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谈忠贞人人效仿,说军情事事慌张(下)
朱由检听得此言,暗暗皱了皱眉头,这事倒是不好处理,要是处罚韩爌的话,朱由检又会像上一世那般,和大臣们走到对里面去,但若是不罚,难道要把新军解散?
朱由检早料到此事,胸中有沟壑,自然面色不改,说道:“朕宫中之事,卿是如何知晓?”
釜底抽薪、拉拢打压,这些招数朱由检在后世军中之时不知学了多少,再也不是那个少年天子了。
韩爌被这一问,也是慌了手脚,在他看来,自己说出这个事情之后,崇祯皇帝无非两个反应,一是裁撤太监,这样一来,东林党的号召力就更加大了,二是大怒降罪,如此一来,朝中大臣皆会站在自己身边,就算自己被罢官,也还是东林党首。
但令韩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皇帝陛下两条路都没去选,反而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韩爌一时间也哑口无言,愣在当场,不知何言以对。
朱由检看到这般模样,当即轻声问道:“韩卿,朕且问你,宫中之事,你等如何知晓?难道你等勾结近侍不成?”
勾结近侍,好大的一个罪责,这样的罪责不在于罢官砍头之类的处罚,而是要把韩爌推到东林党的对立面去,这是韩爌万万不能接受的。
韩爌此时终于心中惊慌起来,刹那间冷汗直流,只好嘟嘟囔囔说道:“臣,臣是听闻外界传闻。”
朱由检轻笑一声,随即巡视朝中众人,宫内练兵之事,如今恐怕已是人尽皆知了吧。
随着朱由检的目光扫过,内阁诸位辅臣都有些想要为韩爌辩解的想法。
朱由检却是冷笑一声,和朕玩诡辩这一套,朕就陪你们玩玩。
朱由检想到此处,忽地望向户部尚书毕自严。
教员曾说过,有人的地方就分左中右,东林党自然也不例外,和钱龙锡、韩爌等人不同,毕自严可以称作东林党内少有的明白人了。
朱由检目光微闭,要正面直刚东林党是万万不可行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分化打压了,但对于东林党人来说,和皇帝不对付便是他们的毕生追求,要用利益来分化打压是断然不可行的。
朱由检看着这些大臣就要直言谏言的表情,忽地说道:“严卿,户部每年供给广惠库多少钱?”
广恵库也是明朝的库房之一。皇城有三大府库,除了广惠库,一个是内承运库,一个是东裕库。广惠库里放着运送到都城的赋税里的铜钱和宝钞,也就是这里是放除了白银以及实物以外的赋税的地方。
毕自严本来都要支援韩爌了,忽地听闻陛下说起此事,也就说道:“每年合计一百万两,皆是民脂民膏,陛下用万万百姓之钱粮,在宫中玩弄宦官,此事与礼不容,韩爌虽是听的流言,但事实如此,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检不等毕自严说完,便猛地拍了拍桌,要是继续顺着毕自严等人说下去,自己不思进取的名声又会传遍整个朝堂,如今的朱由检怎会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
朱由检嘴角一挑,说道:“自今日起,户部供应内庭减半,每年只供五十万两。”
朱由检忽地说起这事,众人都愣了一下,哪里有皇帝主动减少自己的收入的?
朱由检不等众人想通,便拍响案桌,随即骂道:“国家危难,百姓皆在困苦之中,朕在深宫之内,常常思之泪流,如今之所以组织宦官,不过是想在宫中加事生产,以减国家之困,你等听信流言,倒是问罪于朕,可笑否?”
朱由检不等韩爌说话,又再骂道:“内阁首辅!以外朝传言谏言天子!何其可笑?朕在宫中减少开支,所以内务宦官多有怨言,想必正是此等人在外界传播谣言,而言官却上书支持内官,这是朝堂言官要玩弄流言不是?是哪个言官要效崔呈秀之流去做阉党?卿倒是说说,是哪个言官写的诗?”
韩爌彻底懵了,那些六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都是东林党的得意门生,作为大明王朝的首辅,他可以得罪皇帝,但作为东林党中的一员,他却不能得罪言官。
皇帝老儿如今在宫中种地、主动裁撤宫中开支,正符合了东林党的理念,自己难道还能说皇帝省钱不对吗?只能连说不是,只不过是听到流言而已。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朱由检却没有继续追究,反而轻笑一声,说道:“此事到此为止,宫外还有大臣妄言,便是和宦官勾结,是阉党死灰复燃!朕不查个水落石出,谁也休想逃过罪责!你等还有谁听过此事?”
