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脑子不正常的女人
李光硕听到电话铃时，正拿保温杯接热水，之前的一个月都很平静，他无事可做，以至于他想起给侄子讲过的故事。
楼上的邻居睡着之前，总是将脚上的靴子扔在地板上。楼下的老人心脏不好，总是要等两只会发出沉重响动的靴子都落下才能安心睡去。某天，老人听到一只靴子落下，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未听到另一只靴子落下的声音，老人失眠了一整夜。
李光硕听到话筒另外一边的小吴说着案情，他心里一沉，让小吴在原地等他一会儿，他的语气很镇静，好像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放下手机他眉头的“川”字又加深了，心中却安定了，好像听到了另一只靴子落下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李光硕赶到枫林晚情趣酒店，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
两辆车将本来狭窄的道路挡住了一大半，另外一半则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坐落在郊区边缘的小酒店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这都是得益于社交媒体，就算周围遍布的都是蜘蛛网一般分布的老房子，只要有个人在街道的微信群里发一条消息，顷刻之间就能通过不同的群裂变，将消息传遍整个街道，引来更多人的围观，这些人中间还混杂了几个熟面孔的记者。
“散开散开，别看热闹了。”
小吴想驱散围观群众却没有成效，他一眼看到李光硕，立刻迎了上来，叫了一声李哥。
小吴的搭档因受伤转了文职，李光硕的搭档不干了，天造地设的缘分让两人结成搭档，但李光硕好像不太愿意带这个生瓜蛋子，给上面打了报告，上面说哪里都缺人，有困难就克服。这一个月反正也没有大案子，两人一个支援经侦，一个支援治安，就拖着吧。
小吴倒是没心没肺，一天天“李哥”叫着，鞍前马后贼有眼力见，这不，听说李光硕盯着徐子虞，接警后立刻通知了他。
小吴拉着李光硕到了酒店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李哥，按理说这事不该叫你，坐在救护车上那个因为家庭纠纷到酒店烧炭自杀。徐子虞撞开了门，虽说用火烧杂志引发了火情警报，弄坏了酒店的门，但她也算救人一命，可这女的在网上发了预告自杀的推文，而且……”
咣！
紫衣女人手掌拍到了警车上，打断了小吴的话，她本来是给徐子虞一个响亮的耳光，所以才倏地从救护车上跳起，直奔着徐子虞的脸而来，却被徐子虞从反光的车玻璃里看到，用车门挡住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我让你救我了吗！”
女人一击不成，又伸出双手胡乱抓挠，但她身体还没恢复，徐子虞一起身就抓住了她的双手手腕，女人没抓住她，自己虚弱的身体反倒抖得像筛糠。
小吴紧跑几步上前分开了她们两个，接着挡在了徐子虞面前。
“这样是干什么啊。徐小姐救了你的命，你再这样闹下去，就要升级为扰乱治安的行为了。”
小吴本意是想吓吓紫衣女人，谁知道她不依不饶。
“你觉得我有罪，可以给我抓起来啊！我有自杀的权利！你以为她是为了救我吗？她是贼！她拿了我手机！不信你问他！”
女人指向了一直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服务员，本来就一脸惊魂未定的服务员一下子挺直了后背，跟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用无助的眼神在李光硕和小吴之间乱瞟。
李光硕走到他的面前。李光硕眼神犀利，浑身笼罩在一种阴隼的气息之下，服务员立刻低下了头，有些人不需要说话就能给人很大压力，李光硕就是这种人，服务员相信，不与他对视就不会露出破绽。
李光硕问他：“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不！不是……”
李光硕知道他有所隐瞒，却没深究，而是转头望向紫衣女人，女人一下子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好像要从李光硕身上咬下一块肉。
“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紫衣女人咬紧了后槽牙，恶狠狠说道：“你们是他派来的！为了抓我回去。我连死都不行吗？”
女人躺在地上哭喊，来回打起了滚，本来和裙子差不多长的紫色线粒绒上衣掀起来一块，露出底裤。
小吴心里咂了下嘴，不敢上手只能不停劝她，这时候就体现出了组里有女警察的重要性。
女人高声嚎哭，但她其实没什么气力，哭了一小会儿嗓子就哑了。
小吴心想，现在应该可以慢慢给她扶起来了。他从救护车护士手中接过一条灰色毯子，刚想给她披上，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
