜欢和迷恋,如果有机会泡歌厅,我也会大着胆子选唱这首歌。我知道我五音不全,还是左嗓子。但我也知道这首歌会让很多人感同身受,会让许多人产生共鸣。
在不多的几次选唱中,还真的唱哭了一个人,那是在20世纪末一家文学杂志举办的文学笔会上。一天晚上喝完酒后,几个气味相投的文友去了歌厅。可能是酒精作用,大家都争着唱,个个都是麦霸。而我不胜酒力,躲在角落里睡着了。临散时,有人把我摇醒,众人起哄让我也唱一首作为“压轴”,我便选了这首《光阴的故事》。当旋律响起时,歌厅里突然安静了,我认真地唱了起来,虽然荒腔走板,但情感和身心的投入是真切的。一个比我大几岁的作家一边看着屏幕上的歌词,一边轻轻地跟着哼唱,唱着唱着,我看到他眼睛红了。歌声结束时,他流泪了。他一边鼓掌一边过来跟我拥抱,还泣不成声地欲说还休。我知道,这首歌触动了他情感深处的某根神经。
罗大佑的歌确实有这样的魔力,论嗓音,他算不上天赋出众,但他能够把旋律、配器和歌词甚至是舞台效果恰如其分地融成一个完整而共情的调性,来触动听者心中或封尘已久的记忆,或欲罢不能的怀想,或刻骨铭心的情感,让你不由得走进自己的人生世界里,跟着他的旋律游历、回溯、淘洗一番,进而在内心深处震荡起旧日的情怀并产生无尽的追忆和思念。
更让人感怀的是,罗大佑的几首著名的歌在情感上是相互牵绊的。如果说《童年》每每唱起,总有一种凭吊的感觉,那么唱《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时,我们长大了,我们有了情感之路,我们手足无措、战战兢兢,搞不懂沧海怎么会变成桑田。带着这样的心境,我们走进了《滚滚红尘》。时光漫漫,人生倥偬,我们又心归何处?经意与不经意间,又错过了多少牵手的机缘?一回首便是冰冷彻骨的夜风,一展望又是凭空无聊的寂寞,只剩下蜿蜒的岁岁时光还在流淌。好在我们迎来了《恋曲1990》。“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世界太大了,来不及等我们去读懂,就匆匆数年,我们必须带着满腔的乡愁踏上征程,谁知那竟是无法转头的漂泊,迎接我们的,岂止是蓝蓝的白云天和轰隆隆的雷雨声,还有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我们尽可以如此联想《大地的孩子》《爱的箴言》《你的样子》等,当然还有《东方之珠》。虽然“海风吹过了五千年”,这些歌的情感居然都相通,都在诉说着“光阴的故事”。难道不是吗?罗大佑记录和演绎的,不仅是对过往岁月的追忆,还是对我们未知人生的展望。
2020年1月,我在《小说月报·原创版》发表的短篇小说《恋恋的时光》里,男女主人公的人生之路和情感之路,就是致敬《光阴的故事》,同时也是《光阴的故事》的翻版。特别是小说中有一段唱歌的情节这样描写:“老阳深情地唱着,所有人都保持音乐响起时的姿势,托腮的、歪头的、耸肩的、一只手支着下巴的,端着茶杯做喝水状的,像雕塑一样,生怕动一下,产生一点点动静——哪怕是细微的风,也会惊扰这好听的歌。是的,真是太好听了。我不止一次地听老阳唱歌,唱别人的歌,唱自己的歌,应该说,这一次,或这一首,最让我动情。不仅是因为我写的词,实在是音乐、声调和他的全情投入触动了我心底最柔弱的部分。我禁不住泪盈眼眶了。我看到小猫也眼含泪水,鼻翼在微微抽搐。有一个女诗人,竟然两手掩面,饮泣起来。大家都沉浸在对遥远往事的回忆中,仿佛回到旧日的时光里,那骚动的青春、无序的情感、不可名状的忧伤,还有街头酷酷的哼唱,全部蜂拥而至。”
是的,我们这一辈人,在罗大佑的歌声中慢慢长大,情感也在罗大佑歌声营造的世界里慢慢酝酿、慢慢成熟,在默默行走、渐渐老去的路上,我们唱着罗大佑的歌,回忆着我们一生的四季轮回和万花筒般的斑驳岁月,在光阴的故事里,继续经历着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