皇帝陛下说到这里,众人再也没戏唱了,只好连连说道:“吾等没有听过,不知韩阁老是在哪里听来的。”
话题说到这里,周延儒自然有了发挥空间,当即出班说道:“启禀陛下,内庭之事,本是陛下为国家着想,但韩爌身为首辅,若是轻信谣言也就罢了,但内庭之事,向来不为外朝所知,韩爌既然能知晓此事,即使没和宦官勾结,也是轻信了和宦官勾结的小人,此乃阉党之端颐,不可不细查。”
韩爌听到周延儒的声音,心中只有嘲笑而已,周延儒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不足为虑,只有面前这位皇帝陛下,如今竟学会用东林党的办法来对付自己。
等到韩爌再看向四周之时,却发现诸如毕自严之流眼神都怪怪的,陛下和东林党站在了一起,那东林党自然也不再团结一心了。
心灰意冷的韩爌轻叹一声,又拜伏于地,高声说道:“启禀陛下,老臣老迈无能,愿罢官回乡,首辅之责,还请陛下寻一机敏之人担任。”
朱由检看到韩爌打起了退堂鼓,心中却是冷笑连连,朕好不容易把你推到了东林党的对立面,现在还想走?
想到这里的朱由检又装起了圣明天子,几步来至韩爌面前,一边将其扶起,一边说道:“卿本是国家辅臣,不过受了小人挑拨,此事何至于辞官?以后定要亲君子,远小人才是,休要再和内官勾结。”
“亲君子,远小人。”
听起来何其简单,但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自己如今坐稳了勾结宦官的罪名,哪个东林“君子”还敢和自己交往?
韩爌环顾四周,果然如他所料,诸如钱龙锡、毕自严等辈纷纷转过头去,不愿和他来往。“阉党”二字,是东林党的禁忌,是东林党毕生奋斗的目标,是超越一切情感官职的,再加上工部的事,已是百口莫辩了。
韩爌悲哀之下,只能磕头谢罪而已。
朝事到了这里,一方面确定了以韩爌为首的外朝大臣勾结宦官,一方面罢免了王洽的兵部尚书衔。朱由检不仅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还把韩爌推到了东林党的对立面。
韩爌这个时候才想起陛下苏醒之后的种种事迹,从一开始的平台召对,用衣冠不整引自己谏言,再到朝会病怏怏的模样勾起大臣同情,又从宫内传出谣言让自己走投无路、狗急跳墙,烧了工部库房,再到现在佯装知人善用、宽怀纳谏模样逼着自己说出宫中之事。
最后丢出永不派太监监军的承诺,彻底把朝臣们和皇帝陛下拉在了一起。
一环扣一环、一事接一事,活生生把自己从一个文坛领袖、东林党首,逼成了勾结宦官、把持朝政的奸臣佞臣!
这还是那个只有满腔抱负,却没有执政能力的少年天子吗?
还是那个虚心请教,待文官如师长的谦谦君子吗?
恨意布满了韩爌的全身,对于一个文臣来说,抄家灭族并不能让他们折服,但被人当成小人!被东林同僚唾骂,是韩爌万万不能接受的。
......
时间转瞬而逝。
六部衙门之中张贴出了告示。
皇帝陛下主动削减皇宫供给,减银五十万两,以消国难。针对朝堂今日传播甚广、皇帝想要派太监去往各地的消息。皇帝陛下也做了说明,承诺永远不会派宦官去往任何一个边军。这也让担心利益被分割的大臣们放心下来。
随着这张告示贴了出来,消息瞬间传到了每一个朝臣耳中。
那些文武官员看到皇帝陛下义正言辞、正义凛然的文笔,又想起工部失火之事,阴谋论的论调也不胫而走。
“陛下继位以来,扫阉党,用君子,好一副贤明模样,但那韩爌自称君子,却勾结宦官,以至于陛下要查清工部账目之事都能知晓,这等小人,实在羞于与其同朝为官!”
“王洽身为兵部尚书,边关丢失,陛下都不曾动了肝火,还在临别之前亲自送别,这等君臣相知之事,实在让吾等感动不已。”
“正是如此,昨日突然有个别言官在衙门里传播陛下要动用宦官,想必便是内庭宦官对陛下裁剪开支之事不满,特意勾结外臣!”
众人说得起劲,流言自然越发离谱。
六部衙门之中,韩爌撇了聚在一起用异样眼光看着自己的同僚一眼,又看到所有人不自觉的远离自己,自知大势已去。自己看起来还是内阁首辅,但失去了东林党的支持,失去了舆论的主导权,自己还算什么首辅?
落日余晖之下,韩爌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皇城之外,只留下一行脚印而已......