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灯下黑?
造反,有的时候是一件很严谨的事情,有的时候不一定。
拥有周详计划的造反精英和揭竿而起的草台班子相比,成功概率可能并不会高出太多。
原因有很多。
其中一个,便是准备的时间越久,涉及的人越多,越容易泄密。
郭定边的话,让张议潮心潮澎湃。
但这并不代表后者立马就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会掏心掏肺。
张议潮起初对郭定边的判断,在不到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了多个转变。
宴席上初见面时,是一个心念大唐的优秀铁匠;
刺杀发生后,他便猜出这是论鲁扎的自导自演,既而猜测郭定边是不是论鲁扎的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今天来都不会来。
但论鲁扎宣布对刺客杀无赦之后,他又觉得事情可能和他想象的并不一致。
毕竟,苦肉计也好,安插卧底也罢,那也得是活人才行。
论鲁扎要的是杀人灭口。
就算这样,张议潮也不愿意透露太多信息,表达太多情绪。
这个叫郭定边的年轻人,见识、本领都非同一般,绝不是什么一般人。
他还没有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也没有搞清楚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决定试探一下。
“好一个‘谋一国兴亡’。”
张议潮捋了下胡须,用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
“你是要效仿张仪,仅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想在沙州搅动风云么?”
郭定边并未动怒,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牙齿:
“张仪两次相秦,有匡扶人国之谋,乃是豪杰。”
“使君将我与张仪相提并论,属实抬举了。”
“真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张议潮的态度看上去依旧冷淡。
“且不要说我没有任何谋反的打算,就算真如你所言,这沙州的佛门,我都相熟的很,又何须你多言?”
郭定边又笑了。
“一件事情想干成,有人做面子,有人要做里子。”
“我是一个牙人,使君,做里子的事,我擅长。”
张议潮陷入了沉默。
不知何时起,门外起了风,吹得窗棂哗啦作响。
良久之后,他方才开口:
“你这样的人,死了可惜。”
“我晚点会想办法安排你出城。”
“使君,可否安排三人?”郭定边没来由地讨价还价起来。
张议潮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他没做回应,而是推开大门,走出了房间。
郭定边双手负于身后,目送着张议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尽头,方才回首。
风从门口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佛经书页翻飞。
可唯独有一本没有。
上面赫然压着一块玉佩。
郭定边端详着那块玉佩,心里有了数。
又是一阵风从门外刮了进来。
郭定边抬起头,一个光头忽然映入眼帘。
是大和尚悟心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既没有问张议潮为何一言不发的走了,也没有问两个人聊得怎么样,而是更为直截了当:
“郭小友,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啊?”
郭定边拿起书上的那块玉佩,递给了悟心。
大和尚接过玉佩,扫了一眼,便将玉佩递还给郭定边,念了一声佛号。
“兵戈将起,阿弥陀佛。”
......
两天后。
“人呢?人呢?尸体也没有吗?啊?”
在外城吐蕃城防军的营地里,将头扎扎暴跳如雷。
下面的吐蕃将士均是大气都不敢出。
“两天了!整整两天了!别说杀了,那三个人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你们谁能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是为什么?”
扎扎鼻孔出着粗气,叉着腰,手里握着马鞭,冲下面吼。
“难不成,这三个人还能插翅飞出去?嗯?”
“这可说不准,听说他们里面有能腾云驾雾的,刺杀那天晚上就烟雾缭绕的。”
身后一个吐蕃军官小声嘀咕道。
“放屁!”
扎扎的听力倒是非常不错,扭过头就跳到那个军官面前给了他一鞭子。
“这两天你们这帮废物是不是光忙着捞钱了?”
“您,您不也弄了不少么?”
挨揍的军官不知道是脑子不太好使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继续说道。
于是他又挨了一鞭子。
扎扎的怒气更盛,一鞭子接着一鞭子:
“我拿了?我拿了又怎么样?他妈的,反了你了!”
“到时候观察使那边交不了差,你们自己提着脑袋交上去!”
......
那名可怜的吐蕃军官被抽得在地上如陀螺一般翻滚,哀嚎。
两边的军官没人敢上来拦。
最终还是一旁的藏袍中年文人看不下去了。
“扎扎,你们真的把沙州城每一处地方都翻遍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可颇有份量。
扎扎立马停下了手里的鞭子,扔在了一边。
眼前的这个文人,虽是汉人,但出身于沙州索氏,同时深受观察使论鲁扎器重,所以他不敢怠慢。
“索参军,这沙州城我们确实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连张都督的家我们都去了,都没有看见可疑的人。”
他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头盔,拍得“啪啪”作响。
“观察使的家还没有查。”下面的一个军官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扎扎陡然面露难色。
刺客藏在观察使家里?这事儿是想也不敢想啊。
可万一真的藏在他家里怎么办?
说不定是偷偷藏进去,但是观察使毫不知情呢?
等等,那岂不是观察使会有危险?
扎将头用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间疯狂脑补,然后做出了决定。
他的面色凝重起来:
“来人,跟我去观察使家里。”
“将头英明!”
“还是将头思维缜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能想到这一点,真的是天才!”
......
除了还躺在地上捂着脑袋的那个倒霉蛋,扎扎的下属一边紧跟在他的后面,前呼后拥地出了营房。
“别去了,我这两天一直在他府里,没看到什么刺客!“
索参军再次听不下去了。他的话将走到大门口的扎扎拉了回来。
扎将头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索参军既是论鲁扎的幕僚,也算是他的半个管家。
现在说刺客藏在观察使的家里,这不是打了索参军的脸么。
他停在了原地,有些尴尬。
“龙兴寺你们查了吗?”索参军突然问道。
“龙,龙兴寺也要查吗?”扎扎直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其他地方都没有,那三个人又没有出城去,那必然只可能在那里。”索参军补充道。
“可索参军,从我在沙州任职开始,咱们就没有查过寺庙啊。”扎扎突然变得结结巴巴。
“兹事体大,观察使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三个刺客活着。沙州没有人可以包庇他们,佛门也不行。”
索参军盯着扎扎,语气令人发寒。
“亦或者,你去他解释,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刺客?”
索参军的意思,一般就是观察史的意思。
扎扎只用了不到半秒钟就想通了。
得罪了佛祖,自己不会立马遭到报应,甚至或许要等到嗝屁之后才不得不面对。
可要是违背了论鲁扎的命令......
他估计很快就会被送去见佛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