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京城烟花柳巷
陈义分析案情的方式并不出奇,很多人一听就能懂。
只因锦衣校尉大多出自卫所军户,自小勤于练武,疏于读书,推理能力没那么强,没有那么快能想到罢了。
不过,很多校尉常年办案,也积攒了很多经验。
比如说,通过被盘问者的神态或者语气,往往能看出对方是不是有所隐瞒,或者刻意撒谎。
又比如,被盘查的人不配合时,他们很善于利用恐吓逼对方就范。
随着宣武门附近几个里坊的锦衣卫越来越多,很多遗漏的线索渐渐被发掘出来。
有不少人供述,张三曾出现在咸宜坊。买米买面、吃饭喝酒都有。
尤其在西院勾栏胡同一带,还有好几个姑娘伺候过他。
据说,“张三”在逛春院时,曾经自称姓王,排行第九,所以姑娘们管他叫王九爷。至于真名,没人叫得上来。
王九爷并不是什么大豪客,但每月的月初,必定会逛一次春院,每次花费不低于五两。
他不和某个姑娘长期来往,每每相好两三次,便会换院子换人。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西院勾栏胡同,是在半个月之前。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骆养性很快断定,王九爷必定住在咸宜坊。因为京城最出名的烟花柳巷并非西院胡同,而是大时雍坊一带的“八大胡同”。
五两银子很不少了,如果此人不是贪图路近方便,没必要在西院胡同流连忘返。
官差们顿时士气大振,出动更多人力日夜搜查。
咸宜坊是西城兵马司所在,番役进出极其方便。
白天,他们在各个街口布下大量番役,无论哪个人在大街上走过,都要反复查看一番。
宵禁之后,巡捕营的骑马军士则来回巡查,力争在锦衣卫找凶犯住处之前,抢到首功。
锦衣校尉则隐藏在各个阴暗角落,时刻准备追踪夜行人。
这个天罗地网让坊内百姓苦不堪言,非但妙龄女子不敢轻易上街,连大老爷们都尽量少出门。
九月十八晚上,咸宜坊西南方向忽然哨声大作。
一个黑衣人暴露行踪,在屋脊、院墙间反复跳跃狂奔,四面八方都是围堵过去的锦衣卫。
当骆养性赶到现场时,黑衣人被一张大网擒获,已经服毒自尽。
从容貌上看,此人正是王九爷——张家湾劫银案的三个凶犯之一。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凶徒被抓捕时服毒自尽是陈义常见的桥段,然而在普通案件中,这种事并不常发生。
毕竟再凶狠的盗匪都怕死,很少人会专门配置一粒毒药放在身边。很多锦衣校尉办了一辈子的案,也没见过一次。
还好当夜锦衣卫埋伏得非常密集,很快便根据王九的行踪找出他的巢穴。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民宅,如果不是有人从那里窜出,很少人能想到里面竟住着一个大盗。
在那里,校尉们搜出一柄长刀、一面校尉腰牌、一纸伪造得很粗糙的驾帖,以及二百多两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几条笼中喂养的毒蛇,和西城分署被拍死的那三条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这个王九爷就是张家湾劫银案的凶犯之一,也是刺杀陈义的那个刺客。
天亮之后,更详细的消息被调查出来。
那处民宅是租来的,据房东供述,王九自称王懋芳,山东平度人氏,是一个贩卖皮货的行商。
周围街坊则告诉官差,王懋芳基本不与邻居往来,也很少有人登门拜访。
总而言之,如果不是爱逛勾栏瓦舍,没有人会注意到,咸宜坊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骆养性对结果还算满意。
劫银案凶犯总共就三个人,谁也没规定过,亮腰牌的一定就是首领。如果后面几天没有抓到另外两个人,那么王懋芳就是头领。
在几天之内抓到匪首,还追回三成丢失官银,在皇帝那里也能勉强交差了。
后面几天,官差又尽数被调往黄华坊,仿照咸宜坊的办法继续搜查。可惜,这次似乎找错了方向,新线索少得可怜。
十天期满,呈送到御前的时候,劫银案已变成另一个样子。
结案文书中,匪首王懋芳是一个落魄皮货商,因在烟花柳巷光本钱,便心生歹意,假冒缇骑前往张家湾行凶抢劫。
锦衣卫百户骆养性带头追凶,仅仅花了几天时间,便将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可惜,匪首自知罪大恶极,被抓捕时服毒自尽。另外两个同党不知所踪,或许已经远赴天涯。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目睹王懋芳假冒官差、杀官劫银、服毒自尽的人数不胜数。
除陈义之外,没有人受过苦刑,也不存在屈打成招。
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挑不出大毛病,遂盖棺定论。
天启皇帝龙颜大悦,盛赞骆思恭驭下有方,骆养性办事得力。还盛赞通缉令上画像真切,在坊间风评甚好,以后锦衣卫须照例办案,不可像以前那样扰民。
御史言官们见锦衣卫破案速度奇快,又找不出疑点,也就偃旗息鼓,不再上书弹劾。
陈义遗失令牌的罪过不小,南镇抚司念他破案有功的份上,网开一面,只罚了三个月俸作为处罚。
对此,陈义哭笑不得,辛苦忙活十几天,一点奖赏没有,反倒被罚了十几石米,只好安慰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
九月二十五黄昏,他终于拿回令牌,被允许回家养伤。
他到医馆换了药,又在大街上转了转,刚回到烟袋斜街胡同口,便看到一个娇小身影在家门口张望。
正是邻家小跟班——刘小娘子刘月娥。
陈义心情大好,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打趣道:“小娃娃,天都快黑了,怎地还不进去?”
刘月娥这十几天日盼夜盼,直到这天午后,才听姚春大夫说,陈义近两日可以归来。
她在自家门前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哪知见了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扭扭捏捏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义笑道:“怎么不说话了?对了,你熬的那碗粥可太香了,救了你哥一条命呀!”
刘月娥白了他一眼,嗔道:“就你会贫,就普通糙米熬的,能香到哪里去……对了,你家前几天被官差翻得乱七八糟,我……我娘都替你收拾好了,你怎么谢我?”
“大娘收拾的屋子,你倒来邀功?”
陈义一边取笑,一边变戏法般从背后拿出个纸包,递了过去。
刘月娥小心接过,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只觉一丝淡淡的桂花香气透出,眼睛弯成了月牙。
“是桂花糕?”
“两块桂花糕,两块红豆糕。”
“哥,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