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后之搏
四条精壮大汉光着膀子淋着雨,将湿漉漉的棺木抬到院外放下,然后朝杨品抱了抱拳转身就离去。
柳风吾指尖在刀剑柄上滑动,对方这是向他示威、意思除了进这口棺材他哪儿也去不了?
“啪”的一声,一朵高升的彩烟花在庄北爆开,柳风吾眼中也泛出丝光彩,北边第二批人也到了!
他身上只剩最后一管烟花炮,这种东西专门为他这种级别的人特制,管子底部可以旋转,通过转到不同位置能够让烟花球炸开时呈现特定色彩顺序,代表不同含义。
柳风吾两指在管底划来划去,像是在犹豫,过了半晌才终于转好位置。
他手臂上抬发出了这小小的烟炮,意思也是最简单明了的一种:首领还活着,务必全力杀敌!
“嗖—”,然后是“啪”,这团彩花是放给所有看得见的东厂人的,并让他们相互传递信息。
柳风吾清楚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即使明白了对方的终极目的,他也没勇气发出让部下撤退保存实力的命令。
杨品当然也看到了这团烟花,也明白它的意思,他挥了挥手,一排火把里起码有一半立刻飘动拖长,领头的是俞恩,几条人影转眼消失在黑暗里。
现在院外正面只余不到十人,当然其它三个方向还有,也许里头有想不到的高手。
无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不容易,柳风吾只能寄希望于有部下能突破阻截杀到这里,哪怕只有几个人,只要有掩护,他就有法子冲出去。
他已经算过,东南西北的第二批援兵里,至少有二十个剽悍的一流好手,其中六个犯了门规被各自门派逐出无路可走,由他亲自从江湖上招入,三个是被他保下来的身怀绝技但犯了大罪等待秋后处斩的死囚,这些人对他感恩戴德绝不会背叛,也没有那么容易死。
空中又一道极亮的闪电划过,随之惊雷响起,这次外面没有人袭来,但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却突然伸出了手!
颤抖的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横削过柳风吾的左小腿!
他已经做出了反应,可还是猝不及防慢了一点,小腿上被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渗出。
他毫不犹豫拔刀劈下去,一下将这人的脑袋切为两半!
院子里十多具尸体,柳风吾当然不可能去一个个检查是不是都死透,弩箭本就无法保证每一支都射中要害,现在这些死人里,是否还有某一个憋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时机送上最后一击?
腿上的疼痛对他根本不算什么,那一下割得也不深,但他再次意识到这些人有多恨他!
这时他双耳微震,听到身后的房内传来“悉索”声,却无法判断是什么动静。
只过了片刻,“噗噗噗”,几扇窗的窗纸倏地破开,飞出来的却不是箭镞暗器,而是几根套索,每一根都套向他的躯干和四肢!
里头果然还是来了人!
柳风吾当然早有准备,窗纸刚开裂,他就已做出躲闪的动作,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原地跃起,在空中看清套索的来势后,刀剑并削,一连切断五六根绳子,落地时右脚先踏,左脚跟着轻踩。
然而他双脚刚站稳,第二批套索又从窗内窜出,同时伴随着紫烟,烟柱横直,像是被人用长管吹出来。
这次柳风吾没再用同样的招式,咬牙掠到院子一角—唯一一个踩地不会触动掣弩机的角落。
一落地他就“嘶啦”撕下一片麒麟服,将湿布条蒙上自己的口鼻。
几根套索落空,立刻就抽了回去,但没再出来。现在柳风吾处于院墙阴影下的绝对黑暗中,他确信屋内的人已完全看不到自己,可同时他的视角也已看不到院外的杨品邵冲等人。
他明白身后有挡箭牌的好处,也清楚看不见敌人的危险,而大雨声多少会让自己的听力打折扣。
“啪”,这次柳风吾看不到爆开的烟花,但声响从东面传来,显然是那个方向的又一批援兵。
他知道青城派的“大叛徒”、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之一虚同子应该就在这批人里,不晓得敌方负责阻截的人中有没有青城山上下来的,如果有,那场面一定有趣得很。
紫烟在院中缭绕,而且还有更多的正源源不断从破窗内出来,柳风吾明白再厚的湿布也支撑不了多久,对方其实早该用这种办法逼他出去了。
可他只要一出院子,光杨品一个就很难对付,说实话他一直对这个武艺精湛职位却不高、跟他一样由锦衣卫调拨入东厂任职的属下不了解,其身世来历武学以及怎样加入锦衣卫的等等,但这人姓杨,山流的头领杨凡也姓杨,他们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柳风吾发觉自己早该想到这一点,就在这时,紫烟的香味终于渗透过湿布钻进了鼻孔,他顿时感到一阵眩晕!
他知道不能停留,也没有选择,身体一紧,纵身跃上了背靠的墙头。
果然不出所料,他身影刚露头,十余件暗器就打了过来!
柳风吾并没有用刀剑去挡,右脚尖一点墙顶,身子已向上横起前窜,暗器贴着他胸腹飞过。
他的轻功不会比哥哥柳风骨的“飞燕七式”弱,但再好的轻功也不可能在空中一直停留,好在几丈外有棵高大的杉木,柳风吾跃起时已看准了那里。
他一口气将尽时右臂堪堪勾住树干,离地约两丈,又摒息身子攀上摇晃的树干倒翻上去直至树顶。
离地距离翻了一倍半,这时柳风吾才扯掉湿布开始大口呼吸,可他还远没脱离危险,这里不是树林,高过三丈的树也就这一棵,树虽高却不粗壮,下面的人可以轻易砍断,或者放火烧。
火把果然已围拢过来,却没有点燃树身,柳风吾眼一直,看到火光中那口大黑漆木棺材又被抬了过来,这时他才看清棺材盖上刷着五个白色大字—
“柳风吾之棺”
一股怒火瞬间冲上这位东厂掌刑千户的脑门,柳风吾发觉身子已情不自禁气得发抖!
但他马上习惯性再次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他不会上激将法的当跳下去决斗。
杨品已慢慢走到树下,他未必看得到隐藏在树顶枝条中的柳风吾,只抬头淡淡道:“柳兄,柳千户,你如果不杀田二爷,看在同僚的份上或许我还不一定要你死,但现在,你已没有机会。”
柳风吾道:“既然这样,你还在等什么?”
杨品道:“等人。”
柳风吾并没有问“等谁”,只沉默了片刻,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杨品道:“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块震山陨藏在哪里?”柳风吾问,“那块石头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
“我知道那块石头的藏处”杨品慢慢回答,“但它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柳风吾没有再问,这时树下又多了四支火把,分别握在四个人手里。
一个没穿蓑衣但撑着伞、身着僧服短小精干上了年纪的和尚,一个头戴月冠身穿青袍道骨仙风的道士,一个脖子上系了条红丝巾目光愤怒得像要把柳风吾吃掉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脑袋特别大的家伙。
无色、飞道人、秦歌,还有杨凡。
柳风吾并不吃惊,他早就听见了脚步声,哪怕声响极为细小。
他只是发觉自己真的已没有任何机会,就算全力使出“百里荒尘”也不可能同时敌得住这几人。
西面南面又相继升起了烟花球,柳风吾听得见也看得见,但声响在耳中变得浑浊,爆开的烟花仿佛也已全无色彩。
一切都徒劳无功太晚了,他终究还是重蹈覆辙步了柳风骨的后尘。
只听下边的杨凡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什么话?”这三个字柳风吾并没问出来,也不需要问。
杨凡指了指旁边的棺材:“请君也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