“我想问你，你所渴求的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
小吴的后背冒出一股凉气，徐子虞一直都在，可自从他进入现场，她就没说一句话。
李光硕私下告诉过局里的人，如果徐子虞出现在自杀案件的现场，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小吴从局里喜欢说八卦的梁姐那里听来，徐子虞是李光硕负责的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属，她因为失去家人的打击太大，脑子有点不太正常，李光硕是因为可怜她，才对她多有照拂。
小吴听完没太当回事，毕竟能在警局里流传的故事，总是带着一点残酷、血腥，有时还有一丝无可奈何，个人有个人的不幸，挨个管也管不过来。但像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出现第三次了，徐子虞总是出现在他人自杀的地方，这也是她第三次阻止了自杀的人。
被救的紫衣女人并不领情，她停止了哭闹，用凶恶的眼神望向徐子虞，说道：“你真想知道死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诶诶！怎么说话呢！”小吴用毯子将女人包裹住，边将紫衣女人从地上扶起边小声反驳。
“我就是想死！对我来说，人间才是地狱，死后的世界才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可我现在连死都不能死，你们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不能像他一样理解我。
徐子虞蹙眉，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不等女人说完就打断道：“我只会救你一次，以后你再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小吴忍不住翻个白眼，搞不清楚徐子虞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救人还要说这么冷淡的话。不过她之前救下的两个自杀的人都没有再次自杀的行为，虽然那两次他都不在现场，但他对徐子虞真的很好奇。
徐子虞早已完成了现场的陈述，她留了联系方式，可以先行离开了。
徐子虞边走边转动手腕，她的右手手腕在撞门的时候挫到了，感觉位置不太对，她用左手用力按了两下，关节出发出“嘎嘣”一声，骨头被顶回了正确的位置，她感觉好很多。
围观的群众仍旧翘着脚看着他们几个，尤其是那个紫衣女人，有两个人高声说认识她，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女人，总跟家里人闹，怪不得会被打。
然而当徐子虞走向围观群众时，他们自动给她让开一条道，眉飞色舞大声聊八卦的那两人也自动闭了嘴，好像生怕被她记住。
徐子虞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映出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只是在想起那个女人的话时，嘴角扬起，不自觉冷笑，心想：“你又怎么会理解，想死又死不了的感觉。”
徐子虞走了几十米，身后的人声时不时传来几个高音，几声哄笑，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她什么都听不清楚了，然而有一道脚步声却越来越明显了，脚步很快，眼看就要追上她了。
徐子虞回头，正与李光硕对视，两人的脚步都没停，却都慢下来，一起走到了巷口。前后的街灯都被敲坏了，更远处的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像是非人之物。
“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谁？”徐子虞明知故问。
“诱导她自杀的人，你不就是追着他来的吗？”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无聊，现在的我有很多时间。”徐子虞继续装傻。
李光硕懒得再跟她对暗号了，伸出了手，“你人可以走，手机留下，我不想因为盗窃罪逮捕你。”
徐子虞的表情没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已经到了分叉路，徐子虞一个人向左手边的巷子走去，那里不是公交车站，而是居民区的深处，低矮的房子分布在丘陵一样慢慢升高的坡道上，像是房子堆砌出的高山，没有几家亮着灯，黑暗如同张开大嘴的巨兽，眼看着就要将徐子虞吞噬了。
“徐子虞！”李光硕还是叫了她，“我送你到公交车站。”
她没回头，只是扬扬手同时表示感谢和拒绝，“不用了，我订了这附近的民宿，就在前面的周镇里，特别适合休息。”
徐子虞消失在黑暗中，她不畏惧黑暗，如果一个人早已被黑暗吞噬，黑暗就会成为她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