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国学摘要:教法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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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小学

[清]陆世仪

题解

陆世仪(1611—1672),明末清初著名理学家、文学家,被誉为江南大儒。字道感,号刚斋,晚年桴亭,别署眉史氏,江办太仓人。明亡,隐居讲学,与陆陇其并称二陆。他一生为学不立门户,志存 世,博及天文、地理、河渠、兵法、封建、井田无所不通。其理学以经世为特色,这既是对晚明理学空疏学风的批判,也适应明清之际社会变革的需要。著有《思辨录》《论学酬答》《性普图说》《淮云回答》,及诗文杂著等40余种,100余卷。

古者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自是正理。然古者人心质朴,风俗淳厚,孩提至七八岁时,知识尚未开。今则人心风俗远不如古,人家子弟,至五六岁,已多知诱物化矣。又二年而始入小学,即使父教师严,已费一番手脚。况父兄之教,又未必尽如古法乎?故愚谓今之教子弟入小学者,决当自五六岁始。

小学之书,文公所集备矣。然予以为,古人之意,小学之设,是教人由之;大学之道,乃使人知之。今文公所集,多穷理之事,近于大学。又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且类引多古礼,不谐今俗,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此小学所以多废也。

愚意小儿五六岁时,语音未朗,未能便读长句,窃欲仿明道之意,采择《礼经》中曲礼幼仪,参以近礼,斟酌古今,择其可通行者,编成一书。或三字,或五字,节为韵语,务令易晓,名曰《节韵幼仪》,俾之即读即教。如“头容直”,即教之端正头项。“手容恭”,即教之整齐手足。合下便教他知行并进,似于造就人材之法,更为容易。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古人教人,自幼便教他礼乐,所以德性气质,易于成就。今人自读书外,一无所事,不知礼乐为何物,身子从幼便骄惰坏了。愚意自《节韵幼仪》外,更欲参酌古今之制,辑冠、婚、祭及乡饮、乡射诸礼为礼书,文庙乐舞及宴饮、升歌诸仪为乐书。俾童子十数岁时仍读四书,兼习书数。暇日则序一处,教升歌、习礼,如古人舞勺、舞象之类,务使之郁郁彬彬,则涵养气质,熏陶德性,或可不劳而致。

凡人有记性、有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多记性。十五后,知识既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故凡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前使之熟读。不但四书五经,即如天文、地理、史学、算学之类,皆有歌诀,皆须熟读,若年稍长,不惟不肯读,且不能读矣!今人村塾中开蒙,多教子弟念诗句,直是无谓。

凡子弟学写仿书,不独教他字好,即可兼识字及记诵之功。

四明程端礼有《家塾分年读书法》。教童子读四书五经,先令读正文既毕,然后却读注亦可。盖子弟读书,大约十岁前有记性,以后渐否,若令先读正文,虽子弟至愚,未有不于十岁前完过者,此亦读书之一法。

文公有言:古有小学,今无小学。须以敬字补之。此但可为年长学道者言,若童子,定须教以前法。

古人设社学法最好,欲教童子歌诗习礼,发其志意,肃其威仪。盖恐蒙师惟督句读,则学者苦于简束而无鼓舞入道之乐也。然歌诗近于鼓舞,习礼便有简東的意在。古人十三学《乐》、通《诗》,二十而冠,始学《礼》。盖人当少年时,虽有童心,然父兄在前,终有畏惮,故法不妨与之以宽。宽者,所以诱其入道也。年力既壮,则智计渐生,此时纯用诱掖,则将有放荡不制之患。故法又当与之以严。严者,所以禁其或放也。二者因其年力各有妙用,故古时成就人多。今之社学,止以句读简束童子,固失鼓舞之意矣。若误认古人纯用鼓舞,又岂成就之法乎。立教者当知所以善其施矣。

近日人才之坏,皆由子弟早习时文。盖古人之法,四十始仕,即国初童子试,亦必俟二十后方许进学。进学者、必试经论。养之者深,故其出之者大也。近日人务捷得,聪明者,读摘段数叶,便可拾青紫,胸中何尝一毫道理知觉。乃欲责其致君泽民。故欲人才之端,必先令子弟读书务实。

昔人之患在朴,今人之患在文。文翁治蜀,因其朴而教之以文,今日之势,正与文翁相反。使民能反一分朴,则世界受一分惠。而反朴之道,当自教童子始。有心世道者。慎毋于时文更扬其波哉。

教小儿,不但是出就外傅谓之教。凡家庭之教最急。每见人家养子,当其知识年开时,即戏教以打人骂人及玩以声色玩好之具,此等气习,沁入心腑,人才何缘得成就?

家庭之教,又必原于朝廷之教。朝廷之教以道德,则家庭之教亦以道德;朝廷之教以名利,则家庭之教亦以名利。尝有友人问建文时何多忠义,予曰:“此父兄之教严耳。”友人问:“何以知之?”曰:“以朝廷之教知之。”盖当时朝廷重名节、励清修,其教甚严。苟子弟居官不肖,则累及父母、累及宗族。故孩提之时倘或不肖,则父兄必变色而训之。语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积累既深,所以居官之时,虽九死而靡悔也。

洒扫、应对、进退,此真弟子事。自世俗习于侈靡,一切以仆隶当之。此理不讲久矣。然应对、进退,贫士家犹或有之,至于洒扫,则贫士家亦绝无之矣。偶过友人姚文初家,见其门庭萧然,一切洒扫、应对、进退,皆令次公执役,犹有古风。文初,现闻先生后也,其高风如此,为贫士者,可以愧矣。

或问“六艺”,童子十五以内,恐未必能习?曰:玩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文”字则与“义”字有别。“文”是习其事,“义”是详其理。礼乐虽精微,然《礼记》云:“十三学乐诵诗。”又曰:“十三舞勺,成童舞象。”则知由粗及精,自有因年而进之法。射、御虽非童子事,然北人与南人不同。曹丕《典论·论文》自言八岁即学骑射,是射御亦非难事也。至于书、数,尤易为力。

古者八岁入小学。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汉兴,萧何草律令,太史试学童能讽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书幡信也。则知古人皆以字学为小学,故人皆识字。今俗崇尚制科,人务捷得,至贵为公卿,而目不识古文奇字,且并音画亦多讹谬者,少此一段工夫也。

人少小时,未有不好歌舞者。盖天籁之发,天机之动。歌舞、即礼乐之渐也。圣人因其歌舞,教以礼乐,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今人教子,宽者或流于放荡,严者并遏其天机,皆不识圣人礼乐之意。欲蒙养之端、难矣。

朱子蒙卦注曰:“去其外诱,全其真纯。”八字最妙。童子时,惟外诱最坏事。如樗蒲博弈,及看搬演故事之类,极易使人流荡忘反。善教子者,只是形格势禁,不使得亲外诱。《乐记》所谓“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是也。然其尤要在端本清源,使父兄不为非礼之戏,则子弟自无从得接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